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的一天到來了,顧月潭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努力睜開眼帘,看到雨滴仍舊在擊打着落地窗的玻璃,下了一夜的暴雨終於小了一些了。
主卧的門輕聲打開了,顧月潭看到茆薇光着雙腿走了出來,立刻閉上眼睛假裝還沒有醒,他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面朝里。
不一會,他聽到廚房傳來零零碎碎的響聲,這是煮雞蛋、烤麵包片的聲音。
忙活了一陣,聲音終於停止了,接着是碗筷上桌的聲音。
四周變得靜悄悄的。
“咔嚓···啪嚓···”
耳邊又響起了奇怪的聲音,仔細聽很耳熟,顧月潭忽然想起來了,這是在拆分手槍的聲音。
他轉過頭來,果然看到茆薇正坐在餐桌上給手槍做保養。
揭開身上的毛毯,顧月潭坐起身來,他身上穿着一身紅色的球衣,背後印有一個大大的“8”字。
“我吵到你啦?”茆薇向他露出一個清爽的笑容。
“沒有。”隨後顧月潭快步走進衛生間。
茆薇“撲哧”一聲笑了。
不一會,衛生間傳來洗手聲,跟着門打開了。
顧月潭來到茆薇身旁,從她手裏一把奪過已經組裝好了的92式手槍,她有些驚訝地看着顧月潭。
顧月潭將手槍拿在手裏,連續拉了幾下套筒,跟着將手槍放在耳邊,扣動扳機,聽擊錘撞擊的聲音。他又單手握着槍身,移動套筒,感覺復進簧的彈力。最後又檢查了槍管和槍管接口的螺釘是否牢靠。
顧月潭將手槍遞還給茆薇,順手拿起餐桌上的兩片麵包片,夾着一個荷包蛋塞進了嘴裏,他口齒不清地說:“彈簧弱了點,不過挺適合你的。”
茆薇學他的樣子,拉動套筒,感覺裏面復進簧的彈力,“那我叫他們彈簧再加個一兩磅?”
顧月潭搖搖頭,笑了一下,他的嘴角沾了麵包屑,“我說彈簧弱了點,是對我的要求,我要的是讓套筒的復進速度加快,不過這樣會影響射擊精度。你這樣就可以了。”
“哦,是嗎?”茆薇有些將信將疑。
“聽說你在警校是連續兩屆的射擊冠軍,怎麼,現在警校裏面的學員都這麼弱嗎?”顧月潭開玩笑地問。
茆薇將手槍放在餐桌上,表情嚴肅地反駁,“哪有,這可都是我實打實自己爭取的。那時候,光練擊發,我每天扣動扳機就有數千次······”
看着茆薇較勁的樣子,顧月潭發覺她有些可愛。
茆薇忽然想到了什麼,身體前傾,臉上帶着狡黠的笑容,“對了,我之前在你的資料上看到。你在三年前抓捕國際毒梟通格勞的行動中,在鬧市區,通格勞挾持人質的情況下,你一槍將他擊斃。你當時有什麼感覺啊?”
顧月潭拿着紙巾擦了擦嘴,“你想要有什麼感覺?”
“是不是很刺激?”
“當時,事發突然,呼吸一瞬間,談不上有什麼感覺,更別提刺不刺激了。只是覺得那一刻是最佳的時機,不能錯過。”顧月潭將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茆薇細細琢磨着他的話,露出嚮往的神情,“你真好,能夠親身經歷到這麼大的場面。我當警察這麼多年了,才開了三槍。”
“那你想怎麼樣?每天打完十五發子彈回家嗎?”顧月潭伸出手指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你知足吧。這說明你現在身處的環境多麼安全,要珍惜才是。”
茆薇摸了摸額頭。
忽然,淡灰色的貓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旁若無人地趴在茆薇的腳邊。
顧月潭指着地上的貓,驚訝地說:“它什麼時候進的衛生間?我剛才怎麼沒有看到它?”
