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破封
村口的老槐樹上,包括任員外、任夫人在內的十七具屍體,宣告着村民們的逃亡已經失敗!
比之前十倍百倍更甚的絕望與恐懼,席捲了每一個在場之人的心間。
尤其是那些此前位置較近,目睹易錚二人封印女鬼的村民們。
本來他們已經目睹了希望的曙光,可這一絲曙光,如今卻好像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所有逃離任家村的村民,到頭來,又重新回到了任家村的村口!
“這怎麼可能!”
“玉蟬已經被消滅了啊!她已經被消滅了啊!”
“為什麼我們還是出不去?為什麼還是不讓我們離開任家村!”
“難道玉蟬沒死?之前那易公子跟柳璃並沒有將其消滅?”
“玉蟬!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錯了!你看在我們都是一個村裏的面上,不要再殺人了!”
恐慌地村民們不受控制地嘈雜起來。
不少人這會兒又已經開始跪在地上,對着在他們心中不知在何處的玉蟬磕頭跪拜。
從獃滯中回過神來的易錚,虛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亂作一團的周圍,隨後看向此時一臉驚懼的柳璃。
“柳璃,看看那黃泉路引。”
被易錚一句話驚醒過來的柳璃,連忙從身上翻出方才封印玉蟬的黑色燈籠。
此前經由二人確定,成功封印在了黑燈籠之中的玉蟬……
已經消失!
柳璃俏臉上滿是震驚與驚恐:“怎麼可能?這……這絕不可能!”
“我此前聽馮司使說過,只要是成功將厲鬼封入黃泉路引之中,就絕無可能讓其再度脫逃!”
“無論能力如何強大的厲鬼,均是如此!”
相比已然大驚失色失了分寸的柳璃,
易錚雖然心中也極度震驚,可卻是很快拋開了相關思緒。
眼下能確定的事實是那玉蟬不見了。
可能是之前的封印失敗。
也有可能是封印成功,但被它逃脫了,儘管從無有厲鬼從黃泉路引逃脫的先例,可它卻辦到了這點。
無論是哪一種。
這女鬼都已經不見了。
而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易錚覺得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
因為他們仍舊沒有逃出村子,而黃泉路引並不存在有厲鬼逃脫的先例。
他們無法出村,說明將整個村子與外界隔離的能力仍然處於生效狀態!
說明那女鬼還在!
之前的封印!
失敗了!
眼下沒有太多的時間讓易錚思考更多。
既然這女鬼仍在。
那就必須進行第二次封印!
用極短的時間確定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后,易錚拔刀看向後方人群。
“任家的人還有誰在?”
很快,村民們便從人群中將一個哭哭啼啼的男子拉扯出來。
根據村長任禾溯的告知,這人是任員外的侄兒。
易錚直接命令村民們將這侄兒身上的女裝褪去,給他換上了男裝。
隨即回村隨便找了個地方將其綁住。
在這個過程之中,早已看出易錚打算的柳璃,心中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因為已經洞悉了女鬼的殺人條件,所以實際上現在女鬼對於大家生命的直接威脅已經不大。
對人們威脅更大的,是馮長仁體內復蘇的那隻鬼爪。
截至目前,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可那鬼爪仍然不知蹤跡。
而如果這一次將女鬼引出,再次封印又失敗的話,柳璃並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嘗試出村。
似乎是看出柳璃心中的複雜想法,易錚出言安慰道:“興許上一次出了什麼岔子,這一次,一定可以將之封印。”
上一次出岔子?
沒有。
柳璃記得很清楚,之前利用任夫人封印女鬼的時候,她已經將一切流程做到了盡善盡美,完全不可能是她出了什麼紕漏導致封印失敗的。
可就算心中這樣想,她也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這一次能夠封印成功。
畢竟除此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其他任何方法了。
等到村民如同之前一樣四散離開。
時間逐漸來到辰時四刻后。
易錚跟柳璃都是屏息凝視地站在任員外侄兒一旁,等待着那紅衣女鬼出現。
但讓他們十分詫異的是。
哪怕時間已經過了辰時四刻,周遭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足足在原地等了一刻鐘時間。
卻連那女鬼半點影子都沒見到。
為了更加保險,二人又是多等了一刻鐘時間。
依舊沒有任何女鬼的影子。
柳璃滿臉都是疑惑的神情。
“這是什麼情況?”
