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郎與鶯鶯(二)
王知游沒有睡死,他保持着一貫的警惕。
臨睡前與林顯談話時,他曾聽到一點聲音,在喊着什麼,但是太輕了,實在聽不清。便沒有放在心上,只盤算自己的事。
白日裏,林顯走後,他一直盯着手中的“尋”,這司南通體銀白,沒有一絲光芒。於是他沿着七十里的主街,往出城方向走,想去城外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走着走着,“尋”發出了微弱的紅光,王知游連忙停下,四處一看,發現只有一處比較異常,那戶人家門口圍了許多人。他試着往那個方向走,果然,距離越近,紅光越盛。
進去之後,看到林顯,才明白這就是那告示中出怪事的人家。
王知游不想暴露“尋”的用處,便接下這樁差事,打算半夜悄悄起來查探。
夜裏,他動作很輕的起身,看見地上林顯四仰八叉的睡姿,嫌棄的撇了撇嘴,心想,這人經歷了那麼多倒霉事,還這麼沒心沒肺,能吃能睡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厲害,也罷,不是有句話叫“傻人有傻福”么。
王知游輕手輕腳的,把空房都仔細翻了翻,沒找到什麼東西,司南也一直沒動靜。
此時,除了崔家小姐房中還亮着燈,能隱隱約約看到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影子外,其餘三間分別住了白衣女子、林顯、與丫鬟小翠,都是漆黑一片,看來已經睡了。
他打算先去丫鬟房裏看看,畢竟那白衣女子不知什麼來路,身手也不錯,還是等她睡熟點再說。
就在這時,小翠房裏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與此同時,白衣女子也從房中一躍而出,手中長鞭已經向王知游襲來。
王知游連忙舉劍抵擋,口中喝到:“你幹什麼?”
白衣女子冷冷道:“我還要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那尖叫只有短短一聲,小翠房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王知游道:“在下覺得,還是先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比較重要,姑娘覺得呢?”
白衣女子冷哼一聲,收回長鞭,率先往小翠住的屋子走去。
到了近前,王知游把白衣女子擋在身後,狠狠一腳踹開房門。
小翠癱坐在地上,渾身上下抖的如同篩糠一般,見兩人進來,才哭喊掙扎着要爬過來。
王知游重劍一指,攔在他們之間,道:“你先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小翠抽泣着,拿手指向一邊凳子旁打翻在地的茶杯。地上有一灘液體,彷彿滾燙的岩漿腐蝕着地板一樣,發出滋滋的聲響。
“我……我半夜口渴起來喝水,失手打翻了水杯,竟被下了劇毒,有人要殺我……是張成……是張成!一定是他要殺我滅口!”小翠越說越感到恐懼,手腳並用的往後退,直到後背死死的抵在床角,才算找到了一點安全感。
張成就是那門房張伯的兒子。
此時,屋中的動靜也吵醒了院中其他人,張成扶着崔鶯鶯走了進來。
小翠一見張成,更加恐懼,只喊了一句“不要殺我”就暈了過去。
張成不明所以,順着崔鶯鶯顫抖的手,看到了滋滋作響,被腐蝕了一小塊的地面。
王知游道:“解釋解釋”
張成頓時跳腳:“我解釋個屁啊!跟我有什麼關係,這小娘們自己要死,誰攔得住她!”又拉着崔鶯鶯給他作證:“我晚上一直在鶯鶯房裏,不信你問她!”
崔鶯鶯被他粗暴的一拉,險些把衣服給撕破,忙抱着胳膊往白衣女子身後躲,
“我……我被你灌了酒,睡著了……”
張成暴怒,“你!你這沒良心的女人,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明明答應要嫁給我,卻又反悔!我……我殺了你!”說著,就要撲過去!
沒等王知遊動作,一道長鞭,狠狠的抽在張成身上,直把他抽的鮮血淋漓,呲牙咧嘴。
“好大的口氣,我看你要殺了誰”白衣女子擋在崔鶯鶯身前,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張成。
張成被嚇了一跳,轉身就想跑,被出來找王知游的林顯橫伸一腳,絆倒在門口。
“大半夜,怎麼如此熱鬧,哎,這位兄弟是着急要去哪啊?”林顯遠遠的,就已經聽見了這邊的動靜。
這時,院中又響起了一聲凄厲的呼喚:“鶯鶯”!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空中疾馳而下,直衝張成而來。
王知游眼疾手快,拔出重劍凌空劈下,將那黑影劈成了兩半!
