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歸來
逗留了許久,姜雨帶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警局。據小劉的講述,事情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那面鏡子也成了所有人心中一個難解的謎。
正在思緒不定時,忽聽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拿起電話,只看一眼就抿嘴笑了,之前的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伴隨着手指滑動,他說道:“陸瘋子,昨天還想着你,今天就回來報到,這是不是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認真地傾聽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好,你等我吧,馬上就來。”
顧彤湊了過來:“隊長,什麼事這麼高興啊?誰來的電話?”
姜雨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看着顧彤,說出兩個字:““貓眼”。”
同事們聽到這個名字全都擁了上來,表現出好奇的樣子。因為大家聽的出來這並非是個人名,很可能是個代號什麼的,都想問問這個“貓眼”是何許人也。
姜雨看出眾人的心思,一本正經地說:“他叫陸風,是我的好朋友,以前任職ME特警隊長。本來前程一片大好,可惜了,自從特警隊解散以後他就辭職了,幾個月來到處遊山玩水,活的很是滋潤。“貓眼”這個代號是他媽媽起的,寓意就是黑夜裏的貓,可以看到人類看不到的世界。”
“這人有什麼特殊嗎?”羅欣問道。
“時間!這傢伙對時間相當執着,據說從六歲開始,整整二十四年的時間裏,他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從不間斷。”
“什麼事情?”眾人一起發問。
“記錄時間!”
“時間,時間要怎麼記錄呢?”
“這個嘛……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這種習慣也是來自於他的母親。他經常隨身攜帶一組螺釘和螺母,不知道幹什麼用的,我也從來沒問過。”
“隊長,”何偉說道:“我在書上看到過,記錄時間的人多半都是知道自己的死期,這“貓眼”同志是不是……”
“別胡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又不是預言家。”說完,姜雨分人群而去。
“貓眼”選的位置很好——郁香咖啡廳。
再一次置身此地,姜雨無奈地在黑暗中尋找着、躲避着——尋找“貓眼”,躲避千里香。
躲避千里香不太容易,整間咖啡廳內都瀰漫著女人淡淡的余香,但尋找“貓眼”就容易多了,因為這個人與眾不同。
別的客人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看手機,或是品着咖啡的濃香靜靜地思考,而他則是拿着一本厚厚的書,坐在角落裏默默誦讀。昏暗的燈光與書,造成了這裏極為不和諧的一處風景,而姜雨也在此時融入到了風景當中。
“兄弟,你看夠了沒有?”姜雨故意提高聲音,同時坐到了對面。
那個被書本“綁架”的頭緩緩地抬了起來。依舊是烏黑的短髮,挺直的鼻樑,紅潤的嘴唇以及那深邃的眼神,它們和諧分佈,組成了一張俊朗的臉。
“你遲到了5分28秒,罰你讀課文。”他將手中的讀物推到了對面。
“好好好,我遲到了,我接受懲罰。”姜雨接過書,剛要去讀,發現這竟然是一本聖經,又來了一句:“我說,你這是要出家還是要修道啊?”
“少廢話!讀第一段,用正常語速。”
姜雨白了一眼,一本正經地讀起來。對面的人一直盯着腕上的手錶,直到《創世紀》的第一章讀完了,他點點頭,笑着說:“3分15秒,謝謝配合。”
“陸風,你有完沒完,
不就是遲到一會么,大不了這頓我請了。”
“現在是大數據時代,這對我來說很重要。還有,你遲到是不是和同事說我壞話了,我可聽見了。”他把臉湊過去,兩個人隨之相視一笑,聊了起來。
“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國外之旅還不錯吧?”
“嗯,確實不錯,風土人情,漲了不少見識。只不過山河再好,還是不如自家的土地踩着舒服,今天上午剛回來,我可是一點都沒耽擱就給你打了電話。”
“算你小子有良心,怎麼,出去這兩個多月沒領個洋妞兒回來嗎?”
“別提了,還洋妞呢,虎妞都沒有。”
“呵呵。老實說,這一趟資本主義國家的旅行花了不少錢吧,你現在可是無業游民,干吃老本,得計算着來,別哪天連媳婦都娶不起了,那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
“你瞎操什麼心,我不怕,花光了不是還有你么。”
“怎麼,真把我當地基啦,只要我不倒,你這上層建築可以隨便蓋,是嗎?”