“這人已經換上了男裝,按照規律,那女鬼理應出來找他動手才是……”
“可它卻沒來?”
“難道……”
“是規律變了?”
柳璃所說與易錚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環節出了岔子,甚至也覺得可能規律變了……
但厲鬼的殺人規律真的會變嗎?
丁厲沒提過、蒲正沒提過、已死的馮長仁沒提過。
易錚覺得,變的可能不是規律。
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面,只可能是什麼被他們忽略的東西……
眼下時間緊張,易錚也來不及思考更多。
現在最佳的做法,是等着下一個殺戮時間的到來,看看那女鬼是否會出現。
心中決定之後,他立刻朝柳璃講道:“這個男裝的人先放在這裏,找幾個聽話的村民遠遠盯着……”
“那鬼爪仍然不知去向,我們得先藏起來。”
很快,一切部署按照易錚的吩咐開展起來。
幾位村民被柳璃以長劍逼着藏在了“誘餌”附近的屋子裏。
至於他們,則是在更遠處的屋子裏躲藏起來。
就這麼一直等到了巳時。
如是以往,這個時間天色已經大亮。
但此時的任家村上方,仍然是無星無月也沒有太陽的一片黑暗。
而這麼半個時辰過去,到了按照規律應該出現的殺戮時刻后,那女鬼卻依舊沒有出現。
又等了兩刻鐘。
依舊沒有出現女鬼。
“是哪裏的問題?”
易錚陷入沉思的同時,繼續吩咐按兵不動,等待了下去。
這一等,便是幾個時辰過去。
那女鬼始終沒有找上穿着男裝的任員外侄兒,也沒有找上任何一位村民。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裏也沒有出現任何其他死亡,那鬼爪依舊沒有對人們下手。
期間,易錚派了幾個村民朝村外逃跑,但卻仍舊重新回到了村口。
村口的老槐樹上,仍舊整整齊齊掛着十七具屍體。
而任家村上方的天空,依舊是漆黑一片。
不僅僅是天色像是靜止一般,易錚甚至覺得任家村的時間都好像靜止了一樣。
如若不然的話,為什麼那隻明顯封印失敗的女鬼,為什麼遲遲不出來害人?
折騰了快一整天的時間。
很多村民都已經無法再繼續熬下去。
就算明明知道身邊有着危險,可他們卻也已經疲憊到睜不開眼睛。
許多人甚至是隨便找了處屋子便到底就睡。
時間一晃。
距離確定女鬼封印失敗被困任家村,已經整整三天。
這三天裏,任家村沒有任何人死亡。
女鬼也沒有出現。
人們也依舊無法逃出任家村。
就像是第一天易錚曾想過的那樣。
任家村的時間,彷彿徹底靜止了下來。
但易錚卻很清楚,這並不是時間真正的靜止,僅僅是那女鬼和鬼爪並沒有出來作亂而已。
而他更清楚的是。
他們似乎已經被徹底困死在了任家村。
和柳璃輪流休息的他,神情嚴峻地看了一眼睡在床邊的柳璃,隨後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煩悶到了極致。
但凡那女鬼冒出來殺個人,他都還有一絲出村的信心。
可對方什麼都不做。
這意味着他什麼辦法也沒有。
苟盷從屋外走了進來,遞給了易錚一碗水。
他看了一眼窗外精神狀態大抵已經崩潰,這會兒正在村內亂逛着的村民。
隨後小聲朝易錚開口道:“易兄,我琢磨着……是不是得把糧食管一管了。”
“感覺……”
“短時間我們恐怕是出不了村了。”
“我剛才路過的時候,看見任禾溯正在喊村民們把糧食聚集在他那,由他分發……”
“那貨連玉蟬死了都能給人嫁出去,我琢磨着他不靠譜。”
易錚接過水喝了一口,隨後直接帶着苟盷去找上了任禾溯。
正在組織村民把村中糧食都放在自己家,由自己來負責分發的任禾溯,一見易錚找上門來,頓時心道不妙。
這幾天下來,任禾溯琢磨着大概一時半會出不了村,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肯定是糧食最為重要。
誰掌握糧食,那麼誰就有話語權。
也是本着這樣的想法,任禾溯今天才開始拿出村長的架子,指揮村民籌集糧食到自己家裏。
這樣一來,到時候就算是其他人餓死,他這個村長卻是不會被餓死的。
只要那秀才跟那女子將來能找出生路,他必然還能好好活下去。
可這時候易錚卻是找上門來了,任禾溯感覺糧食這塊,他可能是把握不住了。
正當他準備主動將糧食的控制權交到易錚手上的時候。
讓他無比傻眼的情況發生了。
找上門來的易錚什麼也不跟他說,直接拔出了刀。
還在思索這到底是為什麼的時候。
他便已經屍首分離。
易錚一刀直接把任禾溯給砍了。
周遭的其他搬運糧食的村民看到這一幕,都是呆立在了原地。
別說他們了,就連苟盷這會兒也都是一臉懵逼。
等他回過神來,這才走到易錚身旁:“易兄……雖然這任禾溯該死,可你把他這麼殺了幹嘛啊?留着多少也能有點用吧?”
