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南北大戰·開戰
黑色的馬在風中艱難的搖擺着前肢,卻沒有彎下頭顱。
戰馬總是雄赳赳,氣昂昂。血色的瞳孔,證明它知曉接下來將是無盡的衝刺和殺戮。
然而血肉橫飛的戰場才是戰馬的歸宿,它們會在越來越洶湧的殺戮中,越來越興奮,直至死亡。
它已經走過很多路,見過很多戰場了,但它還沒有死,就可以繼續衝刺。
和它的主人一樣,盛德也昂首挺立,銀黑的頭盔下,面無表情的他,用那雲淡風輕的神色,遮蔽那雙已經脹紅、卻無比黑暗的眼睛。
風宴看着大風裏影影綽綽的邇周城城牆,道:“現在的天氣,其實並不適合作戰。”
“這正是時候。”盛德說完話,根本不等風宴再講什麼,直接舉起了令劍。
剛剛渡船過岸的兩萬大軍,就如同席捲麥田的蝗蟲一樣,黑色鎧甲的南陸軍,就朝邇周城的城門城區挺進!
大風裏不分黎明和黃昏,惡戰中不分白晝和黑夜!
南陸軍逆風而行,進程並不快,卻不斷的,如潮水一樣,一波一波的攻向城樓。
邇周城樓上的巨石、長矛都要消耗殆盡,或許這就是盛德的目的,用自己的士兵來消耗軍力薄弱的邇周城城兵和協防兵。
他不擔心自己的損失,因為後面的河岸上,還有不斷登陸的南陸軍。
盛德只留了一萬軍隊和鐸城的愛賀對峙,他不擔心鐸城,更不擔心中央山脈以南的克亞城。克亞城還在艱難的守護自己的北城區,南部已經插上了封氏的旗幟,明雯兒和柯梅爾還在負隅頑抗。
“現在還有多少兵力?”馬洛茲從城門上跑下來,問夏沃華。
“六千。”夏沃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還是加上協防兵。”
“雲山士兵呢?”
“一千多。”夏沃華看着城樓上不斷揮舞着長劍,不打算放過來一個南陸士兵的周期:“老天爺,他不是有病的嗎?!”
“還有能借來的兵嗎?”
“郡城宮殿倒是還有!”夏沃華一個箭步衝出去,一劍殺死了一個跑下城樓的南陸士兵,回頭又看向混亂無比的人群:“有二百騎兵,在保護城主。”
馬洛茲抓了抓夏沃華的肩膀,讓他騎馬回到邇周城區,再去借兵。
“能借來的都借了!”
“再去!”
夏沃華還能去哪借呢?
漆冥南丞?還是簡舍?明人家族甚至都能挪出來八百侍衛,在城門城區衝鋒陷陣,漆冥家族、奇拉家族和克斯家族卻大門緊閉,如何都敲不開。
而雲山家族已經將所有可以調遣的士兵領到了城門下,整個雲山家族,此刻只有周塵在萬晴宮殿。
夏沃華趕到萬晴宮殿時,卻正好碰上了剛騎上馬離開大門的周塵和綣漣。
他看了看蕭瑟的雲山莊園內,又看向手裏拿着劍的周塵,略顯有些吃驚,卻還是試探的問:“家主是要去殺敵嗎?”
“當然!”周塵舉起手裏的劍,又看了綣漣一眼。
夏沃華不知道為何,在看見周塵拿着劍時,心中卻有一絲安慰。
雖然在他眼裏,周塵也只是個臭小子,可他那麼年輕,卻已經生生死死那麼多次,他是一個真正的將士。
“將軍是來幹嘛的?”
“南陸軍源源不斷的上岸,而我們要彈盡糧絕了!”
周塵轉了轉眼睛,說:“我知道或許有一處,可以去問問。”
他們的馬奔馳出了林道,凜冽的冬風還在不住的刮在他們臉上。
邇周城區內並不和城門城區一般空蕩,反而到處都很擁擠,太多的窮人圍在黑蠅窩外,可裏面已經人擠人再也躺不下!
他們跪在路邊行討,他們敲富人家的大門,搶糕點攤,翻垃圾箱……到處都是人,人,人!
多爾莊園外,更是圍了一堆衣衫襤褸,臉手儘是凍瘡、皮包骨頭的難民,然而里蘭不會給他們開門的,那可是一堆又一堆又臟又臭、看見吃的就像野狗一樣瘋搶的難民!
周塵和夏沃華,還有綣漣擠過那些人,來到了庭院大門前,庭院裏站了一圈拿着劍的侍衛,怪不得沒有難民敢翻過矮牆去。
等到通報之後,庭院內的侍衛翻牆而出,將難民趕到了林道上后,才敢開門放周塵三人進入。
周塵一邊往宮殿裏走,一邊回頭去看,那些人依舊被鎖在矮矮的鐵門之外。
打開宮殿大門后,就見到里蘭一臉黑氣的站在大廳之中,他還像幾年前那樣,讓幾個下人抓着要衝下樓梯的里恩,可他卻不再哭天搶地,他只冷眼看着自己對面幾步外的周塵。
“我知道你們來是幹什麼的。”里蘭轉過身,坐到了沙發上:“但我不能再借兵了。”
“為什麼?!”里恩比周塵更先問出口。
“我已經借了三千,卻全死在了城門城區。我知道,這場仗,我給你們多少,就會沒多少。”
“邇周是我們的家……”
“多爾莊園才是我的家。”里蘭又站起身,他的神色無比沉重:“多爾家族,不為皇帝守他的狗屁東陸之心……”里蘭咬牙切齒的說:“多爾家族,要守護多爾家族的血脈!”