“得了吧,就你那破地基,我都怕被蟲子給蛀了,你賞我口飯吃就行了。”
“事先聲明啊,供飯是供飯,我可不管飽,有什麼你就得吃什麼。”
“沒事,兄弟,我特別愛吃你的殘羹剩飯,就像小時候一樣。”
“哈哈!”姜雨被他的話帶入了回憶,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兩個人在笑聲中閑扯了一會兒,姜雨開始引入正題:“說真的,最近咱們這裏又不太平了,發生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
“嗯,機場裏略有耳聞。”
“還有別的事。”姜雨又把警犬的事說了一遍,問道:“你怎麼看?”
陸風對於兩條狗的失蹤反應並不強烈,唯獨聽到對方說起那面鏡子的時候,內心激靈了一下,黃天明消失的那個下午,所有的事情都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這件事情不簡單。”他喝上一口咖啡,定了定神,說道:“抓人可以理解,抓警犬又是為什麼呢?在所有媒體的報道中從未發生過類似事件,除非……”
“除非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對人和動物同時感興趣的恐怕也只有外星人了,再加上這詭異的失蹤方式,不能不讓我懷疑。”
“有沒有搞錯,你居然相信有外星人。”
“不相信。你聽我說,外星人綁架人和動物是為了做實驗,如果有人也產生了這種想法,那就不難解釋兩者消失的原因了。”
“你是說……有人在用人和動物做實驗?”
“也許吧,這只是我的猜想,還需要證據。如果是動物的話,為什麼是警犬呢?在這座城市裏要抓只動物,恐怕遠遠要比盜取警犬容易的多。”
“也許是因為警犬夠聰明,通人性。”
“馬戲團的更通人性,還會表演,比你的警犬強多了。”
“也對,看來兇手的動機一定有特殊的原由。老實說,咱們市這一年來的治安相當好,沒想到一上手就是這麼詭異的案件,還真被你說中了,有點措手不及啊。”
“我倒覺得,這是一種公然的挑釁,選擇警犬,就是要挑戰警方的威嚴。”
“你說什麼,挑戰警方?”姜雨表示很不理解:“那總要有個理由啊,誰會幹這既招惹是非又不討好的買賣,他瘋了不成!”
“呵呵!”陸風冷笑道:“我曾經也這麼認為的,但現在改變了想法。說實話,警方算什麼,我擔心的是有人要挑戰我們這座城市,甚至說整個世界。”
姜雨被對方的話震住了,立時無言。
陸風又說道:“四個女人,兩條警犬,這消失的背後一定隱藏着一股龐大的勢力和一個巨大的陰謀,朋友,你準備好了嗎?”
姜雨端正姿勢:“我是隨時準備着,不過陸風,我希望你也準備好了。現在事態嚴重,不能再有人出事了,既然你回來了,加入我的小組,我需要你的眼睛。”
陸風盯着姜雨,他食指彎曲,輕敲着桌面。
少時,從那深邃的眼神里射出來兩道白光,接收者沒有躲避,而是迎接了它,一座無形的橋樑在二人的雙眼間竣工,就在架構這橋樑的同時,聲音傳來,只有一個字:“好!”
城市的角落,無人關注。
在一座老舊的破院子裏,一棵十米高的垂楊柳下,坐着個十歲的小男孩。
他的眼睛紅紅,像一隻迷路於城市中的兔子。
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上學了,不是貪玩,也不是怕累,而是他上不起了。
他渴望書包,嚮往校園,遺憾的是,一個全人類都逃避不了的大麻煩無情地砸向了他,那是衝突——夢想與現實的碰撞。
男孩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最要命的是,他們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消失。放棄這生命,放棄愛,放棄了人性,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父母的離開讓奶奶成為男孩唯一的寄託,可就在前幾天,奶奶也病倒了,恐怕時日無多。生活的無情席捲着他幼小的心靈,於是一個想法在腦海中誕生——自殺!