易錚神色淡漠地搖了搖頭:“我覺得還是殺了好點……”
“最主要是……”
說到這裏,易錚快步走到門口將門關上,避免外邊村民聽到。
完成這一切后,他才嘆着氣講道:“苟兄,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出不去這村子了。”
“殺了也便殺了吧。”
“他也不過是走在咱們前面。”
儘管易錚話語裏並無任何絕望的語氣,可內容聽起來,卻讓苟盷感知到了易錚似乎已經陷入了絕望。
幾天時間過去,除了村裏的存糧每天都在消耗之外,一切都沒有變化。
這樣的情況,甚至已經讓他最為信任的易錚,都已經不知所措起來。
苟盷頓時慌了起來。
誰絕望都行。
易錚可不能絕望啊!
“易兄!你醒醒啊!”
“你如果都擺爛的話!”
“那我拿頭活下去啊!”
“你是不是這幾天憋得慌所以心裏煩得很?”
“是了!肯定是因為這樣,你才不由分說把這任禾溯給砍了對吧?”
“殺人能提神的話!易兄要不你再去外邊多殺幾個?”
“你要是覺得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不夠爽,念頭不通達的話,要不你砍我一隻手也行啊!”
說到這裏,苟盷微微一愣,隨即補充道:“就是易兄,如果你真要砍我的話,你可千萬別砍我左手啊!我這左手還有大用,就指望它活呢!”
苟盷的一番話,聽得易錚直接一樂。
“不是……”
“苟兄。”
“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方才說那話,只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畢竟這幾日確實悶了點……”
“我們肯定能出去,總歸是能想到辦法的,你放心好了。”
苟盷聽到易錚這話,看着對方的表情,有些傻眼道:“那你為什麼把任禾溯殺了?”
易錚示意苟盷看了一眼窗外。
“你看看外邊那些人……”
“在這種極端情況下,想着把糧食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可不止他任禾溯一個。”
“這時候不殺雞儆猴樹立威信的話……”
“我懷疑哪天我睡著了這幫人瘋起來能把我砍了。”
“非常時期得用非常辦法,優柔寡斷,行不通的。”
聽到易錚的解釋,看着外邊那些滿臉麻木看着糧食卻兩眼放光的村民,苟盷大致是理解了好友的做法。
“原來是這樣啊……”
“你早說啊!”
“害的我差點以為我都沒法雙手運動了……”
易錚有些茫然:“苟兄,何為雙手運動?”
苟盷尷尬地咳嗽一聲,有些自卑道:“別問,問就是一種手藝活,你天天跟柳璃睡一塊,你不懂的。”
“那什麼,我把那幾個家僕全部調到這邊來吧,易兄你也直接搬到這裏來。”
“我也覺着眼下這局面,我們是得把糧食看住才行。”
……
……
整整十天時間過去。
雖然過去了十天,但任家村的一切卻依然和十天前沒什麼變化。
在易錚一刀斬了任禾溯之後,村裡人就算是再對糧食有所圖,也都不敢去和易錚發生任何正面衝突。
而易錚雖然掌握了糧食,但也並沒有完全不給村裡人分糧,而是由苟盷精確計算之後在每天分發糧食。
男人得到的會少一些,女人和孩子則是會稍微多一些。
因為任家村之前正好有一批糧食沒有來得及往任員外那裏交租,所以村裏的糧食,實際上哪怕全村火力全開,也能管上兩三個月。
節約一點吃的話,甚至能管上半年以上。
只要有人管控這一塊,餓死人的情況,短期是不會出現的。
這十天裏,易錚和柳璃都沒有想到破局之法。
之前為了想辦法出村,他和柳璃已經互通過各自的能力。
不過易錚並沒有將自己的所有能力全盤托出,只是告知了柳璃剝皮的部分能力。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易錚自己都不知道剝皮的全部能力是什麼。
而之前他就非常好奇的柳璃的能力,則是被對方無保留地告知。
柳璃的能力是類似於預知未來一樣的能力。
只要她付出一定代價,她可以窺見到自己所處的位置未來的一些畫面,可以得到一些未來的信息。
之所以最初易錚還沒把話說透,柳璃便直接告知“換女裝”的做法,正是因為當時的她,使用了這一能力。
當時她所看到的,是任家村的所有男人全部死光。
而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動用這樣的能力,則是因為在那時的馮長仁看來,柳璃動用能力代價頗高,比起讓她用能力去窺未來,馮長仁更傾向於自己使用鬼爪輕鬆解決女鬼。
這一日。
易錚吃過飯後便直接走向村長家的裏屋。
在他的安排下,柳璃暫時在這裏住着。
剛一進屋,易錚便直入主題道:“柳姑娘,你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再次使用能力?”
