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在銅城 第九節
我下樓正要去茅廁找阿達,卻沒想到和田晶撞了個正着,還沒等我來得及說話,這次田晶先開口了,“你現在還踢球嗎?”
“是啊,風雨無阻!”我嘿嘿傻笑。
“那個足球比分競猜你參加了吧?”
“那必須的,你也猜了啊?”
“嗯吶,你覺得後天的比賽比分會是多少?”
哇塞,這不撞槍口了,今天我肯定是吃…肯定是踩屎了,而且是最大的那一坨!心裏頭一陣樂完之後,我把之前分析的頭頭是道的理由給田晶說了一遍,但我沒有和田晶說老外收禮和腿軟的可能性,因為我已經報過比分了,我只希望能和田晶一起去現場抽獎。
“那比分就寫3:1咯!”
“沒錯,中國隊3,烏…思克斯坦1!”
“烏茲別克斯坦”,田晶對着我笑。
我也跟着傻笑,“說快了,烏思別克斯坦,別克斯坦,嘿,嘿嘿!”
田晶上了樓,我又接着朝茅廁方向走去,終於在茅廁門口,撞上了剛提完褲子的阿達。
“那個,比賽競猜比分報上去了沒?”
“沒有。”
“那就好!”於是我把分析的頭頭是道的理由加上老外那一段又跟阿達說了一遍,“聽我的,你把2:0報上去就行了!”
“我不報,要報你報。”
“我不是報了3:1嘛,你就當幫個忙,中了獎獎品我們平分!”
“我不報。”
“又不要你錢,你報個分會死?”
“不會死,我不想報。”
阿達說話就是這樣,從不帶一個髒字,但是比問候人家祖宗十八代還要臟上個百八十倍。
我沒再搭理他,今天牙子心情好,不跟這憨憨一般計較!
2001年9月15日,星期六。在四中,周六是整個禮拜唯一一天不用上晚自習的,這一天晚上教室里基本沒什麼人。但是在2001年9月15日的這個晚上,在銅城四中高二(5)班的教室里,卻是異常的熱鬧。晚上七點左右,我剛走到門口,就已經聽到教室里糙雜聲一片了,等我來到門口頭往裏一探,卧槽!裏面已經坐了大半屋子的人,再仔細一看,人堆裏面居然還摻雜着幾個女娃!我心裏一下子就不淡定了,這麼大陣仗,尼瑪這獎品不會每人一個金元寶吧?
比賽在七點半準時開始,這是我有生以來看的第一場足球比賽直播,當時我還心想這不就看人家踢球嘛,而且還是在電視上看,有什麼好帶勁的。可在比賽剛開始不到十秒鐘,中國隊剛開球就差點被反搶的一剎那驚得整個教室一片尖叫,我就知道我的想法錯了。隨着比賽進程的展開,中國隊每一次拿球,教室里就是一片叫好聲,中國隊每一次射門,整個教室大吼、鼓掌、捶腿、拍桌子聲瞬間混成一片,在這種氛圍里,只要不是個植物人,想不被感染都難!就連中場休息廣告,大夥都不捨得離開教室一步,眼睛全部直勾勾的盯着黑板上方的電視機屏幕,生怕差過了比賽的每一秒,那一刻,整個教室的娃都瘋了!
異地再戰,下半場第十八分鐘,獅子頭李瑋鋒一個甩頭將角球頂進球門直接把教室給點爆了,吶喊、鬼吼、用手猛錘桌子、用腳狂踩板凳什麼樣的都有,連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那幾個女娃子也跟着情不自禁的尖叫起來,時隔二十年,那場面,現在想起來都還是有些激動。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等我們累了快消停的時候,
我才聽清外面四處也同樣斷斷續續傳來喧囂聲,原來那一天不只我們班,整個四中都瘋了!
直到比賽結束,比分鎖定在了2:0,我才覺得聲音有些沙啞手掌有些通紅,那個時候獎品什麼的已經完全不在乎了,那場比賽對於中國隊衝擊世界盃的意義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甚至還有很多娃和我一樣可能連什麼是世界盃都不明白;可那一天大家都清楚,中國隊贏了,中國隊就是冠軍,中國隊就是值得大家慶祝,比自己家過年都要高興!