周塵皺着眉,望着雙眼充滿仇恨和痛苦的里蘭。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到公爵了,上一次還是在地下城燒煙草高高興興賭牌的時候。
或許就是這樣,任何事他都沒關係,但觸及到多爾家族,觸及到那被皇帝殘忍殺害的多爾皇后,里蘭就會像是受傷的豹子,脆弱又兇狠。
“兄長!”里恩掙開了束縛,闊步走到了里蘭面前:“我可以當多爾家族,唯一那個上前線的兵!”
“誰都可以去,你不可以!”
“我不想再看到邇周被侵略!誰都不行!什麼都不行!如果不是邇周被侵略,我或許會有妻子,有女兒!沒有邇周,多爾家族又會在哪?!”
“我們是前太皇封下的公爵!永遠都是!任何人想當皇帝,必須認多爾氏的世襲爵位!”
“連皇帝都不再是那個皇帝了,邇周也不是過去的邇周,這個公爵!”周塵抓住里蘭的肩膀:“怎麼還會是過去的公爵?!”
“兄長!”里恩眼中噙着淚水,顫抖的聲音還在充斥在里蘭耳邊:“如果盛德攻下了邇周,我們就真的沒有家了。”
“我們家一直都在。”里蘭別過頭,不願看里恩。
“不會的。”里恩的聲音弱下來:“我們的城堡,並不是銅牆鐵壁。”
“可這不是過去那些仗,我們根本不知道盛德有多少兵,這場仗,要打多久!”里蘭又緊張的看向里恩:“多爾不能沒有你!”
“兄長……”里恩苦笑道:“多爾家族不能沒有的是你。”
他沒有再繼續和里蘭說話,還是拉着周塵就要和他們從後門離開。
里恩想要叫住他,卻也只看到他一個被身後的人擋的幾乎看不到的背影。
黑色的衣裳在冰天雪地里,那樣扎眼……
里蘭最終還是又派走了兩千士兵。
他只為了保護里恩。
然而這兩千士兵,又好像蝦米一樣,沒多久就會再被南陸軍所吞噬。
等到周塵他們趕到城門城區時,卻巧合的撞見了城門被攻破的那一幕。
就和過去周塵經歷過的那一次一般。
沉重的大門,倒在屍山上,壓着一片血肉斷骨之上,成了敵人掠奪他家園的大橋!
他們黑色的鎧甲,在白雪裏那樣的恐怖,宛如甩着鐮刀的死神,朝着銀白色的邇周士兵撲來……
那如雲一樣壓來的南陸兵,正在割宰着稀疏又脆弱、莽撞又勇敢的邇周士兵!那些父親、那些丈夫、那些兒子……那些等待春季播種的農戶,那些等待妻子臨盆的司警,那些平日裏只會點街道燈柱的瘦弱的少年……
他們臉上只寫着仇恨和義無反顧。
就像是已經舉起長劍的周塵,綣漣,他們嘶吼着衝鋒!一頭扎進那朵黑色的烏雲里,電閃雷鳴,急風驟雨,狂風暴雪!
這場惡戰只有前進,沒有後退。
九死一生的搏鬥,這次他們為的是家園,是東陸,是他們的國家,不是誰的王朝!
周塵放給多卡的消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多卡不看好這場戰役,任何一個人都不看好這場戰役。
子夜鬼來幫忙也是徒勞無功。
盛德的軍隊好似源源不斷的泉流,邇周經受不起這樣沉重的負擔,有八成的可能,邇周城會在這場戰役里四分五裂。
一旦盛德入主邇周,那麼所有參與過戰爭的家族都會成為砧板魚肉。
夜行宮,只要不參與,就不會被牽連。
多卡站在夜行宮上,眺望着遠方,卻什麼也看不到。
他甚至有些不甘心,於是跑到瞭望塔上。
可如今的望塔,連城門城區都看不到,別說所謂俯瞰百里。
眼前只是灰濛濛的一片,大風撕扯着他的披風,冷雨拍打着他的皮膚。
“為何不去幫他?”
多卡看了一眼寒雪雙脊的持令者,然後說:“沒有意義。”
“夜府以為什麼有意義?在這裏等待盛德有意義嗎?”
“我沒有在等他。”
持令者眺望着遠方,目光無比幽深:“過去也是這樣,戰爭從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我已經告訴你了,不可能置身事外。”
多卡思慮了一遍持令者的話,回頭要和他說話時,持令者卻消失不見了。
此刻的周塵,依舊在時不時抬頭,看是否有多卡傳信號的渡鴉飛來。
然而陰霾的天空上,只有白色的雲彩……
粘稠的血液忽然糊住了眼睛,天空瞬間猶如地獄陰間道,眼前黑紅一片的周塵立刻低頭擦拭眼睛,又險些被偷襲,綣漣及時為他擋下,又一劍插進了那人肚子裏。
她大口的喘了兩口氣,又繼續砍殺朝她撲過來的士兵。幾乎刀劍毫不間斷的朝他們砍過來,根本沒有休息的餘地,除非能聽到馬洛茲說撤退。
周塵企圖釋放力量流,可剛恢復的他,力量流的能量小的可憐,根本沒辦法像兩年前一樣情急之下,釋放出強大無比的意識流,還有那罕見的、禁術的光芒。
禁術,那強大的禁術!
周塵想起來了持令者,為什麼他不出現呢?
他們趁着陰雨綿綿之時,撤退到了邇周城區,盛德的衝刺令才暫時停止,渡船的隊伍也停下來了,此刻海灣波浪滔滔,沖霄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