柳璃聞言答道:“應該就是這兩日便可以用一次……不過,我這一次使用能力如果沒有能得到什麼有效線索的話,再一次使用能力估計得等到下月了……”
“根據我看到的東西不同,我動用能力所付出的代價也不盡相同。但大抵來說的話,每次只要我動用能力,體內的那東西都會掐一次我的脖子奪去我的部分陽壽,除此之外,我還會逐漸忘記一些以前的事情……”
“如果兩次使用能力相隔太近,不僅我可能會徹底失憶,甚至有可能會直接死去……”
易錚點了點頭,隨後道:“最近不管是那女鬼還是那鬼爪都沒有動靜,它們如果要出來幹什麼,估計早就做了,眼下還沒有任何行動,必然有什麼東西是在我們意料之外,是不被我們所掌握的線索。”
“所以……你可以多等兩日,等你確定代價最小時再動用你的能力。”
柳璃聞言心中一暖,隨口問道:“今天又只吃了半鍋?”
易錚微微一愣,隨即才想通對方在問什麼,笑道:“非常時期,能省則省,餓不死就行了。”
柳璃翻開桌旁的柜子,取出一個尚有餘溫的大紅薯:“我今兒不餓,你拿去吃吧。”
本來柳璃琢磨着以易錚的讀書人性格,他多少也會禮貌推拒一番,柳璃甚至連後邊勸對方收下的詞兒都想好了,可讓她沒想到的是……
易錚直接一手接過紅薯,皮都沒剝便啃了起來。
“謝過柳姑娘……那什麼……我就先回了。”
看着一邊啃紅薯一邊說著話的易錚離去,柳璃一臉獃滯。
“他真的是個秀才?”
儘管任家村的白晝與黑夜無二,但在易錚的吩咐下,村裏的正經手藝人已經在苟盷的監督下,緊急趕製出了能夠計時的滴水裝置。
按照正常的時辰來算,這時候已經入夜。
易錚回屋琢磨了一會兒這幾日的所見所聞,隨後便直接抱着刀趴在床邊坐在地上淺淺入睡。
這樣做雖然不能讓他睡個好覺,可卻有着好處。
但凡周遭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能第一時間醒過來。
最近這些天,他也都是這麼做的。
除此之外,他和柳璃的睡眠這段時間也完全是交替進行的。
他睡覺的時候,柳璃是保持着清醒狀態的。
而柳璃睡覺的時候,他則是清醒狀態。
……
……
這夜三更時。
村民們多半都已睡覺。
因為村口那老槐樹格外詭異,儘管在易錚的吩咐下,老槐樹上的屍體已經全部被轉移,可村口方向的村民還是已經全部搬離了。
一個背着行囊的青年男子趁着夜色,手舉着火把進入了村子。
而他,並非任家村原本的那些村民,而是一個完全的新面孔。
看到村裡一切如舊的模樣,男子臉上滿是笑容。
這一趟出村快兩個月,他總算是將山貨全部換成了銅板。
尋思着錢也已經差不多儲夠,等個幾日尋一良辰吉日,他便可以正式向他的心上人提親。
“就是不知道這些日子我不在……玉蟬有沒有念過我。”
“應該吧?”
“咳咳……”
“任岩啊任岩!玉蟬這不僅還沒過門,你甚至都還沒有向人家提親呢!你想這些,害臊不害臊啊你!”