“哈哈哈···”茆薇靠在椅背上,大聲笑了起來。“它啊,它這是剛從外面回來。”
顧月潭沒弄明白。
茆薇看他還是一臉疑惑,於是跟他解釋說:“我不是經常不在家嘛,它就跑去隔壁的張婆婆家蹭飯吃,吃完還會自己跑回來。”
“那你就這樣慣着它啊?”
“我想過將它交給張婆婆照看的,但是它每次就去吃頓飯,一吃完就回來,我也沒辦法,只能每個月去張婆婆家交些伙食費了。”
顧月潭彎下腰,把貓抱在手裏。它沒有反抗,老老實實地讓顧月潭抱着。
顧月潭撫摸了下貓的腦袋,它的耳朵軟弱無力,始終耷拉在腦袋上,顧月潭看着有些奇怪,“這貓是什麼品種?”
“蘇格蘭折耳貓。”
貓抬頭看向顧月潭,伸出爪子要觸摸他的臉。
顧月潭別過頭躲閃,忽然愣住了,他用手抓住貓的爪子,湊近看它的眼睛。
“是不是發現它的眼睛有問題啊?”茆薇在一旁一手支撐着下巴,微笑着說。
顧月潭點點頭。貓的眼珠是黑色的,鞏膜是淡黃色的,怪就怪在,它黑色的眼珠上覆蓋著一層碎紋,就像帶有裂紋的黑色玻璃球,又像是皮蛋上的雪花紋。
“它患有永久性瞳孔膜,就是你現在看到的。它在很小的時候,瞳孔就被一層薄薄的瞳孔膜覆蓋。醫生說過個把月就會吸收掉的,但是後來沒有吸收完全,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要緊嗎?”
“說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哦。”顧月潭把貓放地上,它自顧自地向自己的貓舍走去。
“它叫什麼名字?”顧月潭看着躺在貓舍里的貓。
“它叫細香。”茆薇忽然壓低嗓音,神秘地對顧月潭說:“我聽張婆婆說,像細香這樣的貓,能通幽冥,能見鬼魂。”
顧月潭詫異地看着茆薇,“你這是在瞎扯吧。”
“哈哈哈,看你剛才緊張的表情。”茆薇指着他笑了。
沒去理會茆薇,顧月潭站起身來,走到客廳里,一張張照片放在精緻的相框裏掛滿了整整一面牆,他在觀看着。
其中一張照片,燦爛的陽光下,一對中年夫妻帶着茆薇還有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站在一大片葡萄園裏,他們開心地笑着。旁邊一張照片,中年夫妻正在展示釀造葡萄酒工藝,他們親力親為,捲起衣袖忙碌着······
“你家是買葡萄酒的嗎?”顧月潭問。
茆薇將手槍收了起來,塞進了包里,“被你看出來啦?”
顧月潭指着一張照片,一個男孩躺在沙發上,他的頭枕在沙發扶手,張着嘴,酣然入睡,“這男孩是你弟弟?”
茆薇拿着麵包,邊嚼邊走過來,她看了一眼,“正是我弟弟,他現在和我爸媽在雲南種葡萄。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你昨天特地跑去彭運朗家看他拍的照片,是什麼意思啊?”
顧月潭回頭看着茆薇,“你猜猜看?”
茆薇將麵包一口吞了,拍拍雙手,想了下,“彭運朗明顯是個攝影愛好者,他有興趣愛好,說明他對生活還是有追求的,所以我們之前在他家牆上看到的那些字以及對他的一些負面評論還是有待調查的。”
“不光是這些。有些攝影愛好者其實也有陰暗面,這可以從他們的所拍攝的照片中能看出來。但是我們都看到了,他拍的照片都是風景照,色調明亮簡潔,充滿了對大自然的熱愛。就我個人而言,這樣的人即使在工作中有些挫折,但一想到自己還有別的有意思的事情要做,都會選擇容忍的,一般不會走極端。”
茆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顧月潭回到餐桌拿起桌上的一杯牛奶,喝了幾口。
“還有,昨天你在臨出門時,為什麼跑回去坐客廳里的那把椅子啊?”茆薇又問。
“這問題我暫時沒辦法回答你,或許這純粹是巧合。”顧月潭將喝完的杯子放在餐桌上,“待會回去,你找人將彭運朗家的電腦帶回去,找人打開看看,或許裏面還有一些我們需要的東西。”
茆薇答應了。
“我的衣服幹了吧?”