他坐着、想着,努力回想着留下自己寶貴生命的理由,昔日的美好時光。可是,他想了很久,卻發現,原來什麼都沒有。
他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搭在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榦上,又走到角落搬來一個長條凳子,站上去,伸手去夠樹榦上的東西。
一下……沒有抓到。
兩下……沒有抓到。
他跳下來,幾滴淚水被這一震甩到地上,融進了土壤,滋潤着下面的根脈。
凳子向前挪動了,他終於夠到了。
此刻,他回頭望了望身後的破房子,昏暗的光線里是奶奶熟睡的背影。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淚水湧出,有一滴恰經他的嘴唇,很咸、很瑟,這就是生活的味道。視線停留間,他居然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之後,頭入天堂……
“啪!”一聲脆響過後,有雙大手出現在男孩腰間。從懸空到落地,他抬起頭,發現面前出現一個特殊的男人——一名警察。
“你死了,你奶奶怎麼辦?”男人聲音小,語速快。
“叔叔,我不死,我和奶奶怎麼辦?”
這句突如其來的反問讓男人無言以對。他蹲下來,撫摸着男孩的頭:“你是個好孩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嗎?”
“什麼地方?”
“一個沒有煩惱,沒有痛苦的地方。”
“能上學嗎?”
“當然可以了。”男人笑道。
“那……我奶奶呢?”男孩轉過頭,看着身後的房子問。
“你先跟我走,如果你喜歡,我們再來接你奶奶,好嗎?”
男孩遲疑了,他的小眼睛裏放出兩道機敏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來回地遊走。同時,一份警官證出現在眼前,他由此確定了,興奮地說:“叔叔,我跟你走。”
男人又笑了,沒再說什麼,挽着男孩走了出去。
…………
會議室里,陸風正坐在電腦前觀看着監控錄像,姜雨和同事們圍坐兩旁。
“風哥,這些錄像我們都看膩了,也沒什麼發現啊,你還看它幹嘛?”何偉手拄着下巴,一個勁地在旁邊打趣。
“有些東西還是多看看的好,”陸風說道:“就好比欣賞一幅名畫,每一次賞閱都會給人帶來不同的感悟。”
“什麼感悟,我怎麼沒發現?”何偉剛說完,忽然想起自己上學時候看A片的場景和感受,立刻又點點頭,露出頓悟的表情,嘎嘎地笑了起來。
陸風嚇了一跳,以為他詐屍了,於是豎起食指,做出個禁聲的手勢。
錄像的播放速度很慢,他在反覆觀看同一幅畫面,就是女人消失的那一段。
看了幾遍后,他站起來說:“的確詭異,很難發現什麼,不過我有一種感覺,這些視頻中間存在着微小的斷檔,恐怕只有不到0.1秒的時間銜接。”
“斷檔?”杜江愣愣地問:“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這段看上去完整的視頻,其實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分界點就是女人消失的瞬間。”
“風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何偉把臉湊到屏幕前,開始給電腦相面。
陸風解釋說,在工廠里,有經驗的師傅能憑肉眼看到微米級的間隙,這是經過長時間磨練而形成的職業靈感。再有,一些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的人,也同樣具有常人所不及的商業靈感。而自己從小就一直關注着時間,所以有着比普通人更加細微的時間感知能力。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為了給這裏的人增加信心,讓大家覺得這些事件還是有跡可循的,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早就否定了自己的說法,這段錄像根本就是天衣無縫。
“你的意思是說,監控是偽造的?”姜雨問道。
“不!”陸風搖頭道:“不是偽造的,是事實造成的斷檔。”
眾人都聽的一知半解。
沒等他們多加思考,陸風接著說:“事發地的錄像看不出什麼,並不表示老鼠已經逃脫,這些主幹道都很長,路口又少,一定能發現重要的信息,我需要這四條街道,距離出事地點兩公里內的所有街口錄像。”
同時,他對姜雨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蹤的人,活人死人都要找,最好實行獎勵政策,發動所有人,凡是能找到失蹤者的,都給予豐厚的獎勵。”
“獎勵?”姜雨緊了緊鼻子:“你是真敢花國家錢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陸風苦笑道:“我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壓之下,老鼠必然會露出尾巴。”
中午,咖啡廳里走出來杜江和羅欣,兩人是受姜雨的指派去試探千里香。
這美妞的確不好對付,滴水不漏不說,甚至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似乎她能知道兩個人心裏的每一個想法。為應對剛剛的緊張,羅欣提議,去一個地方消消晦氣,那就是溫泉洗浴。
由於盛夏即將到來,洗浴中心也熱鬧起來,大大小小的池子裏圍坐着許多人,唯獨這處池子中只有杜江和羅欣。在他們身後立有一塊木牌,上面寫着:水溫44度。
“哇!舒服,就是稍微有點燙。喂,你覺得千里香和那些失蹤的人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杜江一邊感慨,一邊向對面詢問。
羅欣仰起頭,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這女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些事情都是她乾的,那她怎麼還敢待在咖啡廳里。反過來說,要不是她乾的,你說……”他眼睛一亮,蹣跚地走到杜江旁邊:“你說我們可不可以利用她的預知能力,測算一下那些失蹤的人都去哪了?”