任岩臉色微微有些發紅,隨後甩了甩腦袋,一臉高興地朝着村東頭的方向走去。
那裏是玉蟬的家。
忙活了這麼久總算是湊夠了錢,這一路的艱難險阻,一路的際遇聽聞,他都想立即分享給很少出村的玉蟬聽聽。
出村時,玉蟬便是這麼對他講的。
成親之事,能湊多少錢不重要,以後的日子他們倆總是能過下去的。
最重要的,還是希望他這一路平平安安,回來能夠講些故事說與她聽。
一路朝東行去。
因為夜色已深,村中並無行人,各家的燈火都已經熄去,對此,任岩也沒有覺察到任何村內的異常。
直到他快要走到村東,距離玉蟬的家已是極近時,他才突然聽到一旁有人正在小解。
任岩遠遠望去,雖然看不清小解的人長相,但卻大致根據旁邊的屋子和此人的身高,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快步靠近一些,用不算小卻也不至於吵醒其他村民的聲音打起了招呼。
“二叔!”
聽見熟悉的聲音,本來還在小解的任二一哆嗦,直接尿了一手都是。
回頭一看。
說話的人赫然能和他記憶中的人對上號。
“任……任岩?”
看到來者,作為任岩的親叔叔,任二沒有絲毫喜悅,反倒滿臉都是驚懼不安。
而在這驚懼不安之後,則是愧疚與自責。
不過天色卻恰好把他複雜的表情全部隱匿在了黑暗之中。
任二呆愣了片刻,才猛然回過神來,努力裝作一切自然的樣子開了口。
“石頭,你……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剛剛啊!二叔,俺之前忙着趕路也沒注意天色,結果趕到村子附近的時候已是晚上,路上雜草又太多,說出來也不怕您笑俺,俺方才一個人趕回來,一路上可都提心弔膽呢!”
任岩笑呵呵地說到這裏,頓了頓,繼續道:“好在進了村之後,便總算是不用擔驚受怕了。”
“二叔,也不知玉蟬睡了沒,俺這一趟在外邊賣完了山貨,尋思她若是這會兒沒睡的話,俺便把這倆月賣貨的事兒講給她聽。”
任二聽到任岩這話后,整個人都是一怔。
他突然響起了十天前村子裏的慘劇。
想起了村口老槐樹上一具又一具掛起來的屍體。
想起當初任家那任明軒帶着家丁去玉蟬家門口逼婚,他竭力去勸阻,卻始終被人攔在家門之外,還慘遭暴打時的憤怒。
想起他得知玉蟬被任明軒意外刺死,並且還要娶已死的玉蟬為妻時,他從頭到腳的悲涼與絕望。
眼淚不知何時已從任二的眼中溢出了眼眶。
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去和自己這親侄兒說出那些話。
他完全無法面對任岩,更完全無法面對苟且活到現在的自己。
見自己的二叔半天沒有回應,任岩主動走了過去。
“二叔,跟你說話哩,咋不理俺啊?話說……二叔,你咋還穿着個裙子哩?你這是穿着裙子吧?太暗了俺瞅不見……”
聽着任岩的話。
任二的表情複雜到了極點,他絕望且內疚到了極致,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后。
他開始一五一十地告知任岩有權利知道的那一切。
“玉蟬……”
“死了?”
得到這一消息,聽着自己最親的二叔講完那一切,此前任岩臉上歸家的興奮與對未來婚事的憧憬,盡皆消散殆盡。
他麻木且絕望地看了任二最後一眼,隨後落寞地走向村東頭,那處已經被全村人視為禁忌的土屋。
他想着。
這一趟受盡白眼,歷經千難萬阻,總算趕到臨安以高價賣了貨。
有好多事情好多故事,他都曾答應過玉蟬要講的。
玉蟬已經死了。
可也總得去玉蟬的屋子看一眼才是。
任二悲戚地看着任岩離開,卻不知自己應該做什麼。
眼淚不斷從他眼中湧出。
他也只能看着自己的侄兒一步一步走向那邊的土屋。
土屋裏。
任岩點起了已經有些許蜘蛛網的燭燈。
“玉蟬。”
“俺回來了。”
“俺這一趟,可賺了不少錢哩。”
“除去成本,這一趟的獲利,反正是足夠咱們完婚的了!”
