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青城山腳
在清玄真人出發的第二日，清玄真人已按落雲頭，到了青城山老君峰腳下。
此處位於雍州以南，全山林木四季常青，諸峰環峙狀若城郭，故名青城山。正是中州第一道宗——玉清宮所在，因道家崇信太上老君，因此此峰又名為老君峰。
只見丹梯千級，緩緩通往老君峰峰頂，清玄真人為示敬重，因此不再駕雲，便順着這丹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莫約走了一炷香時分，聽得一陣渾厚的笑聲，一矮小道人身着紫色天仙洞衣，上用金絲銀線綉着仙鶴麒麟及日月星辰。這道人身高不過五尺，一縷長須倒有三尺，站在台階上便如青城山的土地公公一般。
道人言道：“道友來得好快！”
正是玉清宮掌教純陽真人是也。
清玄真人心知，這道人貌似滑稽，其實脾氣極大，又好面子。於是以弟子禮見了純陽真人，不敢與之並肩，跟着他走了幾步丹階。
純陽真人不停地打量清玄真人，半天未曾一言。最後哈哈一笑，一蓬鬍子吹起老高，言道：“道友，我們就不必守這勞什子規矩了吧，大家走幾步得了。”
清玄真人微微一笑道：“這是您的寶地，什麼規矩不是您定的？”
純陽真人十分高興，言道：“你說的是，老道身材矮小，若跟着你慢慢走上老君山峰頂，老道陽壽要到頭！”
言罷，這矮小道人腳下五彩光環閃現，化成仙鶴一隻，也不打個招呼，托着這老道悠悠上了老君峰頂。清玄真人一聲苦笑，在這山腳尋不得雲，只能從乾坤袖中取出歸一拂塵，一念法訣，跟在純陽真人身後，悠悠蕩蕩地進了老君閣。
歸雲長老等四人，這老道從頭到尾，看也未看一眼，這兩位尊長駕雲，他們四人可不好如此託大，仍是順着台階，一步步走進老君閣。
老君閣乃是一九層高塔，下方上圓，層有八角，象徵天圓地方，太極八卦；外觀呈塔形，尖頂，中堆三圓寶，寓意天地人三才。閣外露天台封基，用漢白玉石依勢而建，海漫欄檻、曲折遷回盤旋而上至閣頂。
眾人在老君閣一層坐定，此處憑欄眺望山下百里風光，天府平川數百里秀色，令人心曠神怡。
道家待客，不過一盞清茶而已。
茶案中央擺着數盞盆景，不過普通的松、杏，楊木，倒是中間擺着一束不知名的花兒，便如普通茶花一般，只不過一根枝莖上，生長着兩個小小的花苞，歸雲長老分出一縷靈識細細探查，也沒看出什麼異樣。
玉清宮一邊，乃是純陽真人和沖子輩三位大弟子，其中沖虛道人神色委頓，一張老臉擰巴得像條苦瓜，另外兩人乃是沖虛道人的師弟沖智，以及三徒弟沖和。
沖智道人相貌俊秀，一雙眸子晶瑩剔透，一看便是頗有心計。這道人俗家姓氏乃是姓陸，是雍州第一名門望族，上次隨着沖虛道人到天心峰比試丹法的便是他的閨女陸羽琪。
沖仁道人面色黝黑，相貌普通，放在人堆里，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
茶案另一邊則是清玄真人，清浦長老和歸雲長老三人，羅貫通束手站在一旁伺候。
按理說，羅貫通如此輩分，本無資格面見純陽真人，但今日沖智長老破例讓他一旁奉茶，所以束手站在一旁。
純陽真人不說話，大家均是大眼瞪小眼。
“清玄道友，你是如何看如今修真局勢？”純陽真人忽然一睜眼，言道。
“魔教勢大，中原修真危在旦夕！到了此刻，斷不可大家各自隔岸觀火，被魔教各個擊破！當合縱便要合縱，當連橫便要連橫！”到了此刻，清玄真人也不藏着掖着，句句直指要害！
“何謂合縱，何為連橫？”沖智道人忽然問道。
清玄真人師傅妙樹真人和純陽真人乃是平輩論交，那麼沖智算得和清玄真人同輩，此時發問，也不算僭越。
“中原九大門派戮力同心，互相馳援共抗強敵，便是合縱；聯合昆崙山崑崙派、青蓮劍門，便是連橫。”歸雲長老淡淡言道。
由歸雲長老回答沖智道人所問，最是合適不過。
“笑話，青蓮劍門的靈素劍仙神龍不見首尾，又聞得此人心胸狹隘，百年前修真大戰他便是隔岸觀火，還不忘落井下石，害死我派純友師叔，今日他便願意為此得罪拜月神教？如何連橫？”沖智道人忽然言道。
“連橫乃是取勝之道，合縱乃是自保之道！”歸雲長老沉聲道：“便是靈素劍仙不願插手，只要我們中原修真不是一盤散沙，拜月聖母便會心生忌憚，不敢貿然南下。”
說到此處，歸雲長老暗暗心驚，難不成純陽真人已經變卦？不然談得好好的事情，到了此刻竟然還要從頭說起？
歸雲長老望向清玄真人，只見清玄真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他再看看一旁的清浦長老，竟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入定了。
“老道這些天都在想，中原和西域為何隔些年打上一回？難道真有什麼天大的仇怨，不可調和的矛盾？”純陽真人眼睜一線，問道。
“純陽道友，您所問正是貧道這些日子心中所想！”清玄真人一頷首，言道：“在貧道看來，不論華夏，還是蠻夷，均是父母生養，生而為人，又有何分別？中原修真瞧不上西域修真，說別人是邪魅外道，總以為自己是宇宙正統；西域修真又瞧不起中原修真，認為墨守成規，預付自大。其實這些，就是最要不得！有些腐儒，滿口仁義道德，滿口華夷之分，實在是書讀到豬肚子裏！”
