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張郎與鶯鶯（四）
夜裏，林顯又做夢了。
他一步一步，終於爬上了這險峰，正要欣賞欣賞景色，突然從雲霧中伸出一雙慘白的手，一把將他推了下去！
瀑布水嘩啦嘩啦，澆到他身上，他看着自己腐爛的身體，再次往峭壁上爬去。
爬到頂上，那雙手，又一次將他推下。
就這樣，無數次的爬上去，又無數次被推下來。
林顯終於撐不住了，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執着，在又一次被推下去的時候，他心神疲憊的想：去他媽的，不爬了，就掉下去吧。
這次卻又出乎他的意料，從峰頂被推下，卻直直掉進了上次夢見的那桃源。
桃源里依舊是群山，霧海，起起落落的大魚，只是，穹頂形的天空卻裂開了一條縫，林顯正是從那裏掉下來的。
這次，桃源里沒有那麼平靜了，霧海翻湧着，就像真正的驚濤駭浪，想要淹沒群山。
林顯彷彿聽見了群山的怒吼，蒼茫的聲音，讓大地都在顫抖。
眼前景色波瀾壯闊，林顯卻無心欣賞，因為他所在的這座山峰，竟然從半山腰，裂開了！
霧海里又一波浪潮打來，林顯狼狽的從山上滾落下去。
然後，他就醒了。
王知游看着他手舞足蹈，哇哇大叫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真的很吵”。
……
到了白天，兩人就要上山，王知游掏出懷中滾燙的“尋”，果然，司南上亮着紅光！
這條路，林顯越走越熟悉，他驚訝的發現，這不就是昨晚夢中一開始上山時的路嗎？想到那個夢，他停住了腳步，不想往上爬了，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好像現實正在順着夢境的軌跡發生一樣。
王知游最看不慣他這幅膽小怕事的模樣，冷哼一聲，自顧自往前走。
林顯跟在王知游身後，將昨夜夢中的場景喋喋不休的說了好幾遍，也沒能改變王知游的想法，他看着手中紅光閃爍不停的司南，堅持認為林顯是自己嚇自己。
爭執不下的兩人，最終在一個岔路口爆發激烈的爭吵。
林顯道：“那是崔鶯鶯父親的屍骨，不是我父親的，憑什麼要我冒着生命危險去找？”
王知游道：“你要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找？”
“那跟我沒關係！我……我已經盡我所能的去幫她了！”
王知游冷笑到，“哦？你都幫了她什麼？站在一旁看熱鬧？還是只會發表你那愚蠢無比的見解？”
林顯被他這樣一說，感覺自己在他眼中，好像真是一個沒用的廢物一般，也怒火中燒，“是，你英勇神武，你見解獨特，你就是她崔鶯鶯的再世父母，你去找啊，你去啊！”
王知游不屑道：“你我今日，就在這裏分道揚鑣！廢物！”說罷，頭也不回的向其中一條路走去。
林顯氣急，揚起緊握成拳頭的右手，作勢要揍王知游，但他已經走遠了。
林顯順着原路往回走，走到一半，越想越氣，也被王知游激出了心中的不忿，憑什麼自己就被他說的那樣不堪？好像他永遠是對的，自己永遠是錯的一樣？
此時心中的憤怒已經壓過了對昨夜夢境的恐懼，他決定要獨自去找崔鶯鶯父親的屍骨，他要證明給王知游看，沒有你，我一樣能做到！而且，他還要比王知游更快找到，讓他看看，到底誰才是廢物！
於是他立刻轉身，走回岔路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另一條路。
……
崔相國醒了過來，
他動了動自己的眼睛，感覺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他先是看到了一顆高大茂盛的樹，上面有一條青色的蛇在靜靜地蟄伏着。
“咕咚”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腹中飢餓起來。
接着，他看向了另一側，整齊劃一的田地里，零星立着的稻草人，頭上包裹着的帕子在夜風中輕輕飛舞。
他疑心自己正在做夢，咂了咂嘴，準備閉眼繼續睡。
突然，他一個激靈，從地上翻身而起。
因為他想起自己已經死了！還化為了遊魂！見不得光的黑影！
此時身體也傳來異樣的感覺，手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粗壯有力的指爪，鋒利的指尖牢牢的摳住地面。
再往上，是一雙寬闊的翅膀，此刻雖然耷拉在兩側，依然能感覺到它的強壯。
崔相國驚訝的想喊，但是出口的卻不是人聲，而是“咕咕”聲。
他不敢相信，再次開口：我是在做夢吧！
“咕咕咕咕”
不知自己變成了什麼怪物，驚嚇之下，崔相國又暈了過去。
直到日上中天，炎炎烈日照在他身上，將他翅膀的邊緣烤出一種不算刺鼻，卻很嗆人的味道。他才掙扎着醒過來。
