第四章 從前
我睜開眼時已在擺渡亭旁的小木屋中,雲溪架了一個爐子在一邊熬藥。他見我醒了便放下蒲扇走了過來。
我窩在錦被中看他,他坐在床榻邊上,問道:“你可感覺好些了?那蔣子文下手也太狠了些。”
我看着他皺起的眉,道:“我沒事。我動了輪迴鏡,他還願意放我走已是看在你那位故人的面子上了。”
雲溪聞言笑了一下,“你啊。”欲言又止還是沒有說出下文,轉言又道:“想來你已一百餘歲了,如同凡間女孩及笄了,我便送你一個生辰禮吧。”
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那百餘年前的今日便是那個天降甘霖的日子。
雲溪從袖中掏出一隻簪子,是彎月的形狀,還刻了海棠花。他把簪子插到我髮髻間,把桌上的銅鏡轉到我面前。
我對着鏡子看着頭上的簪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問道:“為何是只簪子?”
雲溪道:“這便是那故人所贈,我代為轉交。”
我欲言又止,雲溪豎起食指放到唇邊,笑了一下:“我有些事,今日便告訴你吧。”
他替我掖好被子,又回到爐子邊。他低着頭,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側臉上,看不清表情。
他聲音暗啞,說起了一些往事:“我是清虛宮月神殿下的金烏羽官。早晨駕着九匹風馬日紋馬車,從扶桑駛往故淵。太陽從我背後升起,在我到達故淵時落下。故淵之南有仙境彌羅,我與仙境中的司春之神青帝明璃是故交好友。”
“他那時已預備要娶清虛宮的月神時落。那嫁衣用九重天上最絢爛的雲霞織就,以霓裳金羽做羽線,采了飛過九嶷山的鳳凰霞光做裙裾上的綉圖,每一顆珍珠都是最好的東海鮫人淚,每一顆玉石都是西山之玉,總共動用上百名綉娘綉了三天三夜。”
“大婚那日九尾鳳和青鸞鳥繞着清虛宮盤旋齊鳴,一路飛向彌羅境。月神時落就乘着風馬馬車經由無妄海去往彌羅境。可那日魔界封印鬆動,撕裂的結界裂縫就在無妄海上空。天地失色,群魔齊嘯。時落用盡全身法力替明璃擋下致命一擊,自己神魂破碎,墮入無妄海中。明璃悲慟欲絕,隻身忍着刮骨剜心之痛,在無妄海中搜尋幾十日。他出來時雙腿雙手只剩下白骨,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那麼頹廢低糜。他後來帶着時落一片碎魂,問詢三界復活重生之法,上窮碧落下黃泉。最後找到了一個法子……”
我如鯁在喉,顫着聲音問他:“是什麼法子?”
他說:“往生渡口有一株沫生蘭,可凝聚神魂聚靈魄……所以……”他聲音暗啞,更住了喉嚨,說不出下文。
我黯然失笑,“所以他願以身化甘霖,消散往生渡口的魔氣,讓沫生蘭重生,藉此溫養時落的魂魄,是嗎……而我,便是那株沫生蘭,對嗎?”
“阿霖,這……”雲溪張了張口,卻有些語塞。
“雲溪,那我是誰?你告訴我我是誰,是她的一片碎魂嗎?”我語落淚垂,心頭止不住的悲傷。
“你是阿霖,是長在擺渡亭邊的沫生蘭,我親手養大。你不是誰的替代品……”雲溪抓住我的手,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告訴我,“阿霖,時落之於明璃,你之於我,都一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