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去
陸振中與金亞明約了兩次之後，終於碰上了面。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火燒雲在天邊無比絢爛，孩子們在公園的草坪上快樂地奔跑，小情侶佔據着長凳，交疊着腿在吃同一根雪糕。
陸振中脫了薄西服，露出短袖t恤衫。跟去年相比，他的肌肉只多不少，體重沒有增加，因此，看上去更有型了。
地點是金亞明定的。是他和何琪結婚的家旁邊新開的小公園。
租客到期后，他們從便宜小客棧里搬出來，搬進了他們曾經短暫生活過的婚房。
沒有約在家裏，是因為金亞明不想讓陸振中見到何琪。
何琪現在的怨氣遠比當年發現金亞明賭博時還大。即使是情緒平穩的時候，說著話，也會無緣無故地哭起來。
當然，絕非無緣無故。
奔跑的小朋友中，有一個安靜的小身影。小身影蹲在地上，在看一株在微風中晃動的小紫花。
“他這樣也蠻好，一朵花都能看半天。是真的半天。”金亞明抬手腕，看了一下綠鬼，手指了一下兒子，語氣不無自嘲。
當初的得瑟精，如今表情蕭索。
金亞明的綠鬼重新換成了冒牌貨。真品被他拿去悄悄賣掉了。為了不讓關關找到塞錢給他的理由，他翻箱倒櫃，找到從前冒充有錢人時的裝備。
不是金亞明自己不想要關關的錢，是何琪不讓。
何琪用溫柔的語氣和兇狠的目光對金亞明說，他膽敢用關關的臭錢花在兒子身上，她就抱著兒子跳樓。說到做到。
金亞明默默腹誹，當初她和兒子初返上海時，他每個月八千送給他們的錢，很難說不是關關的錢啊。
翻舊賬等於找茬。金亞明早已不跟何琪吵架，他習慣對她言聽計從，同時也習慣對她沉默不語。
他的快樂在關關那裏。只是，他必須承擔起對兒子的撫養與陪伴。
何琪老東家上司聽說何琪兒子的事情后，一方面出於憐憫，一方面出於對何琪專業能力的認可，重新開了oer給何琪。返崗的何琪拿的月薪比金亞明的要高。
金亞明的媽媽思前想後，大概覺得靠兒子養老不靠譜，最終決定還是守着她的一畝三分地更踏實。於是拒絕了重返上海帶娃。
沒有人帶兒子。
關關向金亞明伸出橄欖枝。金亞明只有默默拒絕的份兒。關關的錢何琪都不肯要，遑論人。
現狀就成了：金亞明被迫請事假，暫休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裏，一邊帶娃，一邊尋找合適的保姆。
向大哥陸振中彙報完以上，金亞明自嘲道：“當軟飯男是我的夢想，沒想到，成全我的人是我的兒子，我成了前妻的軟飯男。可笑不？”
陸振中垂了目光。
他笑不出來。也想不出合適的話回復。
“將來打算怎麼辦？”
“還容得了我打算嗎？走一步，算一步吧。”金亞明無比消沉道。
“孩子……”陸振中終究沒敢直接問出口。
“這輩子好不了了。”
陸振中脖子受到無形的牽引，頭垂得低一些。
“都是我造的孽。我那時候要是不賭，琪琪也不用擔驚受怕。琪琪和我都很健康，我們雙方家庭都沒有這方面的遺傳。全是報應。我只想問蒼天，為什麼不報應在我頭上？！”
金亞明人矮了下去。
他蹲到他兒子對面，垂着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兒子，還是看兒子看的小紫花。
陸振中兩手叉腰，內心情感翻騰，終究說不出鼓勵的話。
“你跟何琪算是？”
“她提過復婚，我還沒有答應。”
不用金亞明解釋，
陸振中也能想明白他不答應的原因。他的心，不在何琪身上。他想負責的只有兒子，而非孩子的母親。
“你其實可以直白地拒絕她。”這是陸振中此番見金亞明以來，給出的第一個建議。
“你當我沒有嗎？她一個勁地哭。她的心思我明白，她覺得帶着一個自閉症兒子，這輩子肯定再也找不到肯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了。看着她樣樣都突出，其實人自卑得很。與其沒有男人，不如拖住我。好歹是孩子的親爹，至少不會嫌棄孩子。”
陸振中偷偷嘆了一口氣。命運砸來板轉，又有幾個凡人能樂觀以對？
“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嗎？”陸振中昂頭問天。其實，他心裏知道是有辦法的。譬如，可以把孩子送進兒童福利機構。倘若沒有經歷父親過世的事，他一定會脫口而出。
這兩年，接連經歷父親去世、老丈人去世，他已經深刻知道父母愛孩子，能愛到什麼程度。-慫恿父母拋棄孩子的話，他是沒有可能說出口了。
金亞明帶給他的落差太大，靜默不語的孩子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口。陸振中想逃。直接逃走過於生硬。隨便開口說點什麼，全是為撤退做鋪墊。
“有。”金亞明忽然站了起來，兩隻眼睛裏冒出精光。
“我反覆權衡很多遍了。辦法就是孩子歸我，我帶着他跟關關結婚。琪琪可以從永無止境的苦難中解脫出來，而我，求仁得仁，可以跟關關生活在一起。”
“關關肯答應？”這明顯對關關不公平啊。
“能。這個辦法本身就是關關提出來的。她說她有兒子，她兒子健健康康，她心懷感恩，願意帶我兒子積福。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掙錢養家的！我一定會好好改過自新報答關關的！”
陸振中不由倒退兩步。一直覺得關關邏輯混亂，沒想到，金亞明也如此。
見陸振中說不出反駁的話，金亞明有些小激動：“大哥，你幫我勸勸琪琪，好不好？求你了！”
陸振中驚嚇得連連又後退兩步。
就知道金亞明是很容易說“求你了”的人。
“不行！”陸振中一口拒絕。
他是來聊表兄弟情誼的，不是帶足奉獻精神趟渾水的。
“難道你不希望琪琪過上好日子？”
陸振中精神上都要嚇跌跤了。金亞明可真是詭辯奇才。何琪的不幸，又不是他陸振中造成的。陸振中胸中燃燒小憤怒，脫口而出：“你行！我去！”
說完，他自己愣住了。
他到底是答應了，還是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