“俺本來想着成親之後,俺就跟你在村裡種地,也不到處奔波着賣什麼山貨了……”
“可是……”
任岩說著說著,突然痛哭起來,臉上的神情變得無比掙扎與絕望。
他雖是在痛哭,可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來。
大抵,是怕驚擾了已經魂作九幽的玉蟬。
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會兒是笑一會兒是哭的任岩,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最安全的位置,取出了一個裝錢的錢袋。
而後,他又是小心地將那錢袋裏的錢,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取出,排放整齊地放在玉蟬生前常常坐着縫衣服的桌上。
完成這一切后的任岩,輕輕地吹滅了燭燈,緊跟着默默走出了玉蟬的房間。
“玉蟬已經死了……”
“那害人的雜種任明軒也已經死了。”
“那畜牲任員外跟他那女表子老婆也死了。”
“都不用俺去幫你報仇了。”
“俺是不是應該開心點啊?”
任岩臉上露出大笑。
“可俺實在開心不起來啊!”
任岩笑着笑着,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明明是七尺男兒,表情卻委屈得像是個三歲孩童。
他笑着,哭着,朝着任家村村後走去。
“二叔說他們把你葬在了宗祠後邊的墳地。”
“二叔說村裡人都說你變成了厲鬼……”
“俺才不信。”
“俺的玉蟬那麼好的心地,死前沒有害過任何人,死後怎麼也不可能變成鬼害人哩。”
“那任家的人,都是老天爺看不下去才讓他們死的。”
“俺是這麼覺着的,玉蟬你覺着哩?”
任岩笑着哭着,朝着村裡人避之而不及的那處墳地、那頂紅轎走去。
那時玉蟬最後存在的地方。
他得去看看。
玉蟬最不喜孤單。
他必須得去陪玉蟬說說話。
他笑着,哭着。
遠遠看着。
一步一步朝那個位置走着。
哭着。
笑着。
……
……
柳璃持劍坐在屋中。
此時她的神情全無此前和易錚說話時的自然,有的只有謹慎。
儘管這些天來一直都沒有出現任何人失蹤、被鬼所殺的情況。
但目前並不知曉具體原因,只能等待再一次使用能力的她,依舊時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不過今夜卻並未有任何異常的動靜。
現在已經是五更天了,一切仍然安靜平常。
她覺着今夜許是和此前的諸多夜晚一樣,並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
那麼……
那女鬼是為何不再對人出手了呢?
那鬼爪從馮長仁體內復蘇已有十日,可卻也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可就在她心中如此所想之時。
一聲慘叫突然響起。
柳璃立即蹬腿起身,奪門而出。
慘叫是從村子北邊響起的。
她拔劍欲要趕赴那個方向時。
方才被驚醒的易錚直接抄着長刀,以比她還要更快的速度沖向了那邊。
柳璃神色一凜,快步緊追着前邊的易錚。
其他的村民,也都是被這一聲慘叫驚動。不過哪怕已經安穩活過了十日,他們這會兒也是沒有任何膽量敢出門去湊熱鬧,都是紛紛緊張且驚恐地在屋裏看着窗外,等着外邊的消息。
最先趕到地點之後,易錚直接衝進了傳出參加的房屋。
在這之後,他看到了一具面容安詳的屍體。
那一聲慘叫。
和十日前那許多聲慘叫一樣。
的確代表着有人死了。
看到屍體的具體細節后。
易錚迅速眉頭緊鎖起來,立即蹲下身開始查探着屍體。
這時,速度比易錚慢上許多的柳璃也是趕到了這間房子。
她先是看了一眼愁雲密佈的易錚,隨即才望向那具神色安詳的屍體。
而後,她的一雙秀眉也是高高皺起。
“這!”
“是什麼情況?”
“死者!”
“竟是一女子?”
柳璃心頭錯愕到了極點。
而這時。
比易錚柳璃都要慢的苟盷,總算是姍姍來遲趕到了這裏。
“柳姑娘,易兄,什麼情況?又死人了?”
柳璃給苟盷讓了一些身位后,苟盷總算是看到了屍體的情況。
此時,易錚已經簡單查探過了屍體。
“無傷無痕。”
“和以前一樣,不是鬼爪,而是那女鬼的手筆。”
“但卻不應該是它的手筆。”
儘管易錚這話聽起來有些矛盾,但無論是柳璃還是苟盷,都有着同樣的想法。
伴隨着“滋滋”的聲音響起。
苟盷使勁咽了口唾沫,而後才出聲道:“之前不是一直殺男裝的嗎?”
