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郎與鶯鶯(五)
王知游一路跟着“尋”的指引,走了有大半個時辰,一直在往上,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道,路邊長滿了不知名野花,又穿過一段嶙峋的怪石,前方突然沒路了。
原來,是繞到了白頭山的側峰,在他面前的是一處斷崖,而此時,離山腳並不遠,也就是七八十丈左右,那紅光閃閃爍爍,直指向崖底的方向。
王知游略一思索,默念瞬移咒語,眨眼之間,已到崖底。
瞬移是有限制的,十分消耗體力,平日裏,他能不用則不用,只留作保命。
此時瞬移下來,他已是十分疲憊,環顧左右,走向了幾十步外的一具屍骨。
“尋”紅光大盛,照在眼前這具屍骨上,泛出詭異的光芒。
王知游心中劇震,不敢相信這是那個人。
“尋”會騙人嗎?這麼久了,他心中早已知道答案。
“尋”只能用來尋找心中強烈思念的人,找到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
如果這個人沒死,那麼花費數十年,可以得到他曾經的一段經歷,吃過的飯,住過的地方,穿過的衣裳,和誰有過交集,直到與他相見。
而如果這個人死了,那麼即使花費再多時間,也只能找到他的屍骨。
王知游哭起來,好像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找了這麼久,還是沒來得及。
……
崔相國看着那個人癱坐在自己屍骨旁,哭得十分傷心,他凝固的大腦好像又開始運轉起來。
這是一個認識他的人嗎?這世間,現在除了女兒,還會有人為他這樣痛哭嗎?
他不禁想過去看看。
……
王知游哭得不能自已,淚眼朦朧中,看見一隻“鴕鳥”向自己疾馳而來,不過眨眼的功夫,已到了近前。
被“鴕鳥”打斷的王知游,仔細打量起面前這畜生來。
這“鴕鳥”樣子詭異,更像一種不知名大鳥。鋒利的指爪,和同樣鋒利、彎曲尖銳的喙。一邊翅膀保持着展開飛翔的姿勢,另一邊耷拉在地上,搖搖晃晃的穩住自己身型。
最奇怪的是那雙眼睛裏,同樣閃爍着淚光。
此時王知游手中的“尋”突然紅光大作,比之前強烈了許多。
王知游立刻明白,這“大鳥”與思思有關!
他問道:“你與思思可曾認識?”
崔相國:“咕咕咕(什麼思思?)”
王知游:“你是她養的,所以才一直跟在她身旁對么?”
崔相國:“咕咕咕咕咕(這人到底在說什麼!)”
王知游:“你知道是誰害死了思思嗎?她的屍骨在這裏多久了?”
崔相國:“咕咕咕咕咕!(那是我的屍骨,我的!)”
說著,崔相國就要拿翅膀去掀白骨的腿骨,他想給面前這男人看,自己是一個身長六尺的大男人,並非他口中的女子!卻被王知游眼疾手快的攔下。
他如臨大敵,一瞬間覺得這大鳥十分古怪,自己剛才不知怎麼鬼迷了心竅,竟覺得它是思思養的。
他腦中昏昏沉沉,各種念頭閃過,卻捕捉不到最重要的那個。
於是他開始飛速的回想今天經歷的一切。
從早晨醒來,他就覺得神智有點滯澀,之後與林顯大吵一架,自己也並未放在心上,只顧跟隨手中泛着紅光的尋,一路來到這裏!
之後看到屍骨,下意識就覺得那是思思,見到這大鳥之後,更是放下了警惕,將它當作善類。
這一切都顯得那麼詭異!
王知游心中一緊,
不知自己是否撞進了什麼陷阱。
崔相國看着眼前這男人,眼中神色變化,一會緊張,一會警惕,一會又露出悲傷神色。他忍不住咕咕叫了兩聲,示意這男人看自己翅膀不遠處的腿骨。
王知游十分警惕,默不作聲的抽出重劍,橫在身前,朝那白骨望去。
他一開始不明白這大鳥是什麼意思,又仔細觀察了片刻,終於發現這腿骨,相對一個女子來說,是有點過長。
再看整具白骨,此時也充滿了陌生感,頭顱較大,胸廓較寬,四肢修長,應該是屬於一個成年男人。
他不禁鬆了口氣,這麼說,思思還活着!
崔相國看他終於發現不對,知道他是將自己的屍骨錯認成了別人。
心中又難免有些失落,自己此刻無法說話,怎麼告訴這人這具屍骨是誰呢,難道自己就要被當作無名之人,永遠的爛在這裏嗎?
想到這裏,他不甘心起來,於是他努力回想起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帶什麼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可惜的是,經過了這些年,風吹日晒,狼啃鳥啄,連一點衣服碎片也沒有剩下。
他做出一個滑稽的姿勢,單腳站立,另一隻腳想努力的划拉出一個崔字,結果十分扭曲,根本看不清。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用“狗刨的字”來罵人了。
……
王知游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鳥在地上扭來扭去。
等那鳥拿爪子在地上划拉好一會兒,它才終於滿意的昂着頭示意王知游去看,王知游湊過去,仔細辨認許久,猜測這是一個模糊的“崔”字。
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崔鶯鶯的父親,那這具屍骨會是他的嗎?
