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以訛傳訛
“不同修為境界,對神通法術的運用方式並不相同。特別是在金丹境之後,結丹不同,術用方式也都千奇百怪。道鼎只能削弱術法外露的威能,但並不能從源頭掐滅所有術變!”
這個答案本來也是顯而易見,只不過徐逸對道鼎法禁的威能認識仍然不足,一時間不能想通。
但接下來龐柱子的一句話,又讓徐逸產生了更大的疑惑:“其實入道之後,道鼎法禁對修士的限制便大打折扣了。因為道境修士已經不再是凡人,各自都有體悟大道的獨家心得,道鼎對他們做不到單方面的制約,更多的還在雙方彼此的妥協。
道境修士如果能夠獲得道鼎的認可,甚至可以繞過皇朝敕封而百無禁忌!當然,想要達到這種程度,起碼也得是貴宗商徐兩位道尊那樣的修為境界,一步邁出便可合道,就連我爹現在都還做不到同道鼎交流無阻……”
“且慢,如果道境修士已經不必完全受限於道鼎法禁,那我、我可是聽說幾年前有一位道境強者在廣陵府南被暴徒圍毆致死啊!”
徐逸本想說他師兄卓元節在進入中州后便束手束腳、全無海外的強者風範,有時候甚至還不如獨具慧眼的他更能靈活應變,但在想了想之後還是要為自己人藏拙,轉而問起楊博文曾說過的一樁逸聞。
“這件事啊,我也聽說過。那道境宗師名叫周坤,是皇朝敕封的四品真人,這周坤相地尋靈很有一套,早年不知奉何使命出鎮江北。聽我爹說,周坤應該是不知何處沾染污穢,不得已元神出竅、拋棄了遭到污染的道體。”
龐柱子聞言后便隨口答道:“道境強者元神自有法則滋養,強大的很,特別一些道法怪異的修士,身軀並不是唯一的護道之寶,有時候反而是拖累。所以屍解之事也是常有發生,但民間凡夫俗子最愛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倒霉遭殃,以訛傳訛,傳言難免就面目全非。”
徐逸聽到這話,不免有些傻眼。老實說,他對道鼎法禁的敬畏除了切身的感受之外,有一半都是源自於從楊博文口中聽到的這件事情。
法禁之下,就連道境宗師都卑微如螻蟻,他區區一個鍊氣期的小子又怎麼敢炸毛?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事實還有隱情,可見自家這楊師兄真是兩頭不着,修道半途而廢,返回俗世這麼多年也沒混出什麼名堂,凡所知悉全是道聽途說。
這麼腹誹自家師兄雖然有些失禮,但事實也的確如此。
人的性格決定命運不是一句空話,楊博文放棄修行后,如果能專註於人間俗事的經營,憑其在東玄宗積累的修道基礎,不說能否成為皇朝敕封的道官,起碼也能提早發現嫡親的族人被淫祀荒祇蠱惑日深,從而避免受害如此慘痛。
“徐兄,我敬你是道尊嫡傳,身份配得上同我論道交友,所以才待你這麼熱情。你也不要拿這些坊里愚言來讓我浪費口舌的解釋,但凡你有正常人的常識智慧,怎麼會相信道境強者竟能被隨便毆打致死的蠢話?”
解釋完這件事後,龐柱子一邊捂着自己的朝天鼻,一邊不悅說道。
徐逸聞言後下意識握起了拳頭,但看到另一手中的玉簡,才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性格究竟能不能決定命運,真要看這四孔朝天的小子未來會不會被人打死才能定論。
“柱子你好奇我身上的神異,我見你真誠請教便也不再瞞你,只是你也不要給我宣揚出去。”
相處半夜,徐逸也算稍稍摸清這小子的脾性,
想要讓他恭順折服,那就要比他更張狂,比他背景更強大。
“徐兄你放心,我這張嘴啊,嘿,嚴得很!我真在外犯了什麼錯,我爹打死我、我也不告訴他,雖然他是不捨得,但我就是這樣堅強!”
聽到徐逸終於要講到他最關心的話題,龐柱子兩眼放光的拍胸保證道。
“其實我是天賦異稟,天生便擁有道紋在身,這道紋讓我自幼通玄、有別凡人,但也需要我用大量的靈力供養,所以修道十幾年仍然不能築基。”
徐逸信口胡謅着,而龐柱子則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徐兄你稟賦這樣出眾,生來就具有道境威能……”
“你真的信?”
“信,為什麼不信?徐兄你能勝得過我,怎麼會是一般的俗人?天生道紋雖然聞所未聞,但我是真的見識到徐兄你的神異之處!我甚至還以為,徐兄你是你們東玄宗易祖師合道之後一縷分神重新修行呢!要不然足足幾百年都不收徒的徐道尊怎麼獨獨挑揀了你?怕不是要再敘師徒情緣……”
你可比我有想像力多了!