“想法是不錯,”杜江的心也是一動:“可是要讓她開口不那麼容易吧!”
“咱哥兒倆肯定不行啊!我想到一個人,應該沒問題。”
“誰啊?”杜江剛問到這,旁邊的池子裏傳來聲音,一個背後有猛虎紋身的人邁了進去。兩個人看的很清楚,那人紋的是一隻下山虎。
俗話說,下山虎、過江龍最為兇猛,一般的人是絕對扛不住這種紋身的,而這個人偏偏就紋了這麼一隻老虎,難道他就不怕飛來橫禍嗎?
二人想到此處,都感到驚奇。這時,羅欣又在男人身上看到了特殊的地方。
他的左臂是個假肢,金屬材質,活動自如。他右臂的手腕處也有一個紋身,像是個手鏈的形狀,看不太清楚,於是問道:“他手腕上紋的什麼東西?”
杜江仔細看了看,跟着就咦了一聲:“這圖形……好像在哪見過。”
他努力地回想,連十秒鐘都不到就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由於太過激動,有些用力過猛,只聽哎呀一聲,旁邊的羅欣咧着嘴輕喊:“你拍我大腿幹嘛?”
“對不起!”杜江急忙解釋:“我是突然想到了,一激動,拍錯地方了。”
“你要拍對了估計也不能使這麼大勁兒,快說!想到什麼了?”
“我想到了,那人手腕處的紋身,咱們倆不是剛剛才看到過么,就在千里香的手腕上,也有一個差不多的形狀。”
“對,確實很像。”聽他這一說,羅欣也點頭稱是,又說道:“這麼看來,難不成這兩個人是一夥兒的?或者說,是……兩口子?”
“啊,不會那麼巧吧!難道說那美妞的老公是個殘疾人?”
“怎麼不會,咱倆剛剛盤問過千里香,這小子八成是來替他媳婦報仇的。”
“報仇?那看你的了,我精神上支持你。”
“去你的!”
兩個人開了幾句玩笑。可就在他們平靜下來,打算再仔細瞧瞧的時候,卻發現池子裏的人已經不見了。奇怪的是,兩個人誰都沒看見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人呢,哪去了?”
“壞了!”羅欣的臉色突然一變:“這傢伙好像聽到了咱們的談話。”
“不可能!”杜江反駁道:“咱倆聲音這麼小,這裏是洗浴中心,噪音很大,他是怎麼聽到的?難不成長了千里眼、順風耳?”
“他剛進池子沒多久就離開了,這不合邏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還能是什麼,難道是……”羅欣的腦海中聯想到一幅畫面——
一個渾身肌肉的男人,正悄悄地蹲在他們後面。男人手裏拿着毛巾,趁兩人不注意的時候,迅速勒住他們的脖子。毛巾交叉,兩端分別緊握在男人的手裏,他持續發力,池子裏瞬時傳來兩聲痛苦的呻吟。
想到這裏,羅欣猛地站起身,回頭的同時拉好了架勢,發現身後並無異常,這才放下心來,說道:“快走,回去報告姜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