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有徒失蹤
若說此時的葦江,渾身不着一縷,他在山野上摘了兩片大大的野芋葉子,前後一片,剛剛好屁股和蛋蛋兜住,便如一個野人一般,順着一條羊腸小道,往山下走去。
此刻天剛蒙蒙亮,一路荒涼,並沒有什麼行人。葦江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方才看到一戶人家。
開門的是個山裡老漢,乃是無量山的一個獵戶,見到一個滿臉污穢,一身青衣的孩子跳將出來,嚇得一聲大叫,頂上柴門,拿了刀叉在門后比劃,說什麼也不出來。好在葦江能言善辯,說自己是山下大戶人家的少爺,被劫匪擄上山,他乘劫匪不注意,半夜人里逃了出來。
說罷葦江裝作受了委屈,大哭起來。
山裡人淳樸,於是開了門,找了一套粗布衣服,言道這是獵戶兒子上山守林時候穿的,再塞給他兩個饅頭和一碗涼水。
葦江大為感謝,吃一口饅頭,肚裏罵一句羅貫通他娘,罵完便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此地已在無量山山腳,從山腳往上望,見遠處青煙繚繞,隱隱一陣悠揚的鐘聲響起,有道是“晨曦微露攝心神,一心意吟唱經韻”,修真之人每日便是這般渡過。現在是歸一門弟子早課結束,需要吃早飯了。
葦江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
此刻葦江十分躊躇,心道:“這他媽的到底還回不回去呢?”
他心道,若是回去,再被大長老和羅貫通捉到,只怕就不是活埋這麼簡單,小命肯定不保。若是就這麼離開歸一門當逃兵,豈非千里迢迢修真一場,全然前功盡棄?若是以後見了唐小閑,別人已是得道高人,騰雲來駕霧去,自己上前說句話都是不敢,這怎拉得下面子?
葦江心道,那本無量真經,還被他砌在磚縫裏,還有數十枚靈石,也不能便宜了苟廣孝這畜生!
葦江思來想去,又想起自己昨日埋在土坑裏,咬牙切齒,發誓若是逃了出去,必找羅貫通報仇,怎麼今日便忘了?
想到此處,葦江發狠道:“媽的老子昨日便是十五歲滿了,這個坎都過了,還不是一樣沒事?還怕個甚?”他想起小時和人去城裏看犯人殺頭,有些蠻橫的犯人臨刑時說“腦袋掉了便是碗大一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當時仰慕已極,想着若是自己哪一日上了刑場,這話一定要說得比他們還更有氣魄,今日自己一點挫折,怎能做了慫包軟蛋?
葦江頓覺豪氣干雲,想和這清浦長老,和羅貫通好好乾上一場。
說走邊走,剛邁出幾步,葦江心道老子且在這山下住上幾日,自己好歹也是歸一門一號人物,若是失蹤幾天,別人不說,小清菡講義氣,肯定拉着歸雲長老尋上一番,讓他們好好一頓尋找,自己再施施然上山去,和清浦長老和羅貫通一番對質,揭露他們的陰謀,也許能保全性命。
葦江於是央求那打獵老人,希望再住幾日。這老漢見葦江聰明伶俐,他平日在這山林里下套抓狍子和野兔,也沒個人說話,就想有個人陪伴,便樂呵呵地答應了。
葦江白日便陪着這獵戶上山,得了獵物后就砍柴煙熏晒乾,他手腳伶俐,很得獵戶歡心。
這幾日出去勞作時,葦江發現自己體力好得過分,以前爬幾個小山丘都要歇上一歇,現在一口氣翻過幾座大山跟玩似的。手上力量也是大得過分,那種夾豺狼虎豹的大鐵夾,他輕輕一下便可掰開,便是吃飯時,有次他在發獃,手上略一用力,竟把飯碗都捏碎。老獵人十分驚訝,
摸着他並不算強壯的胳膊,言道就是這無量山修真的仙人,也沒他這般的力氣。
葦江疑惑道:“難道自己被活埋三天,竟把這破木桶的底子堵上了?”
