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道門天驕
這日子過的甚是平淡,轉眼已到月末,歸一門的月例均由道門裏的都管道人根據各自職司按例發放,葦江排了半日隊,終於領到兩枚紅彤彤,亮閃閃,熱乎乎的靈石。
若按照慣例,真傳弟子每月十六枚靈石,內院弟子則是每月十枚,外門弟子每月六枚,依次遞減。到了葦江這種雜役,只剩下每月兩枚靈石了。
排隊的時候,葦江問東問西,聽說雜役只有兩枚靈石,大是不平,便問前面一個小道士:“大家都是歸一門弟子,為甚靈石差距這麼大?”
這小道士冷冷望他一眼道:“道門規矩大如天,一上一下皆有分寸,一言一行皆有規矩,是你一個雜役可以議論得的?”
葦江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比較厚,他嘻嘻一笑,抱拳道:“這位師哥,小弟剛進門,不是不懂嘛,所以才請教諸位大哥。”
這小道士得了恭維,便給葦江說了這歸一門的弟子門類。若說歸一門的弟子,原來分為真傳、內院、外門三類。後來雜役也被稱之為“弟子”,倒是後來一個雜役出身的修真大能的留下的遺澤了。
先說外門弟子,外門弟子是由歸一門的二代或三代弟子授業,引入修真門徑的。歸一門按照“清凈虛無、空靈玄妙”八字論資排輩,掌教清玄真人和監教大長老清浦真人,以及三峰長老均是清字輩,上次山門前給葦江進行靈根測試的,便是“凈”字輩的二代弟子了。若入了內院,則是清玄真人和三峰長老親自教授功法,入門即是二代弟子,也是無上尊崇了。
葦江又問道:“那真傳弟子呢?”
小道士道:“如今歸一門,雜役有幾百,外門弟子只怕有上千個,內院弟子一直只有六十四位,已是精挑細選了。真傳弟子便是從這六十四數中再選出的四個,都是憑實力打出來的——天驕中的天驕了。不光靈石是分配得最多,便是藏經閣也能每月進去一次,實在令人羨慕。”
葦江問道:“那我們歸一門,真傳弟子是哪幾個?”
這小道士傲然道:“若在歸一門,連真傳弟子都不知道,一定讓人恥笑。所謂‘四大天驕,蕭宋羅文’。這‘蕭宋羅文’,便是四大真傳的姓氏。‘蕭’便是掌門千金蕭瑜晴蕭仙子,我凌絕峰的文沐清師姐便是這個‘文’字,修為只怕也不弱於蕭仙子”
葦江便道:“那另外兩個,一個姓‘羅’,一個姓‘宋’啰!”
小道士答道:“正是。另外兩個,一個便是天心峰的宋韶師哥,另外一個是大長老的侄兒,名叫羅貫通。聽說原本道門真傳,羅師哥排名第一,不過聽說羅師哥在一次和西域魔教的打鬥中受了傷——傷了道基呢!現在是誰就不知道了。”說這話時,這道士左右看了一眼,聲音小了一些。
葦江哈哈大笑,言道:“那麼說來,歸一門選弟子便如我們村裡養豬一樣。外門弟子便是散養的,外面隨便拱一拱,有得吃就好;內院便是圈養的,紅薯地瓜剁爛了吃個飽;真傳便是快到過年了,米糠、糧食隨便吃,哈哈!”
周圍幾個弟子便對他怒目而視,喝道:“無禮小兒,怎能如此比喻!!”