“昨晚洗過後我熨燙過了,早就幹了。”
“在哪?在陽台上嗎?”顧月潭徑直向陽台上走去。
十分鐘后,兩人換好衣服,出門,來到地下停車庫。
茆薇發動汽車,顧月潭坐在副駕駛位置,愣愣出神,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我們去屍檢房。”
“什麼?現在?”茆薇驚訝地回頭看着他。
“對,就現在。”
車子駛出停車庫,外面還在下着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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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驅車趕到公安機關設置在城東的屍檢房,這是一棟三層結構的樓房。
停好車子,顧月潭和茆薇撐着傘冒雨衝進樓房內。出示了證件后,說明了來意,工作人員帶着兩人向大樓內部走去。
足有一百多平米的工作間內擺放着兩張屍檢台,留着地中海髮型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瘦瘦的年輕人戴着口罩、穿着外科手術服站在工作間中央的一張屍檢台旁忙碌着,他倆正在解剖檯子上的一具全身赤裸的肥胖的男屍,男屍蒼白的肚子鼓得如同快要爆炸的氣球。
還未完全消化的食物突然竄到了喉嚨口,茆薇差點以為自己要吐出來了,她別過頭盡量不去看那具令她快要作嘔的屍體。
“老沈,這是公安局刑警隊的顧隊長,這是茆警官。他們倆找你有事。”工作人員走進工作間直接叫嚷。
中年男子抬起頭來,他的手上戴着手術手套,上面沾染着黑色的血液,他用手肘扶了扶眼鏡,看向顧月潭,“是顧隊啊。你親自跑來有什麼事嗎?那個屍檢報告昨天我不是已經交給你們了嗎?”
“我是來看看彭運朗屍體的。”
工作人員獨自離開了。
“怎麼?報告上有什麼你看不明白的地方嗎?”老沈說話的口氣中充滿了敵意。
“是有些地方感覺不太對勁,所以過來看看,麻煩你們將他的屍體取來給我看看。”顧月潭沒有絲毫生氣,始終保持着極為友好的態度。
“趙祥。”老沈無奈地向身旁的年輕人抬抬手。
年輕人會意,他推着一輛運送屍體的推車離開了工作間。老沈埋頭繼續做着手上的工作。
大約五分鐘過後,門外傳來推車輪子轉動的聲音,趙祥將蓋着白布的屍體帶到了工作間。他將推車推到另外一張屍檢台旁,屍體被他很輕鬆地移到了屍檢台上。
“我可沒工夫幫你再做一次檢驗,你自己看着辦吧。”老沈在旁冷嘲熱諷地說。
“你怎麼···”茆薇聽了瞬間來氣了。
顧月潭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別衝動。“沒關係,我自己來。”
這話一出口,茆薇吃驚地看着他,站在旁邊的趙祥也投來驚訝的眼光。老沈“呵”了一聲,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手套什麼的在哪裏?”顧月潭問身旁的年輕人。
趙祥看了眼顧月潭,指了指角落裏的貨櫃,對他說:“在那邊,手套、口罩、護目鏡、外科手術服都在裏面。”
“謝謝。”顧月潭向貨櫃走去。
他取了全套的裝備,穿戴好回到了屍檢台。
揭開白布,彭運朗全身赤裸的屍體展現在眾人眼前,屍身有些蒼白,可能是長時間放在冷庫的緣故吧。他的嘴巴還是微張着,似乎想要訴說著什麼。
茆薇又感覺到了不適,她一手捂住了口鼻。
趙祥注意到茆薇的舉動,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掌心大小的破璃瓶,遞給茆薇,向她做出塗抹鼻孔邊上的動作。
茆薇打開瓶子照做,一股清涼的氣味充斥着鼻腔,將噁心的感覺驅散開了,一下子頭腦清醒了許多。她將瓶子交還給趙祥,微笑着說了聲“謝謝。”
這時,顧月潭正在掰開彭運朗的嘴,他伸出食指跟中指塞進屍體的嘴裏,將舌頭挪開。“手電筒,我需要手電筒。”
