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胡燁疑蹤
毛小軍瞬間沉默了,問題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遂再向老者拱手致禮。
原本已經是緩和下來的心境,頓時再起波瀾。
“是有消息嗎?”毛小軍努力剋制情緒,臉色逐漸平靜。
老者雙手交握,隨即手掌落在毛小軍的肩膀之上,推毛小軍站直。
宋衡絕早就感覺到毛小軍的情緒變化,一舉一動盡收眼中。
從始至終都在觀察。
這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惻隱之心,與尋聲救苦的道心不同,這是源自私人的認可。
若是在剛剛兩人交談的時候,毛小軍無動於衷,其心可憂!但毛小軍的表現,顯現出了修行之外的真性情,讓宋衡絕放下了心,冷血無情之人,他宋衡絕不要。
老者神色平靜,淡淡地看着毛小軍,緩聲說道:“不是有消息,是有了準確判斷。”
毛小軍張了張嘴,但隨即陷入沉默,沒有言語。
老者看着毛小軍,朗聲道:“我確定,胡燁還活着。”
毛小軍猛抬頭,望向老者,目光炯炯。
他在竭力抑制自己,但很快,眼神變得慌亂,眼淚涌了出來!
這一幕,令人心痛!
“嗯?”梅兗感受到毛小軍的情緒變化,頓時心中一顫,凝視着毛小軍。
只見毛小軍雙手掩面,無聲哭泣,淚水漸漸順着下巴落下。
他心裏有點亂,這麼多年,終於有消息了么?老者說的可信么?他是誰?這算是沒有消息的消息了吧?
宋衡絕和老者都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毛小軍熱淚涌流,泣不成聲。
沉默許久之後,毛小軍平復了心情,接過梅兗遞來的紙巾,輕輕拭去眼淚,哭過的臉龐,展現出凄然之美。
他冷然而立,隨即轉頭,凝視着亭外遠空白雲,眼中閃爍着光芒。
稍瞬之後,毛小軍回身,再向老者拱手作揖,下拜。
老者望了一眼宋衡絕,輕聲說道:“好孩子!”
宋衡絕說:“你能記掛母親,說明我沒看錯人。”
不待毛小軍回話,宋衡絕輕拍雙手,隨後取出一張十幾年前的報紙複製件。
是頭版的原尺寸打印件,對開光面銅板紙。
頭版頭條一行黑體大字赫然在目:洪峰來襲百艘貨船脫錨失控漂入東海。
下面是十幾張照片,完整記錄了那場洪水中一次洪峰來臨時的情形。
那場景,猶如天河決口,傾瀉而下,砸的人間一片汪洋,波濤滾滾,看不到邊際。
無數船隻在洪流中翻滾,有的已經解體,有的定格在即將消失。
拿着報紙,端詳一陣,宋衡絕將報紙遞給毛小軍。
老者和宋衡絕對視一眼,緩緩望向毛小軍。
梅兗湊在毛小軍身旁,一起觀看,細觀察,兩人不禁面露驚色。
那年的洪水,那麼可怕么!
大地似乎已經完全被洪水吞噬殆盡,僅見零散樹梢。
雖是江里洪峰,但看起來,與海嘯爆發似乎相差不大,摧枯拉朽之勢!這般衝下去,只怕那些船最後都給吞噬乾淨了!
恐怖的一幕!
就在此時,毛小軍突然輕咳一聲。
緊接着,他略帶疑惑的眼神投向老者和宋衡絕。
原本注視着毛小軍的二人,在這此刻相視一笑,同時站起身來,微微點頭。
毛小軍隨即再次低頭向報紙看起,那一場洪水儘管強橫霸道,但若是與自己無關,定然不會把這個給自己看,必有所指。
這讓毛小軍起了警惕,對報紙上的畫面,看得仔細起來。
宋衡絕明白,眼下的毛小軍,雖然不足以獨立控局,但所展現出來的觀察力,卻是讓人驚嘆。再加上自己手中的修行之法,說不定他今天就會再有個小的進步。
“您的意思是,我母親與這次洪水有關係么?”毛小軍試探着說道,同時再細看報紙。
“你覺得,照片里除了水,最明顯的是什麼?”老者並未急着解釋,而是緩聲說道。
毛小軍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盯着照片仔細查找,生怕錯過細節。
見毛小軍並沒有再問的意思,老者這才說道:“你看那些船。”
“嗯?”
“有幾艘的船籍,是縣城港的。”
聞言,毛小軍再度察看那些船,很快注意到了船籍標註,輕聲問道:“難道,那些船,與我母親有什麼關聯?”