那黑影卻沒有立即消失,而是又喊了一聲“鶯鶯”,才將兩半身體緩緩的聚攏到一起,向遠處飄去。
黑影襲來時,王知游提劍衝上前,白衣女子上前一步提起張成的領子,把他拖進屋。林顯便自告奮勇的擋在崔鶯鶯身前,防備着再出什麼意外。
等那黑影飄走了,林顯轉身想安慰兩句,才發現崔鶯鶯顫抖着,大滴大滴的淚水從臉頰滾落。“那……那是我父親的聲音……”
……
原來,崔家原本也算的上這小城中巨富的一家,從前家中有七八個奴僕,崔鶯鶯為家中獨女,從小在父母的疼愛呵護下長大,養的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
只可惜,崔鶯鶯十三歲上,患了“離魂症”,求醫問葯許久也不見好,終於有一天,來了一個道士,告訴崔父,幾百裡外一處險地中,有一種花,吃了它的種子就能治好崔鶯鶯,崔父便親自帶人去尋。
誰知過了幾十日,其中一位奴僕,也就是張成的父親——張伯,帶回了崔父已死的噩耗。
崔母悲慟欲絕,一病不起。
崔家慢慢的落敗下來,家中奴僕也紛紛逃走,只剩了張伯,小翠。張伯自告奮勇做了管家兼門房,小翠則貼身照顧崔母和崔鶯鶯。
神奇的是,沒過多久,崔鶯鶯就逐漸清醒,慢慢的又恢復神智了。
又過了兩三年,纏綿病榻的崔母終究是沒熬得住,也撒手而去。崔家,就只剩了這主僕三人。
張伯的兒子張成見崔鶯鶯父母雙亡,實在可憐,便說願意娶她,照顧她的餘生,對她也是百般體貼。
崔鶯鶯又說,如果沒有這些怪事,下月初二,就是她和張成的成親之日。
聽完了崔鶯鶯所講,幾人心中所想皆不同。
林顯:這怪事來的蹊蹺,彷彿是不想讓崔鶯鶯嫁給張成。
王知游:險地中長出的花,以及能救人的種子,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白衣女子:這張成果然是乘虛而入,沒安好心!
眾人這時才發現,張成早在黑影襲來時,便被嚇暈過去了。
於是林顯和王知遊動手將張成抬進一間空房,白衣女子堅決要在門上上鎖,兩人拗不過她,只好同意。
又由白衣女子,好生安慰崔鶯鶯和小翠主僕兩個,安頓好一切,才各自回房。
此時不過寅時,起床還太早,王知游便閉眼入睡。
而林顯不敢睡,一想起之前做的夢他就害怕,生怕一睡着,夢裏張回夫婦還張着血盆大口在等他!
於是他強撐眼皮,回憶起這件事情的蹊蹺之處。
首先,這離魂症是什麼症,怎麼一顆花種就能治好?然後是那張伯,去了不少人,怎麼就他一個回來了?
而且沒過幾年,他的兒子就要娶崔鶯鶯?
據他所知,武朝雖奴僕身價大漲,普通人買賣不起,但仍是賤籍。一個賤籍奴僕,怎麼敢娶主家小姐?這官府也是不允的啊!
這事兒,怎麼看怎麼有問題!
……
第二天,林顯是被院中一陣嘈雜聲吵醒的,他走出去一看,是小翠在拉着幾個郎中,不讓他們走。
經過了一夜,小翠沒有昨夜那麼驚慌了,也可能是張成正被鎖在屋裏的原因。
她只是苦苦哀求郎中:“求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她昨天還好好的!”
林顯大步走過去,問道:“你家小姐怎麼了”他簡直頭大,怎麼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昨天的事還沒查清楚,今天崔家小姐又出事了!
小翠哭着說崔鶯鶯昏睡不醒,那旁邊一位郎中接到:“老夫瞧着,你家小姐這是離魂症,我們幾個,都無能為力啊”
林顯大驚,怎麼又是離魂症!
他忙拉住郎中,問到:“究竟什麼是離魂症?”
那郎中,手捋鬍鬚,緩緩道:“近十幾年,興起一種離奇的病症,這種病啊,無藥可救!一開始,病人是昏迷不醒,食水不進;慢慢的,就開始忘記一些事,再過一段時間,短則幾天,長則幾年,病人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就像是原先的魂魄被勾走了一樣!”
王知游這時也走了出來,他聽見郎中的話,不禁問道:“昨夜,崔家小姐說,幾年前她便得過這離魂症,他父親還到一處險惡之地尋葯。大夫,這離魂症,是如何確定的?”他心中其實已有一點猜測。
“離魂症,最初時會昏迷不醒,扒開病人眼皮,會看到這眼中沒有瞳仁,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像霧氣一樣的東西,這霧氣,發現的越早,便越濃,慢慢的,就會淡去,等全都散乾淨了,人也就醒了。”
王知游心道果然,這分明是被靈之眼注視過的癥狀!
原來十幾年間,這龐然大物是如此的活躍。
他又問:“那大夫可知,有一種花,它的種子是否能醫治這離魂症?”
郎中搖搖頭,“在下未曾聽過。”
白衣女子不知何時也站在廊下聽着他們交談,聽到無葯可治時,她眼中露出了一絲悲戚,握着的拳頭,攥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