茆薇立即反應過來,她迅速打開身上的背包,從裏面取出常備的手電筒,來到顧月潭身旁,將光束聚集在屍體的口腔里。
“太亮了,看不到。”
茆薇摁了兩下手電筒的開關,光隨即暗淡了些。
手電筒的照射下,顧月潭看到口腔深處似乎有個尖尖的東西,黑色的。“鑷子。”
趙祥迅速取來托盤,裏面工具齊全。
顧月潭拿起托盤裏的鑷子,單手掰開屍體的下顎,他的臉跟屍體的臉只有十公分不到的距離。鑷子一點點伸進屍體的口腔裏面,擠開舌頭,一直到達咽腔部位,顧月潭臉上的神色很鎮定,沒有絲毫慌張,像是一名屍檢老手。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老沈,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裏的活,走了過來。
鑷子夾到了東西,正在一點點地移出來。在場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緊緊盯着這把不鏽鋼鑷子。
“這是什麼?”老沈問。
鑷子夾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有一個角,這很明顯。顧月潭將這片東西放在不鏽鋼托盤裏,拿到靠牆處的工作枱上,打開顯微鏡,用兩把鑷子將它一點點慢慢分開,鋪平了,仔細地看了又看。
顧月潭放下鑷子讓到一邊,然後脫下手套、摘下護目鏡,他用兩根手指在鼻子兩邊揉捏着。長時間睜大眼睛讓他感覺眼睛有些乾澀疲勞。
茆薇湊到顯微鏡的目鏡上,她看到已經展開的是一張黑色的紙片,有點厚,它殘缺不全、只留下五厘米左右的完整長度,紙片上面赫然有個“鯨”字。
“看上去像是一張卡片,只是上面就一個‘鯨’字,很難推斷是什麼?”茆薇抬起頭來,對顧月潭說。
顧月潭點了點頭,其實他剛才一看到那個“鯨”字,腦海中立刻想起之前的那場噩夢,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老沈也湊上來看了幾眼,嘴裏輕聲嘀咕着什麼。
“老沈,看來你要將屍體解剖了,最好能在食道或者胃裏發現些什麼。”顧月潭看着老沈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的無比清楚,“另外,你要儘快將這些送去物證鑒定中心,我希望明天早上看到結果。”
老沈不敢看他的眼睛,側着頭說了句:“知道了。-”
在外面的洗手台前,顧月潭正在洗手,茆薇站在他旁邊。
“顧隊,你怎麼會想到彭運朗的喉嚨里藏着東西的?”茆薇問。
顧月潭的眼睛看着手上白色的泡沫,他的雙手在使勁搓洗着,“這還不是你給我的靈感。”
“我?我什麼時候給你靈感了?”茆薇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顧月潭回頭朝她笑了笑,“我是在你家看到你弟弟的那張照片,突然想到的。”
“照片?那張他躺沙發上睡覺的照片?”茆薇感覺有些懵,“有什麼特別的嗎?”
顧月潭一邊沖洗雙手,一邊說:“我曾經處理過多起自殺的案件,其中不乏這種割脈自殺的。”他洗完手,在使勁將手上的水甩掉。茆薇遞上紙巾,顧月潭拿着紙巾擦了擦手,接著說:“像使用這種自殺方式的人,其實都想走的舒服些,他們會盡量讓自己以最舒服的姿勢躺着,然後安然離去。可是···”他看着茆薇,“彭運朗死的時候頭部懸空,面朝天花板。還有一般這樣自殺的人死前都會合上嘴唇,而彭運朗卻是張大着嘴。所以我懷疑他是被人弄暈後放進浴缸,然後偽造成割腕自殺。至於他嘴裏的那張紙片,純熟意外收穫。當時我只是單純想看看他的嘴裏會不會有什麼異常。”
茆薇睜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帶着敬佩,帶着希望。
“好了,我們回去吧。”顧月潭將紙巾丟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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