“有,但不是直接關聯。”老者淡淡地道,“那些船全部沉沒了,就在嘉陵江匯入長江不遠處。”
毛小軍略沉思,輕聲說:“但是,我母親失蹤的時候,洪水已經結束,各地進入了災后重建。”
老者平靜的說:“沒錯,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洪災過後的家園重建上,忽略掉一個關鍵點。”
毛小軍說:“關鍵點?”
老者淡淡地道:“沉船打撈。”
毛小軍倏然一驚,腦海中迅速閃過沉船打撈的畫面,不過一會兒便皺起眉頭,悻悻道:“我實在想不出其中的關聯!”
老者目光炯炯,眼中閃過一絲慎重,緩緩說:“其中一艘是海船,船籍縣城港,千噸級散貨船,主要在縣城和南都之間運送藥物。每次進入嘉陵江后,根據水情,隨機選擇停靠港。”
毛小軍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待老者接着講述。
但下一刻,老者卻是雙目微凜,一字一句的說:“船主叫袁陽苑。”
“袁陽苑!”毛小軍聞言一震,心中驚愕不已。
老者望着毛小軍,略沉吟,緩緩道:“就是那個袁陽苑。”
之前自縣城出發來燕京的前一天晚上,胡德青便讓梅循證把袁陽苑的照片分發出去。
身在港都的老者,收到照片后,當時就與胡德青做了溝通,隨後便開始了查訪。
根據袁陽苑的照片,老者找港都、南都朋友辨認,得知袁陽苑有這條船。他便又想辦法,找到這條船當年的大副,了解到了這船當時的情況,以及那時袁陽苑的大概活動軌跡。
那段時間,袁陽苑來過縣城,進了一批紫河車,也到過彭道灣村,據傳他還在當地的一個小村裡找了一個年輕的情人。
待貨物達到預定要求時,袁陽苑便隨船出發。因洪水比往年來得早,海船在即將進入長江時,只得拋錨等待洪水退去。
不成想,遇上洪峰,沉了船。
之後,他便返回縣城。
洪災過後兩個月,不少船船主開始打撈自己的沉船。袁陽苑也雇了幾艘船前往打撈,其中,就有幾艘縣城的船。
這幾艘縣城的船都是江船,在打撈完成後,袁陽苑就地把那艘沉過的海船低價變賣。
縣城的那幾艘江船,便載着打撈到一些貨物,順長江而下。
奇怪的地方在於,那幾艘船,再也沒有回來。
那批船從縣城出發前往打撈的日期,正是胡燁失蹤當天。
聽了老者的講述,毛小軍陷入沉思,他只是不太明白,胡德青忌憚的袁陽苑,老者所說的袁陽苑,與母親的失蹤,到底有什麼樣的因果關係?
袁陽苑與骨越門的過節,算得上仇恨么?
他又為什麼加入張氏集團,做自己的船主不好么?
想到張氏集團,他耳邊突然響起蘇秋香說過,張逸雄曾經揚言要“綁了胡燁”!
難道,是袁陽苑因為與骨越門有過某些過節,而與張逸雄合謀綁架?
對於的母親失蹤,過去在毛小軍腦海里,就像是有着一團漆黑的無邊迷霧。
而在那團迷霧中之內,在他的意識構建中,有着母親的身影漫步在其中。
一股股溫潤的母愛氣息,從那年輕的身影身上不斷散發出來,讓毛小軍每每在凌晨驚醒。
每當他無意識的呼喚母親時,卻驚覺是夢。
而這種時候,他的選擇都是起床,為找尋母親蹤跡而努力補充自己,儘力吸納一切知識。
作為跟隨外祖父長大的孩子,他身上經常出現成年人的氣息。
這種氣息,常常使得胡德青心驚,擔心毛小軍會意識錯亂,或走向負面的極端!
那種感覺,甚至讓胡德青瞬間陷入悲傷。
明明是個小孩子,心思怎麼可以如此沉重?
讓胡德青慶幸的是,毛小軍總能控制住自己不時爆發的狠戾。
正如此刻,毛小軍沉聲靜氣,從容不迫之外,沒有溢出戾氣。
他在想,這個消息,至少讓自己的那團迷霧中,生出了一條通向母親的航線。
如果說袁陽苑和張逸雄合謀綁了母親,事後卻不提出任何要求,正大光明的晃蕩在骨越門面前?
毛小軍難以置信,不敢想像。
如果是真的,這情況就有點複雜了。
“只要做過的事,總有痕迹可察。”宋衡絕神情淡然,踱步到毛小軍面前。
老者默默看着毛小軍沉思,卻沒有言語,顯然在等他慢慢消化這個消息。
梅兗盯着毛小軍,神態略顯緊張,似乎怕他一時急火攻心,失去理智。
沉默許久之後,毛小軍抬起頭,望向老者,輕聲說道:“這個消息,為母親的失蹤,提示了線索,也徹底打開了我的思維。”隨即再向老者作揖,躬身。
聞言,老者顯得非常開心,他抬手扶正毛小軍,沒有說話,目光溫和,隨後輕頷首。
毛小軍微微一愣:這眼神,何意?