他努力站起身，扇動着翅膀，心想：我他娘的不是變成鳥了嗎？那我就飛到河邊，看看到底是個什麼鳥！
結果只撲騰出了一地的灰塵和夾雜其中的褐色羽毛，他不敢置信，這世上竟然有飛不起來的鳥？自己不會變成鴕鳥了吧！
一邊挪動肥碩的“屁股”，向前跑去，呼的帶起了一陣風，嗯，跑的還是挺快的！
他又沮喪的想，看來自己真的變成鴕鳥了！
崔相國生無可戀的蹲在崖邊，想着以後該怎麼辦，自己先是墜崖而死，接着變成了見不得光的遊魂，現在又變成了一隻牲畜！還有比這更離奇的事么？
自己這樣子要怎麼去見女兒！
想到女兒，他猛然想起，自己是出來找葯的！從上次出來，到現在不知已過了多久，還趕不趕的上……
又想起自己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卻迎面撞上一隻大鳥！看來自己的靈魂，就是附在了上面！
沮喪過後他又鼓起勇氣，自己是遊魂的時候，都能跟在鶯鶯身後保護她，怎麼現在又活過來，卻不行了？變成鳥又怎麼樣，就算變成螞蟻，變成蟲子，他也要爬回去！
於是他努力站直身子，開始適應這具身體。
一番觀察，他才發現，這副鳥身也是相當不錯！首先，視野極其開闊，除了腦後無法看到，前方，側方，都可以看的很遠很遠！怎麼也有個幾十里了！而且還格外清晰！
本來他人到中年，五感都開始衰弱了，哪曾想，竟還有一天，重新耳聰目明起來，而且比以往更甚！
他內心充斥着喜悅與激動，忍不住高聲嘶鳴起來，這聲音既雄渾，又嘹亮！把他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還有寬闊的翅膀，兩翼展開，竟有四五尺寬，雖然腿短了點，也飛不起來，但是跑起來速度還是非常快，不容小覷！
接下來就是如何再上到那山頂上去，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突然變成這樣，一定是上天的旨意，他相信，現在那入口，一定出現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上去，此時，他所處的位置，在那懸崖瀑布一側的半山腰處，懸崖從上往下，一路向內傾斜，在半山腰處又凸出來一片狹長的地帶，瀑布水從中間一段傾瀉而過，發出轟隆隆的巨大聲響。
陡峭的崖壁上除了這一段凸出來的山石，再無其他落腳之處，想上，想下，都是個難題。
不過這可難不倒他，畢竟他現在是一隻大鳥，而事實上，從高空落下，連只雞都會滑翔！
等下到了崖底，再繞路從另一邊上山。
只是這白頭山極高，即使在半山腰，往下看去，也讓人頭暈目眩。
崔相國咬牙站在崖邊，心想：大不了再死一次，反正這條命也是撿來的！
……
如果有人這輩子體驗過飛翔，那他一定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這雙翅膀。
因為這是人刻在骨子裏的渴望。
崔相國下落了不到十丈，就被崖底的疾風給託了起來，彷彿本能般的，張開了翅膀。
一瞬間，一種輕盈浮上他的身體，天地是那麼遼闊，而他，可以飛到任何一個地方。
他意隨心生，身隨意動，疾沖向高空，瀑布水飛濺在他身上，就像是新生的羊水一樣神聖。
在高空中盤旋幾圈之後，他一個猛子扎向崖底，在快要到底的時候，又呼嘯着衝上天際。
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他又疾飛了一陣，突然感覺翅膀沉重了起來，一雙鳥腿，也在隱隱發麻，不好，飛太久，沒力氣了！
他“咕咕”叫着，墜了下去。
為了避免摔死，他硬撐着沒有收回翅膀，任它被風撕扯着大張開來。藉助着風力，一路向下滑翔。
這速度也極快，在他還來不及感到恐懼的時候就已經到底，還好這大鳥皮糙肉厚，除了翅膀一陣刺骨的疼痛，倒沒傷着性命。
他這才想起自己飛的興起，一時忘了趁着剛才，飛上崖頂！
如今只能拖着受傷的身體慢慢挪過去了，他也不氣餒，用一雙銳利的眼睛四處張望，想找到正確的方向。
突然，他看到了一具熟悉的白骨，這感覺是如此詭異。
它一直靜靜地躺在那裏，被野獸啃，被烏鴉啄。
那裏離他很近，疾馳起來，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可是他實在沒想好要如何面對自己的屍骨，上一次，他化為遊魂之時，直接回了崔府，並沒有想起看上這白骨一眼。
如今看到，才真真切切有了一種割裂感。
那是生與死的分界線，一頭是人間，另一頭是異域，看見自己白骨的這一刻，他就已經被徹底放逐到了異域，人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呆愣在原地，腦中嗡嗡作響。
過了許久，他看到一個黑衣男子，走到了白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