葦江見惹了眾怒,就補上一句,言道:“俺們鄉下人,不會打比方。唉,那說起我們做雜役的,就是天不收地不管,爹不疼媽不愛,完全是野生的啊——”
聽聞此言,這幾個弟子面色稍霽,紛紛點頭。
葦江又繼續問道:“這位師哥,那照你所說,雜役弟子怎麼又給了靈石?按理說,根本不該給我們的啊,我們連師傅都沒有。”
這弟子心道這小子言語討嫌,但頗有自知之明,便和他說了歸一門的一番過往。
百餘年前,有個雜役在百草園裏勞作了三年,每日只是施肥除草,澆花除蟲,老實本分,也沒啥特異之處。忽然一日福至心靈,這雜役跑到歸去來兮峰下,敲響登聞鼓,鼓聲震天價地響了起來,原來這弟子通了任督二脈小周天,已躋身後天境,進階之速便是真傳弟子也是所有不如。
道門震驚,不得已讓這弟子進了內院。又過了數年,這弟子在歸一門的三年大考中,這弟子摘得桂枝,又做了歸一門的首席大弟子。更不說這弟子十年後練就金丹,在歸一門一直是傳奇般的存在。
這雜役出身的道人憶起當年做雜役的經歷,言道不少天賦異稟的貧苦孩兒,一旦明珠蒙塵充為雜役,若無靈石啟發靈根,一輩子也就碌碌無為了。道門善心、善德、善行,當廣開法門,以待有緣之人。於是這道人頒下法旨,此後歸一門的雜役弟子每月同樣發放兩枚靈石,且不再禁止雜役弟子修行,只不過相較外門弟子,雜役弟子以勞工為主,也無固定的授業恩師,至於修真的入門心法,不過就是冥想打坐而已,雜役弟子混得熟了,自可找其他外門弟子問明白。
於是這番遺澤,就慢慢延續下來,雜役弟子也有了混個出身,一朝魚躍龍門的念想,但修真之途,何等艱險?這百年來,能從雜役出身的弟子,也不過三四人而已。
這道人講完,正好輪到葦江領取靈石。都管道人驗了葦江銘牌,遞過去兩枚靈石,言道:“靈石開採不易,道門弟子需善自珍重,勤修苦練,不可自誤!”
此時,葦江望着靈石,雙目含淚念叨:“靈石啊靈石,老子才拿到你,都不曾用上一枚,都要被那些狗X養的奪去了啊!”
原來按照魯火龍的規矩,每月月例他拿走一半,剩下的一枚,苟廣奇已發話,在他手下討生活,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炭敬”,萬萬不可錯了禮數。
可憐葦江手無縛雞之力,又沒半點修真功夫,孤家寡人一人,如今唐小閑還不知道在那個旮旯吃土呢!也幫不得他。葦江咬碎牙齒,只好含恨應承下來
一日正當午時,葦江屁股朝天,一頭扎在苗圃里正在給一株蘭澤三葉草抓蟲。
苟廣奇昨日發話,蕭仙子這幾日便要到百草園採摘數味仙草煉製丹藥。這些草藥均是珍貴無比,天底下也沒幾株,千萬不可讓蟲子鑽了花眼,否則便拿葦江是問,輕則餓飯三天,重則逐出歸一門。
葦江早早來到苗圃。
這雲霖花倒也罷了,只是種子難得,存活率低,一旦長成,並不費太多工夫,但蘭澤三葉草卻十分嬌氣,每日須在清晨露水未乾之前澆水一次,不然早上日出一線,植株就枯萎了,再也救不活;若是抓蟲,必須在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蟲子才從土裏出來曬太陽——葦江這幾日便如服侍祖宗一般,雞鳴時刻便起床澆水,中午烈日下再花兒捉蟲,實在累得夠嗆。
不遠處,一個面目清秀的小道童喊道:“葦江小哥哥,蕭仙子就要來苗圃了,苟管事讓你回去,你趕快走吧。”
說話的道童名叫清菡,年方十歲,小歸小,卻是正兒八經的內院弟子。前幾日方才過來,聽說是某個長老派遣到百草園中學習藥理的。這孩子性格甚是乖巧,並不以內院弟子自居,深得眾人喜愛。
葦江應了一聲,剛抬頭,便見湛藍的碧空中,一個身影腳踏寶劍,猶如離弦之箭掠空而過——這自然歸一門掌教清玄真人之女,蕭瑜晴仙子是也。
在這歸一門,這蕭瑜晴的名頭比他老子還大。葦江入門不過數月,這名字已是聽得耳朵起繭。聽說這女子一身修為已臻後天境巔峰,距離金丹不過一線之隔,若不是他父親要鞏固她根基,一直在壓制她修為,這怕這女子早就成為金丹大修了。
此刻葦江見之,果然好風姿,好霸氣。由於隔得遠了,這女子面貌看不清爽,但身形窈窕,體態風流是無疑了,加上這手御劍飛行的功夫,說是仙女半點不為過。
剛進庭院,便見這蕭仙子滿面寒霜坐在中庭,旁邊一個圓臉蛋的小丫頭把一柄寶劍如同命Geng子一般抱在胸口,也是氣鼓鼓的。
周邊一群人如同犯錯的小學生低着頭,局促不安,顯然大小姐正在拿人撒氣呢!