啪!下一刻,在毛小軍身後的梅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隨即,她便從包里掏出一張紙,直接塞到毛小軍手中。
“嗯?”毛小軍微怔一下,定睛看去,赫然是《企業名稱預先核准通知書》。
一眼,便讓毛小軍驚訝不已,這是要辦企業了嗎?
再細看內容,核定的名稱是:潘梅骨傷堂診所有限公司。
然後是股東(發起人)表格,三個人:梅循證、梅兗、林家傲。
儘管毛小軍一直在骨越門長大,但是從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哪怕僅僅只是營業執照,也完全沒有了解過。
骨越門的營業執照,他同樣只在牆上看過,知道這個核定的名稱後綴,和骨越門的後綴一樣。
看了一頭霧水后,毛小軍拿着那張紙,平靜地看着梅兗,等待着她的回答。
梅兗微微一笑,只是看着他,也不說話。
老者輕咳一聲,淡淡的說道:“我,就是那個林家傲。”
略停頓,他接著說道:“還有幾個人,為了節省時間,暫時就寫我們三人,等手續辦好后,通過變更再增加七個自然人股東和八個法人股東。”
聞言,毛小軍立即拱手致禮:“林先生好!”
隨後,他雙手持紙,問道:“意思是,這個潘梅骨傷堂,和我……”
林家傲輕笑一聲,根本不等毛小軍說完,直接打斷他:“潘梅骨傷堂,就是為你成立!”
話音剛落,毛小軍就懵了:“……嗯?”
這句話,一下便讓他徹底迷惑起來。
梅兗也沒有解釋的意思,任由毛小軍目光閃爍。
當毛小軍陷入困惑的時候,宋衡絕看了林家傲一眼,輕輕點頭。
他隨後拍拍毛小軍肩膀,轉身出了涼亭,慢慢遠去。
沉思片刻,毛小軍望向梅兗,說:“這是怎麼說?”
梅兗對他眨了眨眼,瞥向林家傲。
“這就是我開始說的——你必須要做的那件事情!”林家傲緩緩說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住在潘梅骨傷堂。”
“這個月就要開業,我坐診。”
“地點就在你學校大門一側,後門直接通到校園內。”
“你單獨住,我們都不放心。”
毛小軍懂了,這確實為了保證他的安全,他再向林家傲致禮,臉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他能感覺到,林家南對自己的安全非常用心。
與胡德青的風格很像,甚至更強勢,完全就是大包大攬,絲毫不管他這個當事人的想法。
但他沒想到,林家傲所說的,就是眾人一致的決定。
他們都覺得這事由林家傲出面最合適,因為他邏輯清晰能言善辯,也比胡德青年齡大,關鍵時候可以耍橫。
當日在溪潛宮,骨越門九支的幾人與胡德青毛小軍會面之後,他們很快做出了商議,首先由梅循證出面,租毛小軍學校的門面房,開設潘梅骨傷堂,為毛小軍設安全住處。
梅循證立即去核准了企業名稱,並與毛小軍學校談妥租約,估計可以趕在在毛小軍開學之前,就辦齊手續,正式開業。
雖然主題是為了毛小軍的安全,但潘梅骨傷堂並非只是掛個牌子,擬訂坐診的幾個人,每一位都是名副其實的大師級,一點也不含糊,是很多地方難以請到的津貼級人物。
眾人約定由林家傲常年坐診,其他人輪流前來輔助,二十四小時不少於兩名有保護能力的店員同時存在。
林家傲來自港都,比胡德青還要大十歲,胡德青稱他為“林老師”。他是港都林老,也是林家南同父異母的大哥,比林家南大二十歲。
也就是說,他是梅兗的舅姥爺。
望着呆立的毛小軍,梅兗笑了笑,突然說:
“小軍,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內涵嗎?”
毛小軍想了想,試探着說:“內涵?嗯,內涵個梅……還有個潘……”
林家傲聞言大笑,指着梅兗道:“就說不要取這個名字,有幾個人能看出內涵?還不是要被誤解!”
梅兗略有尷尬之色,隨後斜睨毛小軍,便解釋道:
潘,取“潘”字河水漫流之本意;梅,取“梅”字楠木甘貴之本意。
潘梅的涵義就是:於汪流中砥礪。
結合骨傷堂以骨傷為主導,暗合骨的引申意義心魄品格。
聽了梅兗的解釋,毛小軍暗道:這,沒幾個人懂,多數人一定會想“這是潘姓和梅姓合開的”!
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與林家傲對視一眼,便笑了。
梅兗卻表示,如果都這樣想,早就沒有了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