讓他不解的是,為何“尋”會指引他來這裏,難道崔父生前見過思思?可惜屍骨不會說話,自己也沒有通靈之能,這又是一個斷掉的線索。
崔相國看眼前這黑衣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他是否看懂了自己寫的字,一時期盼他認識自己,一時又覺得他不會認識自己。
怎麼可能那麼巧就遇上一個認得他的人?
他不禁難過的咕咕咕起來。
過了許久,王知游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問道:“閣下可認識崔鶯鶯之父?”
崔相國激動:“咕咕咕咕咕咕!(正是在下!!!)”
王知游聽出那鳥的激動之意,心想,看來這鳥是崔鶯鶯父親所養。他便道:“我受他女兒所託,來尋他的屍骨,我看閣下似乎有受傷,需要我帶你回去療傷嗎?”
其實他不確定這鳥真能聽懂他的話。不過既然這具屍骨不是思思的,自己便帶回城中,由仵作檢驗一番,再視情況告訴崔小姐。
於是他脫下外袍,將屍骨聚攏在一起,仔細包好,背在身後。
崔相國心情十分複雜,之前生怕沒人找到自己,讓自己爛在這個無人之地;真被人找到了,又覺得高興不起來,他怎麼忍心讓女兒親眼看到他的屍骨呢。
他很想跟着眼前這男子回到府中,再看一眼女兒。可又想到,女兒還病着,自己還沒找到葯。
於是他感激的瞥了黑衣男子一眼,轉身就要走。
王知游見他要走,忙攔下,略一思索,問道:“閣下可曾見過一個女子?她大概這麼高……膚色很白,額頭有這麼大一塊印記”。
他拿出小指比了比,小時候有一次他被歹人擄走,思思一路悄悄跟着,裝成小乞兒,最後趁歹人不備,解了綁着他的繩子。在兩人要逃走時,歹人發現,立時便揮起手中棍棒,是思思擋在他身前,幫他挨了這一下,從此,額頭上也留了疤。
也是從那時起,他生出了習武的心思,不想再讓誰擋在自己身前了,他更想保護她。
崔相國覺得他說的這人自己有印象,只是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死去又活來,前世遇過的人,一時半刻還真想不起來。
於是他停住腳步,仔細回想了起來。
半晌,他一個激靈,想起是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人!
那時,思思得了離魂症,藥石無醫,眼看已走投無路之時,一個道士上門,說他有辦法,於是他便帶了兩個下人,跟着那道士一同去採藥。
而那個額頭有疤的人,正是與道士一起的同伴,原來他竟是女子嗎?
怪不得他一路少言寡語,只以點頭搖頭示意,自己那時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後來一路艱險不提,終於走到崖頂之時,那道士告訴自己,能救女兒命的種子,在一處秘境,要進那秘境,就得穿過這條“入口”。
那道士騙他,那“入口”中有毒霧,活人不得進,要進去,必須先服下他煉製的解毒丸,而那解毒丸,被他埋在了崖邊一處石頭下。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崔相國不疑有他,往那崖邊走去。
誰知到了崖邊,並沒有什麼石頭、解藥,有的只是尾隨身後,凶相畢露的惡人。
那道士狠狠一推,就將他推下了懸崖。
那懸崖高千丈,摔下來,粉身碎骨不為過。
他死後,沒有想過剩下的幾人都怎麼樣了,回崔府,只見到了兩個奴僕之一的老張,另一個人,還有那個額頭有疤的女子,想必也已遭了毒手吧。
這一長串複雜的經歷,他不知道怎麼講給眼前這個黑衣男子聽,只好遲疑着點了點頭。
王知游大喜過望,沒想到,他不抱希望的順口一問,竟真能問到。
他激動的問:“那閣下可知她現在何處?”
崔相國看他炙熱的眼神,再回想起之前他面對白骨痛哭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這女子可能已遭遇不測。
他只能搖搖頭。-
在一隻鳥類身上看到點頭搖頭這樣富有人味的動作,其實是頗為奇怪和好笑的,但王知游此時卻沒有心情笑。
自從思思失蹤的這幾年,他一直過着這樣的日子,時常費勁心思,只找到一些無關緊要的物件或線索,偶爾能查到一些有直接聯繫的,也在關鍵時候斷掉。
按理說早已經該習慣,可他還是感覺到難過,雖然他從未想過放棄。
王知游決定先帶崔父的屍體回城,然後用從林顯那兒得來的驚魂種子,試試看能不能救崔小姐。
其實當時聽見離魂症的癥狀時,他就有過猜測,這驚魂種子,是可以治療的,或者說,是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靈感”。
只是當時還有其他幾人在,他沒辦法當著林顯的面拿出這種子,現在正好他與林顯分開了,可以說自己是在白頭集找到的種子,想必也不會有人懷疑。
因為疲憊,他在腦中思考的時候,總覺得蒙了一層薄紗,那些念頭就像是柳絮一樣,飄來飄去怎麼也抓不住。
於是,他輕聲默念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首先,將屍骨送到城中仵作那裏;
再回崔府,給崔小姐吃種子;
繼續跟着尋……”
崔相國靈敏的耳力,立刻就捕捉到了“崔小姐”跟“種子”這兩個詞,他激動的“咕咕咕咕咕(你有種子!)”
林顯不能理解這鳥在激動什麼,自顧自整理包裹,然後試探的招呼大鳥一起走。
崔相國正有此意,立刻就邁起兩條小短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