聽到龐柱子這麼說,徐逸也頓感長了見識,一時間甚至就想乾脆認下這小子的猜想,但又想到要跟他師父各論各的話,那一頓老拳受不受得住,還是無奈作罷。
“唉,我的稟賦超人,旁人見我只道庸劣,但世人在我眼中,道境以下也都儘是螻蟻。如果不是柱子你熱情相待,苦苦追問,我也不想將此事告你。
你也不要因此而自卑,世上太多庸俗之輩一樣安生修行,拋開這一出眾的稟賦,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高處不勝寒,你如果因為自慚形穢就疏遠我,我嘴上雖然不說,心裏還是有幾分失望的。”
徐逸又拍拍龐柱子肩膀,一臉感慨說道。
“徐兄你、你竟會因為我失望難過……我活了這麼久,小覷旁人就有,但跟比我更優秀的人相處卻無。卓爾不群的清高寂寞我能體會,徐兄你既然不嫌棄我的庸俗,我一定珍重這一份情意、厚顏高攀,讓徐兄你往後不再寂寞!”
龐柱子聽到這話,神情都變得激動起來。
徐逸將這一幕收在眼底,越發堅定了以後如果想生孩子的話,一定不能拖到太高年齡。
有感徐逸將這樣重要的秘密都願意同自己分享,而且還放棄清高、折節同他論交,龐柱子的態度便更加的熱情,就連清理起城中那些鬼物陰風都變得積極起來。
徐逸除了旁觀龐柱子施展各種正一道的驅邪術法之外,也見縫插針的詢問了許多讓他感到困惑的問題。龐柱子也都知無不言,不再嘲笑徐逸愚昧無知。
唯一有點不爽的,就是圍繞在步輦周圍的那些鬼仆們,雖然並沒有活人一樣鮮明的眼神表情,但徐逸能感覺到這些鬼仆對自己是怨念頗深的。
原因也很簡單,龐柱子這個道君之子表面看來雖然是張揚跋扈,但其實心機不深,說的再直白點就是有點痴愣。
那些鬼仆自然擔心自家少主被別有用心之人接近,所以對徐逸存有一份警惕。如果不是龐柱子執意挽留,再加上徐逸體內的禹王法陣讓他們倍感棘手,怕是早就要發聲動手的驅趕了。
鬼仆們搬抬着步輦在江都城裏巡遊了幾遍,周街亂竄的鬼影陰風也被消滅許多,等到黎明時分,整座城池已經安靜下來。
“之前有那荒祇存在,城中雖有陰祟鬼物,但也懾於凶威不敢顯形。荒祇被搗毀之後,鬼物們沒了震懾,所以才紛紛湧現出來爭搶業功,將城中騷亂推波助瀾。現在鬼物被消除諸多,雖然城中仍是人心惶恐、騷亂難免,但這已經不是咱們玄門術法能夠平息。”
勞累了整整一夜,龐柱子精神也有一些疲倦。
他雖然也不乏除妖伏魔的公義之心,但老實說江都城這種小場面還提不起他的興緻,即便肅清全城,說出去也自覺不夠威風。
之所以堅持了一整晚上,-主要還是為了在徐逸這個肯折節論交的新朋友面前表現自己的術法威能。
“術業有專攻,如果不是柱子你出手相助,我即便有肅清邪祟的想法怕也無能為力。一樁心事了結,道心無復障礙,你如果並不着急趕路,不如就隨我去坊中我師兄家宅稍作歇息?”
徐逸看着龐柱子因疲憊都有些縮小的朝天鼻孔,微笑着發出邀請。
“我在城裏有住處,就不麻煩別人家了。”
龐柱子只是搖頭拒絕,並不好意思告訴徐逸他是自覺得沒有合適的登門做客的禮物。雖然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卻不想讓徐逸這個他難得看得起的新朋友認為他沒有禮數。
徐逸本來是想着接觸了解一番之後,教給龐柱子一些靈活實用的法訣輔助修行,以回報這小子贈送《守正錄》玉簡的行為,但聽他這麼說便也不再勉強,囊中掏出一份海圖遞了過去並笑道:“今日相逢,受惠不淺。來日柱子你若遊歷海外,依照此圖登陸東玄島,我一定盛情款待。”
“海外雖然人事寡淡,但地域廣闊不遜中州,有機會當然要去遊覽見識。”
龐柱子接過那海圖鄭重收起,轉又笑道:“眼下倒也無需話別,我還要在江都停留數日。今次南來,是應一位皇朝貴爵邀請。那傢伙雖然只是一個食祿的米蟲,不具神異,但勝在有幾分雅趣娛人。徐兄你如果不介意他的淺薄,我可以為你引見一下。”
聽到龐柱子這麼說,徐逸便心念一轉,連忙問道:“那位皇朝貴族姓甚名誰?他眼下也在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