便在一日,葦江大着膽子,乘着月朗星稀,山谷中習習涼風,找一塊大石坐下,仍舊按照清菡所述,修鍊起《太素日月靈感訣》來。
所謂“簾櫳高敞,看青山綠水吞吐雲煙,識乾坤之自在;竹樹扶疏,任乳燕鳴,鳩送迎時序,知物我之兩忘”,這便是修真中入定,入靜的狀態。
經過數次修鍊,葦江內家功法已漸入佳境,頗得其中三昧,頃刻就沉浸在“物我兩忘”的玄妙境界中。入靜時分,葦江只覺得這山谷格外清幽,月色格外明朗,每一滴泉水的滴落,青蛙的每次鳴叫都應和這天地的節奏,天地靈氣隨着他每次呼吸迅速地向他聚攏,化成一滴滴金色甘泉,融入他丹田中。
一趟內家功法修行完畢,葦江只覺得渾身飄飄欲仙,心中的喜樂安定,比抽了大煙還快活三分。至今葦江還未習得道家內視之法,所以此時靈根是何模樣,他也不知曉,只是覺得渾身精氣神又提高一大截,心道這樣修鍊下去,說不得有一天也如同那蕭天晴一般,在這空中飛來飛去哩!
後面這幾日,葦江夜不敢寐,生恐如同以前,好不容易積攢下的真靈之氣又全數泄露出去,若再帶走自己幾縷本命真氣,那豈不是小命要就此交代掉?
結果白擔心幾日,真靈之氣僅是從自己囟門,以及腳底湧泉穴泄露少許,已是無關大礙。
葦江大喜,看來這破桶的幾個窟窿,雖然不曾修補完全,但畢竟能裝得水了,就像自己原來挑水一般,裝點灑點,多跑一趟不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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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歸一門。
葦江同苟廣孝吃酒第二日便未回到道門點卯。當值道人去問魯火龍,魯火龍打了山響般的幾個哈哈,言道:“多半是這小兒嫌修真辛苦,逃下山去了吧。”
當值道人不愉道:“便是下山,也需要和道門告知一聲,這歸一門豈是菜園子一般,想進就進,想出就出?魯執事您得好好管管。”
魯火龍皮笑肉不笑,陰**:“這小兒是苟廣孝該管,你且去問他,看這小兒跑哪裏去了?”又把這皮球踢給苟廣孝。
當值道人問苟廣孝,苟廣孝笑道:“這小子到了歸一門后,整日遊手好閒,活兒幹不了別人的一半,成日都想着去山裏掏個獾子,打個野兔——也許是這幾天山上打野味被豺狼叼走了吧!”
這兩人所說的情形,歸一門的弟子中也曾有發生,隔幾年總有弟子嫌修真辛苦,又沒什麼長進,連夜逃出山去,對於此類情況,道門一般是睜隻眼閉隻眼,來去自由。
當值道人搖搖頭,還是把此事回報了清浦長老。
清浦長老聽葦江已有數日未回,心道這小子多半已一命嗚呼,但還是面色如常,淡淡說了一句:“道心不堅,怎修得道?他要下山區玩耍,便由他去吧!”
當值道人聽大長老斗如此說,便不再問。
如此又過了數日。這一日,倒是蕭天晴首先發難,才把這事情折騰的大發了。
原來,這姑娘忽然心血來潮,想起百草園裏苟廣孝在繪製一本“百草圖鑑”,這已數月過去,不知道這書弄得怎樣?如果成了,倒可以拿到爹爹那邊炫耀一番,也算自己管理百草園有方。
這姑娘這次過來,倒沒有御劍而行。
且說這道門修真,若到了金丹境以上,若修鍊有飛行法器,均可短暫御空飛行,但驅動法器極為耗費靈石,若不是家中靈石成山,沒有哪個會雲里來霧裏去,把這靈石當成柴燒?
這姑娘走進百草園,大剌剌坐在堂中,喝道:“讓你們那個什麼,苟什麼的來見我!”她一時忘了苟廣孝的名字,便改成:“葦江呢,讓葦江來見我。”
苟廣孝嚇個半死,以為東窗事發,躲也躲不過,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這姑娘一見苟廣孝,言道:“你那個畫本兒弄得怎樣,給本仙子看看。”
苟廣孝心道這姑娘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言道:“蕭仙子,這活兒我已經幹完了。什麼藥效藥性,我寫得明明白白。不過裏面還要很多插圖,小的不會畫畫,葦江他畫得好,所以這本子被他拿去畫畫兒去了。”
蕭天晴又驚又喜,道:“這小葦江,懂得還不少呢,本仙子以前咋沒發覺?”然後追問道:“葦江呢,讓他趕快見我,我要看看他畫畫的本事。”
苟廣孝苦着臉道:“這葦江不是個東西,道心不堅,估計怕修道辛苦,前幾日逃下山去了,已有三天沒見他人影了,本子也被他帶下山了。”
“胡說八道,他不是個東西,你便是個東西?”蕭天晴粉面一沉,喝道:“這孩子本仙子在安州便見過,那地方距離我們歸一門幾千里路,他這幾千里都能來得,怎會偷懶跑掉?”