“現在怎麼開始殺女裝了?”
柳璃雖未說話,但內心的疑惑卻也和苟盷是一模一樣的。
易錚回頭看向苟盷問道:“苟兄,你可有記時間?現在是什麼時候?”
苟盷立刻答道:“五更。”
得到回答后,易錚即刻向柳璃開口:“不管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般殺人手法,必然是那女鬼。”
“現在殺女裝者,不大可能是因為規律有變更,而更有可能是因為這本就是我們之前未能推測出的完整規律。”
“每隔十天交換殺人目標,大抵是這樣。”
“不過不管究竟如何,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機會。”
“如果順利的話,我們便能再一次將其封印!甚至都不需要柳姑娘你再付出代價使用能力!”
聽着易錚的話,柳璃立即反應了過來,點頭道:“我立刻去通知所有村民。”
三人分工,開始通知所有村民。
沒花多久時間,所有的村民便都由原本的女裝換成了男裝。
而在這之後,易錚隨便找了個前幾日搶孩子糧食的男人,讓人將其換上了女裝,而後捆綁起來。
將這人安置到一處地點之後,在易錚的命令下,所有村民像是之前那般,紛紛躲藏好。
因為已經有過許多次經驗,一切進展都非常順利。
當柳璃和易錚呆在那被捆束的男子旁等待時,才剛剛寅時二刻。
如果規律仍然是半個時辰進行一次殺戮的話。
距離五更半,還尚有兩刻鐘的時間。
被全身束縛的男子滿臉絕望,時不時發出掙扎的嗚咽聲。
易錚二人沒有搭理這人的動靜,全程保持謹慎地耐心等待時辰到來。
很快,兩刻鐘過去。
寅時四刻到。
按照此前女鬼殺戮的規律,這將是它進行殺戮的時間。
易錚和柳璃均是在原地屏息凝視,高度警惕起來。
很快,一陣陰森涼風吹散而過。
紅衣出現在了二人的視野之中。
但讓易錚和柳璃同時愣住的是……
這次出現的,並非他們的“老熟鬼”玉蟬!
而是一個此前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
這男子穿着的也並非紅色嫁衣,而是那任明軒此前曾穿過的紅色喜服!
這人是誰?
時間沒有給易錚與柳璃多想的機會。
此鬼並沒有理會站在旁邊身穿男裝的易錚與柳璃。
這隻男鬼和之前的女鬼一樣,都是直接奔着目標而去的。
而在這喜服男鬼襲向那捆住男子的瞬間,柳璃已經在開始動用黃泉路引,試圖將之封印。
地上嗚咽的男子,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朝自己迎來,怔怔地看着對方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恐懼。
因為對方……
他認識!
他的第一念頭,是錯愕,是意外。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裏看到對方,還是以這般的模樣。
“他明明不在村中啊!”
這被捆住的男子還在這麼想着的時候。
那喜服男鬼已經將另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這時。
柳璃那邊也已經完成了所有動作。
原本渾身陰森戾氣的喜服鬼,瞬時間被黑燈籠吸了進去。
緊接着,黑色燈罩自動彈出,瞬間困住了它。
本着謹慎起見的想法,柳璃認真觀察了一番手中的黑色燈籠,隨即才向易錚開口道:“成功了。”
易錚點頭,瞥了一眼旁邊地上已經氣息全無的男子。
這人沒有任夫人那麼好運,而是死在了鬼物被封印之前。
隨後,易錚並沒有立刻讓柳璃收回黑燈籠,而是決定要時刻觀察着黑燈籠的情況。
柳璃全神貫注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燈籠上。
易錚則是在這時將藏在附近的苟盷喊了出來,讓其立刻去派幾個人嘗試出村。
完成這一切后。
他也是跟着柳璃一起觀察起了黑燈籠的情況。
起初一切正常。
可時間過了約莫兩刻之後。
原本散發著幽幽黑光的燈芯位置……
竟然突然熄滅了!
毫無任何徵兆,突如其來地直接熄滅!
燈芯的黑光,代表着的便是被封印住的厲鬼!
此時燈滅!
則代表着厲鬼已經破封!
然而在整個黃泉司,都從未有鬼物破封黃泉路引的先例!
目睹這樣弔詭的一幕!
易錚與柳璃,頓時都是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