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話 天意
直到慕容把特子帶領的“整合運動”與襲擊龍門的整合運動這二者的區別理清后,大家居然聽得有些感動。
在慕容真真的話里話外,剛剛還罵罵咧咧望風而逃的特子已經被描繪成了一位胸懷天下、悲天憫人又機智過人的大豪傑大俠客,一路上救了很多源石病感染者於囹圄之中,而且用畢生精力鑽研如何根除源石病,還是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兼富翁,無論是禮儀修養、藝術品位、或是談吐舉止外加學歷修養,泰拉大陸都已鮮有人能出其右。
這些話說得慕容真真自己都覺得誇大其詞。
拉特蘭的居民大多是黎博利和薩科塔這兩族人,薩科塔人的特點就是心思單純,神經大條,比別的種族顯得更無憂無慮。
相對的,他們這族人也更容易受人騙,尤其是在面對外族人之時。
慕容真真在誇別人這件事上從來不吝惜口舌。他覺得與人相交,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最不需要吝惜的就是讚美。
也許你會罵錯人,但只要你讚美的人並非真正的奸惡之徒,那再怎麼讚美,都不會有錯。
現下,有不少的薩科塔人聽得信以為真了。
這些人里也包括蕾繆安,她早就在與其妹能天使,也就是蕾繆樂的書信里聽到過特子這個人。信中能天使詳細描述了很多件在龍門時的瑣事,也不乏對這位“特先生”的曖昧言語。
她也聽說過特子這個人身為穿越者,恰逢良機,當上羅德島的博士。
——整合運動同樣是源石病感染者的組織,那主張和平的整合運動,豈不就是第二個羅德島?
——如果有人這麼做,當真是全泰拉的福氣。
蕾繆安如是想道。
慕容真真又從兜里掏出好幾張龍門幣,施捨給了那個全身髒兮兮,精神又有點失常的孩子。
麵包店的布老闆聽着故事,又見這位小公子為人如此慷慨,感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小夥子,看來你們都是好人,只要你到我這店裏買東西,我給你打五折,不,三折!我們拉特蘭人,永遠會把心存善良的人當朋友!”
更有拉特蘭的婦女見慕容真真長相俊俏,爭相要為他介紹姑娘。
但慕容真真作為丐幫的二把手,其鎮定與隨機應變的本事超乎常人,他見形式發展得愈發離奇又離譜,含笑道謝,借了一步,想要擠開人群,跟同行人趁機離去。
可人實在太多,激動的人群對慕容十分不舍,慕容見難以脫身,而歐陽嵐嵐又似夢似醒,急需休整,心中遂生一計。
於是他向還在一旁抽着煙的理唐王丁震使了個臉色,旋即故作大驚失色地看向丁震:“沒想到炎國大名鼎鼎的理唐王也來參會了!”
要知道丁震不僅是炎國的一方城主,更是聞名遐邇的俊美少年,就算是相隔萬里的拉特蘭,也有不少人聽說過丁震的美名。
拉特蘭的年輕人中,有像能天使、莫斯提馬這樣去龍門求財的,有像菲亞梅塔這樣為教會辦事的,也有的像貝小五那樣天生叛逆,反其道而行之,落草為寇的。
但其中有一種最為特別,那就是丁震的仰慕者,其中多為女性,她們從拉特蘭跋山涉水到理唐城,只為看自己的偶像丁震一面,或是聽他說說話。
也許在丁震那個位置,他從來也不會去看她們一眼,可這些事實依舊打壓不了她們的狂熱。
為什麼有些人總會為偶像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呢?
難道只因為他們是偶像?
而且這樣的人似乎並不少。
經此一說,人群徹底沸騰,全部目光就又專向了角落裏的丁震,朝他撲了過去,他們想和丁震握手,甚至是擁抱。
丁震抽着煙,煙很濃,濃到足以遮住了臉,若慕容真真沒有這麼說,絕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在街邊兀自抽着電子煙的人。
他的手修長而粗糙,臉上曬得有些黑,卻很是秀氣,還透露着一種高原人獨有的野性魅力。
鮮衣怒馬少年郎,誰人不識理唐王。
突然,一大團青煙自丁震口裏噴出、爆出,朝周圍擴散,又一次遮住他的臉,也籠罩住了四周的行人,一時間整個市場都陷進了一片霧蒙蒙。
再銳利的眼,也看不透這層煙。
再濃的煙,也終將會散。
只是煙散去的時候,慕容真真一行人,就不見了。
這就是丁震所用的“移雲接霧”神功,在瞬息間眾人就如出岫靈雲般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們到了哪呢?
斯提望區,醫院。
對於病人來說,醫院就像是專門為其設計的去處。就好比翠雲峰前綠水湖畔的神劍山莊是謝曉峰的地盤,天泉山下四色樓連同象牙塔是一代梟雄蘇夢枕的立足之地一樣。
所以,這裏也算是蕾繆安的“領地”,只不過別的大人物憑本事雄踞一方,她則只是花錢住在這裏。
他們來的時候,卓越連同葉雨曦、陳傑、梅菲斯特、浮士德、碎骨姐妹一大群人像是僕人八抬大轎似地護送着歐陽嵐嵐,而慕容真真隨手推着蕾繆安,來到了她最熟悉的醫院。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重男輕女,而是他們早就覺得歐陽嵐嵐氣息漸漸微弱,時至此時更是氣若遊絲,其神識也彷彿入了夢海,任憑別人如何呼喚,也叫不醒。
然而到了現在,作為丐幫幫主統領泰拉數千萬幫眾的歐陽嵐嵐可以休息,可以睡,但萬萬不能一睡不起。
蕾繆安本想幫歐陽去叫醫生,卻被慕容真真拒絕了:“大哥他只是有些累,休息一會就好。”
他們就這樣等了好一會,歐陽才緩緩自雙眼半睜半闔的恍惚中醒來,在這段時間,他經歷了一場深而沉,香而甜的夢。
他醒來后第一句話,便是:“卓長老,在我睡着這段時間,周圍有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卓越恭謹地道:“稟幫主,剛才的市場上,經過咱們周身二十米內的人員共有二百三十七人,其中大多是拉特蘭原住民,有二十七個是外國來的行商,還有四個公證所的官員,應該是為監視我們而來。”
眾人聽到這,不禁暗嘆卓越眼力之銳和記憶力之強,當屬歐陽手下不可多得的智將。
歐陽接着道:“我們在拉特蘭的暗哨可有消息?”