純陽真人拊掌大讚，言道：“清玄真人見解，實在高妙，深合我意！”
“道友謬讚！”清玄真人沉聲道：“如今之勢，乃是拜月聖母屢屢進犯，要滅了我們中原修真門派！若是想一統修真界還罷了，她便是要做整個盤古大陸的山大王！西域、中原乃至東瀛，各有各的習俗，各有各的活法，更不用說大大小小十餘個政權，別人能同意？少不得又是兵刃相見，大家火拚一場。到時候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又是誰的罪過？”
沖智道人忽然言道：“清玄真人以輪迴二轉的修為，還心繫凡間愚民，實在令人佩服。”
沖智道人隨意打斷清玄真人話頭，已是十分無理，這話更說得不陰不陽，好似說清玄真人修真人士，竟然關心起凡俗黎民來。歸雲長老眼裏精光一閃，便要說話。
清玄真人微微一笑，止住歸雲長老滿心怒火，輕輕言道：“純陽道友，即便到了您輪迴三轉的修為，便以為我們就脫了凡胎，便不是塵世中人？修真修真，只不過私竊數十載光陰，修得一副好皮囊而已。若修得不知民間疾苦，修得鐵石心腸，又有何益？”
言罷，清玄真人忽然對沖智道人言道：“這位道友，觀之已是金丹巔峰，骨齡已過百歲，貧道奉勸一句，若要破境，一味勤修苦練幾是緣木求魚，得下山，得入紅塵，體味萬物生化滋養之理。這民間疾苦，人生百態也是萬物生化滋養中的一種。”
沖智道人見清玄真人面斥其非，臉上便掛不住，便要站起身來理論。
“清玄真人說得對，你沒渡劫，你不懂的！”純陽真人哼了一聲言道：“沖智，你不要不高興，清玄掌教說的乃是修真至理，你可得聽好了。”
沖智道人見師尊發話，唯唯諾諾，不再說話。
此時，清玄真人心裏嘆息一聲，上次和純陽真人秉燭夜談，好不容易說得這避世百年的老妖怪同意和歸一門聯手，看來才過去數月，不知道誰在其中下了蠱，純陽真人又變了卦，心道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大事去矣。
此後的一炷香的時分，老君閣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靜，除開玉清宮和清浦長老時不時端起茶杯喝上一口，除開茶碗和茶蓋的撞擊聲，幾是半點聲響不聞。
純陽真人忽然把茶碗重重一放，眼裏射出一道精光，言道：“清玄道友，老道欲奉你為中原各大修真門派共主，中原修真自此合為一家，唯你馬首是瞻，道友意下如何？”
眾人聞言皆驚，沖智道人哐啷一聲打翻了茶盞，站起身來，訥訥道：“師尊，這是為何？”
沖虛老道本來一副死樣活氣的半死模樣，聞得此言，雙眼圓睜，竟然也還魂了。
清浦長老也是渾身一震，驚異地望向純陽真人。
清玄真人臉上竟無半點波瀾，望向純陽真人，言道：“道友要做如此打算，這是為何？”
純陽真人噌地從凳子上跳將下來，這一下來，人反而看不見了。原來純陽真人身材過於矮小，站在地上，反而不如坐在凳子上高。
但此刻眾人一臉肅穆，他這等身份，又有何人嘲笑於他？
純陽真人背着手，慢慢走到老君閣邊的石欄上。望着山下的一馬平川，忽然歡快地笑了起來，言道：“清玄老弟，老道不和你繞彎子！老道和你說說真心話。”
清玄真人言道：“甚好！有話直說，道友請講。”
“清玄老弟，你說得很對，每一句都對！不過老道對什麼民間疾苦沒什麼興趣，老道就想着能在有生之年，破了最後的玄關！”
“嘿嘿，老弟，你也不是和老道一樣？”純陽道人接着問道。
清玄真人點點頭：“既為修真，追求那無極無始的至高境界乃是畢生大願，道友所言不謬！”
“拜月聖母這次前來，告訴老道一個驚天秘密，老道不妨就此告訴你。要想破九劫，要想證道真仙，要麼就修行青蓮劍典，但靈素老兒手裏的劍典自從蓮月心破碎虛空后，被拜月教飛天羅剎一陣折騰，如今青蓮劍典已殘缺不全了。”
“所以青蓮劍門證不得道！”純陽真人一字一頓道。
“真是！”清玄真人點頭道。
“要不就修行拜月教中‘天魔絕情錄’，這是修真界三大聖典之一。”純陽真人繼續言道，“但拜月聖母說，這條路也不好走，不說這聖典是拜月神教的不傳之秘，只有教主一人方可修行，更關鍵是，拜月聖母說‘天魔絕情錄’中有一個絕大的瑕疵，神教數代教主，便是因此而隕落。”
現場一片寂靜，關於證道真仙的每句，都是修真界的不傳之秘。
不是這中原修真界最有資歷的前輩在此論道，眾人哪有福聽見一句？
“要不修行一本上古修真典籍，名曰《無極玄天論》，這本書分上中下三冊，這本書才是中原修真渡九劫，證真仙的康庄大道，八百年前的無極真人已證道在先，歷歷在目。”純陽真人大聲言道。
清玄真人偉岸的身形微微一動，知道最後要說到自己身上了。
“無極玄天論共分三冊，上冊名為‘太上感應篇’，現在便在你手中，就是你教中的‘無量真經’。”純陽真人緩緩言道。
純陽真人所言如同石破天驚，眾人聽聞，不禁身上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