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做我妹妹
擬之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大雪紛飛。
年幼的她跪在長長的石梯上，到處都是雪和冰凌。她的鞋子早已濕透，再不脫掉就要凝住她的腳，她只得脫掉鞋子，光着腳在冰天雪地里一個台階一個台階上。
四周是山霧雲海，回頭萬丈石階，看不清來路，去路也是一路延伸而上的石階，看不到頭。偏這世間就只有這一條路，沒有一個人在身旁。
擬之鼻子一酸，一滴滴滾燙的熱淚啪嗒啪嗒的掉落在雪地里，她覺得好累好冷好委屈好孤獨。
彷彿此前半生十七年憋住的眼淚都在這個夢中嚎啕大哭里落盡，她有記憶起很少哭，不僅是她所見寥寥的神邸家人從未有過掉淚這個行為，更是因為從沒人教過她可以哭，委屈的時候可以哭，孤獨的時候可以哭，似乎她生來所做一切的事都是她該做的，她沒有哭的權利。
她是誰，她是靈女。一直以來她以靈女的身份活着，而不是擬之。
“驚奴？驚奴？你醒了。”男子聲音溫潤，是擬之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
擬之睜開眼對上一雙明眸慈目，這聲音還真和臉對上了。好一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
不過仔細一回想，他不就是那個富貴花大蝴蝶嗎！
不過，驚奴是誰？他又是誰？自己在哪？
“這裏是？你是？”她覺得驚奴是誰也不是個很緊要的問題，不然到時候問多了他要是回答不上來，一把掐死自己怎麼辦。
“你在我馬車裏。”他頓了頓，“剛剛掐你的人在後面那輛馬車上，如果你想懲戒他，我隨時可以趕他走，讓他永遠無法回到柏家。還有，我是柏玉錦，你是柏驚奴，我的妹妹。”
前半句擬之理解，評價是：這人真心善。後半句她心裏一萬個不懂，他是在給自己洗腦嗎？
“我……我還有事，就不搭你的馬車了，謝謝。”糾結了一會，擬之打算裝懵。
她抬腳想要下小塌，卻被柏玉錦拽住。
“你又要不告而別嗎？”
“我這不是跟你告別了嗎？”
“驚奴，我求你留下好嗎，我們一起回平川，在我身邊你可以永遠錦衣玉食，備受疼愛，再不用去經歷那些風霜。”
平川？屬於是弄巧成拙，要她這個路痴找路可能一輩子都繞不出這片林子，這個順風車她還是搭一程吧。
“好，我留下。”
柏玉錦對她笑得很溫柔，擬之覺得有些彆扭，別過頭去。
“驚奴，你走了一年了，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我找了你很久。”
“柏少主，我不是驚奴”，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驚奴了會不會把自己趕下車，擬之心裏很虛。
“你長得很像她。”柏玉錦手貼上擬之的臉，指尖撫過她的眼眸、鼻尖，凝脂般的觸感讓他心頭更軟。
擬之很難一掌拍開他的手，這個人很溫柔，就像……像母親的溫柔一樣。可好奇怪，她沒有母親。這也許是擬之心底對這溫柔最貼切的描述了。
“柏少主，我不是你妹妹，我喚擬之。”擬之還是躲過了他的手。畢竟兩個人都錯了，她不是那個人，而他的溫柔也不該給素不相識的她。
柏玉錦眼神變得黯淡冰冷，可對上擬之的雙眸時又恢復了柔和。
“你可以成為她嗎？”
這一下子戳中了擬之的雷點。
她可以是靈女，世人就只認靈女。她可以是驚奴，替眼前這個人解愁思，她好像可以成為任何人，但不能成為自己。
“憑什麼，你以為我是枯草一般的人可以隨便被抹成任何顏色作為替代品嗎？”，擬之面若冰霜，憤怒在腦子裏噼里啪啦地燒。
“我叫擬之，不是任何人，公子若想找個替身，任何人演得都比我像。”
柏玉錦沒有生氣，眼底滿是驚喜。沒有誰能比她更像驚奴了，無論是脾氣、樣貌、談吐還是身姿。
“抱歉失言了”，他低頭笑了笑，“我很明白你不是她，剛剛的話還望姑娘別放在心上。我這一唐突行為，是因為作為她的哥哥，我至今後悔在她生前沒對她好點，於此，我想對你好，就像對當初那個小姑娘一樣，彌補我的遺憾。”柏玉錦垂下頭，雙目失神。
原來柏玉錦的妹妹是死掉了。
擬之拍了拍他的背，無言。
擬之沒有同齡的親人，很難體會他的感覺，但她覺得這感覺應該和楚人死掉給她的感受一樣，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
“謝謝，若你想走你便走吧，是我唐突了。”
“我不走了，搭個順風車，有個哥哥疼，白來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柏玉錦轉過頭看着她，“若你想走隨時可以走，只是記得告訴我，我不會強留你，你有自己的人生要過，若你願意一直留下，我做你一輩子哥哥，護你周全。”
“好。”很難說擬之沒有被觸動到。
馬車行到一處突然停了下來，擬之走神走的厲害，一個踉蹌撲進柏玉錦懷裏，柏玉錦愣了一下，將她圈在懷中，抓住她的肩膀穩住她的身子。
“驚……擬之，沒事吧？”
“沒事”，擬之感受得到柏玉錦懷裏的溫度，好像是太熱了，她只覺得耳朵有點燙。
“你就叫我驚奴吧，想來你很難改口了，我自幼是個孤兒，名字都是自己隨便取的，還沒有人為我取過名字呢，這個名字好聽，就喚我驚奴吧，但是驚奴不是柏驚奴。”
擬之明白自己的名字雖然鮮少有人知道，因為眾人只知道她是靈女，但為了減少暴露的可能性，這個名字往後出現的頻率最好越少越好。
柏玉錦輕聲笑道，“依你。”
“柏少主，下車休息吧，阿楊已備菜。”万俟鴻拉開帘子只見兩人摟在一起，那小姑娘耳朵鼻尖通紅。“少主……先前我有錯，錯認姑娘為柏驚奴，我給姑娘陪個不是。可少主您莫要沉迷其中分不清，死難復生。”
很奇怪的是，照他這麼說，他真把自己錯認為驚奴，可明明驚奴是柏玉錦妹妹，為何面具人要對她下死手呢？
這麼說面具人應該很討厭柏驚奴，一直心存殺意，關鍵柏玉錦又明知如此還將他就在身側。看万俟鴻如此忠心的樣子，除非，驚奴是個壞角色被万俟鴻發現了想要刺殺，而柏玉錦自己也知道，但很難割捨這樣的兄妹情，所以他自己不動手。而他會覺得對不起驚奴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讓驚奴變壞的或者他覺得自己沒給妹妹足夠的關心，沒管好妹妹？這樣想着，擬之覺得心頭順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