葦江看了蕭仙子一眼,果然貌美如花,不負仙子之名,就是樣子霸道了些。
倒是旁邊的小丫頭圓圓臉蛋,甚是可愛。
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又看了一眼,心裏一咯噔,這不就是當日一人一劍,眨眼間誅殺數十名拜月教徒,救了一群孩兒的白衣少女嗎?這姑娘當日還橫霸霸的,說要殺了自己,此刻怎麼成了歸一門的大小姐?
且說蕭瑜晴,本來今日要來取三朵雲霖花,四株蘭澤三葉草去煉製風靈丹,幫一個姐妹提升境界。結果一問苟廣奇,雲霖花只花開兩朵,三葉草也只有三株剛成熟。顯然這些苗圃雜役不盡心儘力,一味偷懶延長了靈藥花期,這丹藥就練不成了。
她見這苟廣奇一雙丹鳳眼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加上一個鷹鉤鼻子長的甚是陰險,就更來氣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個個數落起來。
葦江禁不住“唷”了一聲,蕭瑜晴抬頭一望,也認出了葦江,她張大紅艷艷的小嘴,指着葦江道:“好你個葦江!從安州到越州幾千里,你竟然鑽進歸一門——氣死本小姐了!”
她記性甚好,立馬便想起葦江的名字。
葦江行個禮,洋洋得意道:“多虧神仙姐姐指點,我大難不死,歸雲長老也很給面子,就入了歸一門。天天照顧這些花兒草兒,然後沒事練練氣,修修真!不能辜負了仙子期望!”
蕭瑜晴想起那日,她一劍指着葦江,大叫道“你這樣還能修真!”,今日葦江竟然了入歸一門,當然不好就此把他趕出去。在這事兒上她已是輸了一仗,她看見葦江得意揚揚的模樣,於是哼了一聲。不過這孩子幾句話說得乖巧,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不欲和這頑童計較“修真”和“雜役”的差別,便淡淡答道:“既入了歸一門,就要好好學,不要浪費了時間。”語氣竟如大姐吩咐小弟一般。
葦江打蛇隨棍上,便道:“放心咧,神仙姐姐。若是葦江有什麼不懂的,再去找姐姐請教啊!”說著說著,葦江便把“神仙姐姐”換成了“姐姐”,可謂天衣無縫。
蕭瑜晴嗯了一聲,準備就此糊弄過去。
眾人一聽這番對話,均大為詫異。這小子不哼不哈,竟然這麼大的來頭,一邊是掌教千金,一邊是歸雲長老,道門兩大力量互相援馳,在這歸一門也是少見。難道這小子是個世家子弟不成?若是有了這番根底,何苦來做這雜役?
蕭瑜晴哪知道這些人腦子裏瞬間轉過這些念頭?她不想和這些下等雜役糾纏不清,便站起身來,冷笑道:“再給你們十五日,若還不曾準備妥當,莫怪本姑娘不客氣。”
苟廣奇好不容易見到蕭瑜晴,只見這女子一顰一笑,高興有高興的美法,生氣有生氣的雅緻,便是多看一刻也是好的,哪肯就此讓她離去?於是躬身道:“蕭仙子您不忙走,這百草園按照您的吩咐,又引進了十餘種奇花異草,其中有一種紫葉蘭草,是煉製築基丹的材料。仙子上次提過一嘴,我託人尋訪了數月,終於弄得三枚種子,種在苗圃中,只怕現在也開花了。”
蕭瑜晴是小女生心性,聽苟廣奇賣弄,也來了興緻,便道:“難得你有心,你們多把心思放在靈藥種植上,本仙子為這道門就少操心一些心了。”說罷嘆息一聲,美人蹙眉薄顰,在苟廣奇眼裏,自是美不勝收。
葦江見這女孩兒強充大人模樣,暗暗好笑,插嘴道:“姐姐,苟大哥自從做了這百草園的管事,沒一日睡好覺!天天就在謀划怎麼把這園子弄好。他畫了好些圖放在枕頭下,好看得很!我年紀小,也看不懂,等過些日子回頭拿去給姐姐看。”
蕭瑜晴臉露喜色,道:“拿來給本姑娘看看!”