苟廣孝不知如何作答,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低着頭,默不作聲。
蕭天晴平日裏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見他不答話,便是心頭火起,喝道:“限你們三日,把葦江給本仙子找回來,不然拿你是問!”然後又接了一句:“若是本仙子發現你們欺辱於他,把小葦江逼走,小心姑奶奶扒你一層皮。”
苟廣孝叫得一聲苦也,這事情您得去問大長老啊!大長老是把他清蒸了,還是油炸了,最後把屍體埋在哪旮沓,我也不知道啊!
於是苟廣孝硬着頭皮,找到魯火龍,然後求見清浦大長老。
清浦長老只是淡淡一句:“這丫頭鬧幾天就沒事了,你們也假裝找找,應付下她。”
於是全歸一門上上下下,一個洞、一個殿,便如那天搜索那東瀛賊子一般,仔細翻查幾遍,均沒找到葦江的半根寒毛,倒是從葦江床板下找到一褡褳靈石,打開一看,把眾人嚇了一大跳,足足三十多枚下品靈石,還有兩枚中品靈石。
苟廣孝心裏怦怦亂跳,這小子的確和蕭仙子不一般啊,不然誰這般豪富,能給出這些靈石?
到得最後,一個新入門的雜役弟子,名叫葦江,無故失蹤,終於傳得滿門皆知,越發鬧得大了。
先是凌絕峰的新晉內院弟子,唐小閑三次請見師尊,要師尊做主,幫他找到這舊日好友,凌絕師太只好去見大長老,大長老好不容易才把凌絕應付過去。
再就是小清菡哭哭啼啼去歸雲長老那邊告狀,說百草園的人欺負葦江,生生把葦江逼走。
歸雲長老一聽大怒,帶上小清菡求見清玄真人。在清玄真人面前,小清菡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葦江來百草園,就一直被魯火龍、苟廣孝二人欺壓,又兜出兩人剋扣雜役弟子靈石的醜事。如今葦江失蹤,必然是被這二人所害。
清玄真人大怒,一經查問,許多雜役弟子先是扭扭捏捏,後來果然有膽大的言道每月俸祿均被這二人收取一半。再問魯火龍,這人見躲不過,倒也乾脆,大包大攬把這事情應承下來,並未扯上清浦長老和羅貫通。
盛怒之下,清玄真人發下敕令,勒令魯火龍歸還所有巧取豪奪的靈石,並革去外門執事之職。至於葦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限十五日必須找到,否則魯火龍去刑罰堂領取三十蟒龍鞭,苟廣孝一同受罰。
苟廣孝一聽這話,差點嚇得暈了過去。去找魯火龍,他也正在為這事兒生悶氣。
他心道,我雖是你清浦長老的遠房親戚,不如你嫡親的侄兒親,但平日裏,靈石是孝敬夠了,現在出了事情,就頭一縮拿我來頂缸,也沒這樣做舅舅的吧!心裏便恨上了。
兩人去求清浦長老,清浦長老嘬着牙花子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你們別擔心,真要打的時候,老道自會派人,輕輕打幾下就算了!”
魯火龍笑道:“舅舅,雖然我姐死得早,但這事這麼弄,不太合適吧。”
清浦長老反問道:“那怎麼辦?道門雖不禁爭鬥,但若是死了人,也是大事。”他知道魯火龍心裏不服,言道:“這外門執事不當也罷了,油水也不多,等這事過了,舅舅再給你謀個好差事。”
魯火龍依然不依不饒,言道:“這頓打,侄兒挨得冤枉!”
清浦長老言道:“那如何?找個孩子冒充葦江?”這老道一臉奸笑,言道:“要不苟廣孝你去和刑罰堂說,事情都是你弄的,六十鞭子你一個人先受了,完事了我多給你一些好處,這樣如何?”
苟廣孝聽聞此言,一個踉蹌,真暈了過去。
羅貫通見叔叔處理這事有些隨意,但站在旁邊也不好說,又看着二人醜態,感覺好笑,言道:“我去下蕭姑娘那邊,勸勸她。”
羅貫通說罷會心一笑,如今已有十日未聽到葦江的消息,只怕這小子在地底下都爛得長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