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日爭昏君廢太子,新朝立太后掌朝政
宗人府大獄的行廊,一位頭戴儒冠的老者拉着另一位肩挎藥箱的老者,快步疾行,來到昏暗的囚室外,對着看守的獄卒,用盡全身的氣力:“快開門!”
獄卒為難道:“楊大人,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
儒冠老者急衝上前,不顧形象地推攘起來:“殿下若有意外,你擔當的起嘛!”
獄卒看看牢內,又看看老者,最終打開了牢門。
儒冠老者着急進入,匍匐在牢中之人的身前,泣聲道:“殿下,老臣來遲了!”
這是一個青年,卻比面前的老者還要蒼老。他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滿頭白髮,從污穢的囚服中露出的手腳宛如枯木,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眼見時日無多。
“王神醫,快給殿下看看!”
王神醫也急忙湊上去,仔細查看之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大人,太子殿下已病入膏肓,難以施救了。”
“你胡說!”儒冠老者急斥一句,轉而放緩語氣,哀求道:“王神醫,你是陛下都信得過的神醫。老夫求求你,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我大順國不能沒有殿下,天下萬民不能失去殿下!”
“大人節哀,小民不敢亂說。現在只有用針灸法,喚醒神智,讓殿下順利的交代後事。”
儒冠老者頓時像被抽幹了元氣,無力地癱坐在地。
王神醫見他沒有拒絕,上前施針,一炷香后,伴隨着猛烈咳嗽,青年轉醒,虛弱喊道:“楊太傅?”
“殿下。”楊太傅回過神來,爬到太子跟前,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太傅莫悲,生死有命,不要強求。”太子於昏迷之中,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殿下,老臣來晚了。”
太子慘然一笑:“無礙的,早來晚來,都改變不了什麼。”
王神醫道:“殿下,時間不多了,您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太子勉強抬起頭來,看着楊太傅:“太傅,我死以後,你們不可為我觸犯陛下。我已落得不忠不賢之名,不能再有不孝之名,留於青史。”
“老臣明白。”
“我死之後,無論後繼之人是誰,你們都要盡心輔佐,不得因私廢公,耽誤國家社稷。”
“老臣知道了。”
“李基得太傅教導,二十餘年,一刻未敢忘懷。太傅為我信任之人。我有一子一女,年齡尚幼。今父早亡,恐其不測。望太傅加以保全。”
“殿下放心,老臣一定盡心竭力輔佐太孫。”
“不!”
太子用盡氣力抓住楊太傅的衣袖:“息兒年幼,當不得大位。父皇若有意立其為儲,你等須加以阻止。”
“殿下,這是為何?太孫聰慧,我等盡知。”
“不,不……”
太子沒有繼續解釋,也無力繼續,垂下手去,雙眼鼓起,人生的最後,只是自言自語:“一步錯,步步錯,我輸了,但你也不算贏。”
史書記載,泰正三十七年六月五日,天上出現兩個太陽,舉國震驚,輿論嘩然。
欽天監五官保章正何書清進言:“數日並出,兩主相爭。此乃不祥之兆!”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皇帝李景驚恐。
次日,皇帝以“太子失德”的罪名,將其廢黜圈禁。泰正三十八年二月,廢太子李基於憂懼之中病死。皇帝甚悔之,命祔葬在皇陵東側,謚“懷思”,立其嫡長子李息為皇太孫,以嗣大統。
泰正三十八年三月十八日,
皇帝駕崩,廟號:神宗。年僅九歲的皇太孫李息繼位,改元“永安”,尊其母蘇氏為皇太后,尊先帝皇後趙氏為太皇太后。
永安二年三月,皇太后薨逝。
永安二年四月,內閣首輔趙元吉為首的諸大臣請太皇太后臨朝稱制。
永安七年七月,太皇太后以李息“**無度,不保社稷”為罪名,廢其帝位,迎先帝已逝的六皇子李旭之子,時年十歲的“成王”李煥為帝,年號“承聖”。
十二月廢帝李息被封為“戾王”,邑寧州。承聖元年正月,元宵節后,太傅楊登程上書,請戾王就藩。太皇太后准其所請。
十六日清晨,京師南通門外,本該早起入市的小販被在一紙凈街之令阻攔,鑼鼓開道,一支千餘人的隊伍出城。小民百姓不明所以,紛紛上前圍觀。
“這是哪位大官出京啊?這麼大陣仗?”
“不像!泰正三十一年,一等宣威侯征西大將軍杜千山,杜大將軍出城也不過兩三百人的規模,看這架勢,近百輛大車,怕不是皇親王族?”
“不會是那位吧?”
周圍聽到議論的人盡皆明悟,不知誰帶了個頭,開始跪下,卻遭到差役的呵斥:“不準跪!起來!”
這一聲喊,彷彿證實了人們的猜測。一時間,百姓紛紛下跪,眼含熱淚,任憑打罵也絕不起身。因為他們跪的不是廢帝,而是仁德愛民,含冤而死的懷思太子。
馬車之內,太傅楊登程陪伴着廢帝李息,挑簾而望,也是熱淚盈眶。他回頭看向身旁一直閉目不言的李息,嘆了口氣。
“太傅何故如此?”李息睜開眼,眯眼笑問道。
“陛……殿下,老臣捨不得您。”
“孤也不舍太傅。他日,太傅致仕,可以來封地看望。”
楊登程聞言,羞愧不已:“老臣無能,有愧先帝知遇之恩,有負懷思太子託付。”
李息握住太傅的手,看向車簾:“太傅慎言,是孤無能,不配大位。皇祖母為江山社稷考慮,痛心廢立,保全我的德行,沒有繼續做出損害國家的事,還封我為王,使我餘生不至於忍飢受凍。這是天大的恩德,我還有什麼奢望呢?”
“殿下……”
“好了,陛下聰慧勝我百倍,仁德更是我拍馬所不及。太傅在朝自當勤勉效力。我於寧州也會日夜祈禱皇祖母福壽康寧,陛下江山永固。”
京師城門十里之外,楊登程下車,與李息揮淚告別。
李息望着他蒼蒼白髮,自父親到自己以來,一直悉心教導,不忍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太傅,這倒春寒比數九天還要冷上幾分,要多添衣,保重身體。”
“殿下也是,東去山高路遠,須事事謹慎,保重身體。”
在楊登程不舍的目光中,伴隨着滾滾塵煙,車隊漸漸行遠。遼闊大地之上,一個孤臣,一架舊車,一個駕車的老僕,定格成了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