一直到第二天睡醒,我腦子才清醒過來,腦子一清醒我突然想起,我的獎品沒了,田晶的獎品也被我弄沒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和田晶一起去參加抽獎了。我心裏一陣內疚,覺得很對不起田晶,更對不起自己,媽的這麼一個在田晶面前好好表現的機會也給弄沒了,當時多講個老外的段子讓田晶選2:0多好,我們倆無論誰去,最後獎品一人一半跟定情信物似的多香。我對着腦殼就是一頓猛拍,卧槽當時怎麼沒想到這招呢,光想着和田晶一起去現場了。現在好了,什麼都沒了。阿達?吔屎丫你。
學校沒有食言,在第二進行了現場抽獎,沒想我們班還真有娃中獎了,等他回到宿舍我打開獎品袋一看,一條毛巾!這下我內疚了大半個星期的小心臟終於放了下來,這毛巾要是和田晶一人一半的話,那不成恩斷義絕了。
我把毛巾放在鼻子上聞了聞,順便擦了擦剛吃完飯的嘴,跟那娃說,毛巾質量不錯,然後晃晃悠悠去教室上晚自習了。
高一高二的時候晚自習老師是不講課的,所以走讀生不用來,上了大半個月,我才發現班裏走讀生上晚自習只有我一個,這讓我很是鬱悶,晚上一路摸黑回家,他娘的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就這麼又連續鬱悶了幾個晚上,有一天晚自習課間上茅廁的時候居然又讓我碰到了鐵憨憨阿達,我也想不明白,為毛總是在這種地方遇到他。
我心想,聊勝於無,多個人肯定多個樂子,只要搶着話說堵住他的嘴就行,於是我跟阿達說,“晚上一起啊?”阿達這回沒有多話,“好!”
晚自習一下課我就在樓下等阿達,等他出樓梯口的時候,沒想他後面居然還跟了個娃,妙妙!
沒錯,就是之前309那個雄性荷爾蒙激素飆升吼得一喉破嗓子的妙妙,我一見他就大吼,“妙妙,你沒事跟着我同學幹嘛,他娘的可是個男的,男的!”
妙妙一聽也急了,這嗓子一飆起來,整個教學樓都起迴音了,“誰是你同學了,他是我同桌,同桌!”
真不知道這算是冤家路窄還是有緣相逢,我這麼一個打小不愛說話的小學同學居然和我的一個天生嗓門聲大如牛的高一同學成了同桌,最最不可思異的,我們班選擇文科的男娃子也有那麼十來個,但是分去(1)的男生只有妙妙這麼一個,這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我問妙妙,“你怎麼也跑出來了?”
妙妙說,“宿舍里聲音太大,睡不着!”
我心想,你這他娘完全是在說反話,被給趕出來了吧,於是我又問妙妙,“不是說家裏不在市區的一律不能住在外面?
“這還不簡單,我讓住市裏的親戚給老師寫了個條子,說我住他家就成了!”
“卧槽,你牛B!,那你現在住親戚家了?”
“住毛啊,我在學校圍牆後面那邊租了個小房間,有空來玩啊。”
“去你家玩個球?”
妙妙估計剛才說話把自己耳朵也震聾聽岔劈了,他居然說,“我家哪來的球,怎麼你現在不住校球不都讓玩了?”
我一聽火就來上了,“玩個屁!你他媽的去球場看看,全班三四十娃玩一個球,還有個屁玩!”
“說的也是,我們班崽哩雖然沒你們班那麼多,不過他們都住宿生,我跟他們玩不來,不如我們幾個湊錢買個球一起去外面玩好了。”
妙妙是我在高中知道的第一個在校外租房子住的娃,其實當時就算學校當時放開住宿,宿舍環境再吵也沒多少娃會住外面,畢竟外面一個月房租抵得上學校里一個學期了,這還沒有算上水電費,現在想起來,當時妙妙家條件應該挺不錯的。
“行啊!這主意不錯!”我立馬答應了。
妙妙轉頭看了看阿達,阿達全程一直沒說過話,全當看我們倆唱戲了。過了幾天,我把兜里的二十幾塊錢全掏了出來,那是我上學期一個學期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私房錢,阿達雖然一句話沒說可也弄來了二十多塊錢,這麼一算,三個人加起來也快八十塊錢了。我和阿達都覺得妙妙踢球踢得時間長一些,因此買球技術也好一些,所以錢都給了他一切由他打理。
接着我們去店裏買球,妙妙問了幾個球的價格之後,最後選了個十八的,我問妙妙,“這麼多錢怎麼買了個這麼便宜的?”妙妙說,“我也第一次買球不太識貨,先買個便宜點的試下水,以後可以少花錢買到好貨。”當時天真的我一聽覺得極為有理,連誇妙妙機智過人,就連旁邊的阿達也不住的點頭。
於是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周六趕緊到來,因為只有周六不上晚自習而且下午只有兩節課。總算熬到了這一天,周六下午一放學,我們哥仨就奔出教室,朝着三公裡外的目標奔去。
離四中大約三四公里的地方(已經算是郊區中的郊區了),有一個廠叫火力發電廠,正宗的國企,都說國企牛,電廠那是真牛,工資高不說,基礎設施也是一流,早在那之前好些年,他們就有了公共的足球場、籃球場、乒乓球場等等(那時候還不興排球),更牛B的是,他們居然還有自己的公園!!!