卓越臉色變得略顯頹喪:“我們進了拉特蘭后,已在四處留下暗號,卻還未收到過回應,大概是被‘青絲樓’的人除掉了,也有可能是隱藏了起來。”
“若是如此這般……”歐陽嵐嵐道,“去醫院裏聯絡公證所的人,以萬國會與會成員的身份在醫院佔十個病房,每個病房都用上我的化名,然後你再去嘗試聯絡‘花瓶’和‘布袋’,讓慕容二弟留守一日,作守株待兔,我們帶着整合運動的人轉移。”
他這條命令下達地極有效,卓越聽完后便朝着醫院飛奔,而慕容遲遲未動。
歐陽神色微變,冷靜卻又關切地問:“怎麼了?”
慕容真真道:“眼下特先生還未跟我們匯合,郭天師也不知從何時不見了蹤影,恐有變數。”
歐陽道:“那我們就去約定的‘老地方’等他們。”
於是計劃就在此刻進行,他們所對陣的仇敵“青絲白夜樓”,在拉特蘭就連影子都沒現出來,但一種森寒的涼意,慕容真真已能確確實實地感受到。
一旁的蕾繆安也已經確認,這位歐陽的確是領袖幫派的傳奇人物。至於丐幫這個聽着土裏土氣又帶着神秘色彩的古老幫派,她也曾聽說過,如今親眼得見現任幫主發號施令,心中也有了種說不出的感慨。
可就在這時,慕容真真也朝着醫院飛身掠去,而歐陽嵐嵐看向蕾繆安,道:“蕾繆安小姐,還勞煩您帶個路。”
蕾繆安動容道:“帶路?去哪?”
歐陽嵐嵐道:“貴府,特先生”
蕾繆安道:“我家?”
歐陽嵐嵐再次確認:“正是,不過還請放心,我們尊重小姐的選擇,絕不貿然登門,而特先生只是發出請帖,在拉特蘭大酒店略備薄酒,邀安小姐及令尊令堂一聚。”
拉特蘭大酒店,正是全拉特蘭最奢華之所在,若是有人邀請拉特蘭人到這種地方吃飯,那恐怕是沒人能夠拒絕。
而今她聽了慕容真真的話后,也對這夥人的印象十分不錯,同樣也想親眼看看這位跟自己妹妹關係不一般的“特先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於是她答應了慕容。
她一旦答應,那事情就好辦了,因為蕾繆安的父母比蕾繆安還好說話,有朋自遠方來邀其赴宴,他們必會欣然前往。
特子覺得自己是個很大方的人,大方以至於到了慷慨。
早在遊歷各國當獨行劍客那時,他就做下過許多驚天大案,殺過不少自己認為該死該殺的人,對於名利這些是絲毫未求。
在龍門失憶的那段日子,他雖小偷小摸,竊富濟貧,卻一點也沒給自己留,以至於他和徐樂往往在貧民窟十塊一天的床位上度日。
而到了羅德島,他更像是在義務勞動,遊戲裏博士是靠幹員戰鬥賺錢,以戰養戰,他則不然,他與幹員同樂,唯獨沒怎麼戰。
他覺得與其像遊戲裏那樣靠剿滅小股暴徒,幫某地鎮民消滅源石蟲,在貿易站讓幹員費勁精力搓金子,倒不如辦點大事。
大丈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個世界對於能突破常規,敢擔當風險的人的回報往往是最多的。
如今到了拉特蘭,這樣富庶的地方,絕對要想辦法撈點金子。
而關鍵在於尋路,尋對路。
可世間生財之道大多並非坦途,大多是林深而不見鹿。
也許,“尋路”和“尋鹿”是同樣一個道理。
動畫片里的捕蛇者見到了九色鹿,為求財把它出賣給了國王。
而他呢,他見到了這個世界的九色鹿,反倒是多了個能幫自己分憂、分擔的女人。
在幽州隱居的那段日子裏,九色鹿曾跟他說過:“其實很多事都可以看開些,我們生活得快快樂樂地,靠自己的一雙手謀生,能看着孩子長大,就足夠了。”
可後來他覺得不能,因為世上惡人有些多,亂世之中不乏惡醫奸商坑害良善之人,更有貪官騎在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
至於百姓之間,更是受世俗觀念亦或野心家的唆使,感染者與非感染者相互仇視,魔族與薩科塔人互做殺伐,千百年不休。
——難道有的人生下來就是要受苦?
他不甘心獨善其身。
有些人活着快樂,可因為他的不勞而獲建立在別人的血汗之上,別人就活不了了。
他就是要與這種人為敵。
如果上天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那每個熱愛生活的人都不該淪為最下等。
可好多事往往是反着來的,作惡的不僅名利雙收,還逍遙法外。
為善的難道生來就要受人欺壓?
——那這天意又算什麼天意?
這天機又是哪門子的天機?
難道一定是要好人開了槍,流了血,才能爭取到本應屬於他們的利益嗎?
那槍又在哪?
可就在特子在街上閑逛之時,遠處響起了槍聲。
聲如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