苟廣奇這一驚是非同小可,心道若是這丫頭知道自己偷偷描她的畫像,那不得一劍把他刺個透心涼?他連忙截住葦江的話頭,也虧他頗有急智,支支吾吾答道:“都是一些小心思……小心思——不過是將這園子裏種植的各種花花草草描繪了,以後準備出一本《歸一門百草鑒》,以後新來的弟子,也有個東西好學學。”
蕭瑜晴心道這人相貌猥瑣,但所謀長遠,倒是可造之才。她白生生的大拇指一翹,贊道:“好——好,你這書編完了,一定要給本姑娘留一本。爹爹那邊,我會給你美言幾句,你等着。”
此時,苟廣奇汗流浹背,兩股戰戰,總算把這事兒矇混過去。
聽這丫頭所言,苟廣奇弄假成真,還要編撰圖書,他下死勁盯了葦江幾眼,殺人的心都有了。他心道老子扁擔倒下才認得是個一字,現在還要冒充文人編書,這還不如要了老子性命呢!
好不容易哄得這大小姐離去,葦江哈哈一笑,也不理苟廣奇,自行回到卧房歇息。到了晚上,他猜想苟廣奇必會找自己,於是翹足在竹椅之上,優哉游哉地等他。
只聽得竹門吱呀一聲,這苟廣奇臉色陰沉,不發一言,坐在葦江對面。
葦江則剝顆花生,隔空一拋,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口中。
苟廣奇見這小兒如此篤定,只好自己先開口,乾巴巴道:“葦兄弟,你不要聽信小人之言。大哥我日夜操勞,便是想編本奇書出來,為門派增光。”
“苟大哥,這便是你的奇書?”
葦江鼻子裏哼了一聲,心道到這當頭,還和老子胡說八道,於是從懷中扯出一副繡像出來,燈光下,只見一個絕色女子袒胸露乳,神情十分不堪,但手工十分精美,細看任誰都看得出這是蕭瑜晴的畫像。
苟廣奇大驚,便要動手去搶。
葦江臉一沉,喝道:“收起你的龜爪子!這玩意,我這裏還好幾幅,隔日就給姐姐送過去。我就問你,這便是你編的勞什子《百草寶鑒》?”葦江又哼了一聲:“老子只見到光屁股女人寶鑒,你和老子說說,百草在哪兒?”
苟廣奇不知如何對答,怨毒地看着葦江,一望外面黑漆漆的不聞半點人聲,所謂“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心道這小子沒什麼修為,於是心一橫,便想就此了斷了這小子。
葦江知道他心中所想,故意湊得近了些,一雙眼睛閃着寒光,淡淡道:“你認識和姐姐來的那個婢女嗎?那姑娘叫芊芊,便是俺村裏的,老子和她說好了,有一包東西老子藏得好好的,如果老子一出事,她立馬按照地點去尋找,老子留有書信,寫得明明白白。”他又丟了一顆花生米在嘴裏,淡淡言道:“你敢動老子一根寒毛,明日便有人殺你滿門!”
苟廣奇只是念頭一閃,哪敢真的動手?此時被葦江叫破,便乾笑道:“江哥,您言重了。您這身份,歸一門上上下下,誰敢動您半根汗毛?”
說罷,他站起身,對葦江鞠了一躬,繼續道:“哥哥我吃多了豬油蒙了心,你千萬別計較,以後江哥水裏來,火里去,任憑你差遣,絕不皺半點眉頭。只望您守口如瓶,千萬別讓蕭仙子難堪。”
葦江心道這哥們倒是個情種,這時候光顧着蕭仙子難堪了,不知道他自己更難堪。他嘻嘻一笑,淡淡道:“滾吧。”
這苟廣奇羞憤難當,怨毒地回頭望了葦江一眼,低頭便走。
葦江又把苟廣奇畫的畫兒拿了幾幅,笑眯眯地看了幾遍,心道這“狗大哥”人品不行,但手工硬是要得,他又沒見到蕭仙子不穿衣服的樣子,怎能描繪得如此栩栩如生,也是絕了!
還有,看光身子女人,這玩意真有那麼好玩?
葦江臉一紅,自己還是小孩子,還是少看這些為妙,便藏入行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