到了05年左右,電廠因為要擴建最終還是把那個球場給掀了拿去建了廠房,那個建在我們這個小城卻還不屬於我們這個小城的唯一公共足球場,從此成為了我們那一代足球人最美好的記憶。悲哀的是,從我們第一次去那裏踢球算起已經過了整整二十年,除了近幾年在離市區比較偏遠的地方建了幾個鳥籠足球場,迄今為止我們這個十八線城市依然沒有一個大型公共足球場,足球想要紮根在這片土地是何其艱難。
電廠的球場沒有四中的大,跑道是三百米的,整個場地是用電廠的煤灰鋪成,要是在上面摔上一跤那鐵定見紅。我們三個人是踢不成比賽了,那天正好場上也沒其他人,球剛從球網裏放出來我們哥仨那就是一頓大腳狂飆,十八塊錢的球在我們的腳力下狂做不規則曲線運動,用我們的話形容那叫“飄”。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踢球踢的那麼爽快,正是因為哥仨第一次就那麼酣暢淋漓,才讓我們後來都習慣了三人踢球法,一個娃站在門前,另外兩個娃分站在門的兩邊,然後對着球門就是一頓狂射,誰也不用射完了還得屁顛屁顛去撿球。三人踢球法是相當的解壓,心情不好或者壓力大的娃可以組個三人團試試。
因為爽到飛起,一周一次的三人行已經滿足不了我們的慾望,除了周六,周五下午大掃除也是上兩節課,然後等到我們都不用大打掃除的那天也會去電廠的球場爽,結果有一天爽到忘了時間,等到天快黑了阿達才想起看一下書包里的電子錶,一看七點一刻了,七點半上晚自習,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們三個都是走讀生,上不上晚自習老師不會管,然後哥仨一合計,那就乾脆別回去了,繼續爽!於是從那以後,一周一次的爽到飛起就變了一周兩次。
我們是爽到不行了,可這十八塊的球愣是不爽了,還沒踢上一個月,這貨居然嗝屁了。於是我們急沖沖的又趕緊去買了第二個球。雖然趕得急可買球的時候卻一點也不急了,有了上次的經驗,妙妙這娃精了很多,在問過店裏所有球的價格之後,妙妙居然還他娘的學會了砍價,最後四十多塊錢在妙妙水牛般的大嗓門下二十八塊錢成交。
然後我們開始了新一輪的爆爽,人家說一分錢一分貨,這球也是一樣,這二十八塊的球比十八的確實好了很多,最主要的是踢球的時候再也他娘的飄不起來了,射門的時候倒沒什麼感覺,反正都是憋足了勁往死里踢,守門的時候不高興了,因為這球不飄打飛機就少了,球不往死角鑽老他娘的往身上砸。
爽完,回家!
每次回家的時候最早都已經過了七點,泡麵基本就是我周五周六的晚餐,後來有一天妙妙說他家有個親戚在離電場不遠的環保局門口邊上開了家蛋糕店,然後每周妙妙幾乎都會去他親戚店裏一次拿些蛋糕出來,那時的蛋糕裏面還沒有現在花里胡哨的東西,就是那種純麵粉烘出的蛋糕,可那家的純蛋糕,是我記憶中最好吃的蛋糕。
2001年的下半年裏,在銅城電廠的足球場上,幾乎每個周五周六晚上九點之前,都能看到三個模糊的身影,電場的足球場沒有燈光,他們就在星光的映襯下,奔跑和歡笑着。
在那個不記得日子的夜晚,我懶懶的靠在球門柱上,望着滿天的星光璀璨時,腦子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愛上了腳邊的這個圓滾滾的玩意兒,就像我也不記得是在哪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愛上了那個短髮女孩一樣,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卻又那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