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天空被厚厚的雲層遮擋,連同太陽與它的光芒。只能看見一片連綿不斷的灰色,將雲層之下的世界染成了同樣的顏色,與呼嘯而下的雪花構成了一塊混沌的背景板,世界是一片死寂的。
但在這遼闊無垠的雪原之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銀白之間行走着,他留在身後的腳印很快就被風雪抹去,再無任何痕迹。
他的前方突兀地立着一座極為宏偉壯觀、富麗堂皇的教堂,比聖殿級的教堂還要氣勢恢宏。
它的穹頂直入雲霄,如同掙脫地面束縛的朝聖者,直指天堂。
彷彿是由上帝之手親自搭建一般:它的穹頂之上安放着一座古樸暗沉的十字架,十字架表面還殘留着一灘斑駁的血跡,卻並沒有和這座外表堪稱完美的教堂格格不入,反而為它塑造了一種神聖威嚴的氛圍;
三扇古樸莊重的青銅大門之上刻滿了浮雕,左側大門上刻着的是神毀去所多瑪和蛾摩拉的事迹,中間的大門刻着的是聖母瑪利亞的生平,右側的大門刻着的神在西奈山上通過摩西頒佈十誡的場景。
那道人影最終在教堂的正門前停下了腳步,也只能看清那是一位被修士長袍罩着全身的人,身型瘦削,連帽沿下的臉都被遮住了大半,難以讓人知曉其容貌。
向聖母慈愛平和的臉投以短暫注視后,那道人影摘下了兜帽,露出的是一張清秀少年的臉龐,灰發紅瞳,臉上看不見任何神情,彷彿已超然物外,與其外表的年齡有一種完全不符的反差。
他伸手,僅僅輕觸了一下大門上的薔薇紋樣,至少重達數噸的青銅大門便在低沉的轟隆聲中打開,而他身後的世界也在如同泡影一般漸漸散去,化為一片虛無、黑暗。
他走了進去,青銅大門又轟隆着自動關閉,將門內和門外隔絕成兩個世界,少年並不在意,他環顧四周,看見的只有黑霧朦朧,如同徹底置身黑暗之中。
因此,從教堂上方照下的一束光便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他看見穹頂之上的天花板印着一幅油畫,正是《基督受難圖》:耶穌遍體鮮血淋漓,手指與腳趾似乎都在抽搐,面孔由於臨死的痛苦而掙扎變形,施洗約翰所着紅衣與耶穌的鮮血相映而更加醒目。
看完之後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突然,在沉悶的爆炸聲中,有暗紅色的火焰一朵接着一朵地燃起,數百朵搖曳的火焰之花驅散了那些黑霧,照亮了整個教堂,少年看見了那個:由純白以及血紅的頭骨堆砌而成的九十九級階梯,有神座位於這百萬屍骸之上,一個男人沉默的坐着,不知道他在多少年前登臨其上,已經與這神座融為一體,一同散發腐朽的氣息。
“你來了,孩子”祂開口說道,彷彿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呼呼。祂的聲音晦澀嘶啞,卻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任何人聽見了都會不可避免地跨上那台階,走到祂的跟前。但少年卻不為所動。
“上來吧,孩子,這是屬於你的神座”,祂坐在神座之上,卻如同一名真正的惡魔,誘惑着少年。終於,少年抬起了頭,從下方仰視着那道君臨其上,俯視萬物的身影,但始終未能看清那個男人的面容,有漆黑的霧靄環繞着祂的面容,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拒絕”。聲音澄凈而又理性,宛如一位成熟穩重的智者。
“不!”
神座上的男人如同惡魔一般嗤笑着,少年的身影從原地消失不見,像是順移一般,轉眼便來到了神座跟前。
“你會的”
“這只是你把你的意志強加於我罷了”少年直面着這所謂的神明,直視祂被黑霧籠罩着的面容
“為何你如此篤定呢?孩子,你將成為這天上的,地上的唯一的主人,你不會有理由拒絕它的”
“或許吧,但我不會踐踏任何人的生命來攀爬這個階梯”
“不對,不對”,隨之而來的是更加諷刺的嗤笑,“你已經踏上來了,踐踏着你的殉道者的屍骸”,少年低下了頭,因為他發現他與神座上的那個男人一齊來到了階梯之上,而他的腳下,正躺着一個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她那或許能讓造物主都為之沉迷的白皙透亮的臉龐兩側,有兩滴血淚各自劃下一道血痕,破壞了她端莊祥和的面容。女人本來身着純白的禮服,卻被她胸口還在汩汩地流出鮮血的、連同心臟一同貫穿的駭人傷口給染成了紅色,那就是她的鮮血的顏色,一直延伸到了禮服那如同天鵝之尾的拖尾上,如同流動着的血河。
“這既是過去,也是宿命”
少年抬起了頭,他腳下已經死去的女人已消失不見,面前依然是那個坐在神座上的男人,他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錶情,宛如深井之下的水面,可下一秒——“混賬啊啊啊啊啊!!!”少年的理智已蕩然無存,清秀的面孔被極致的憤怒扭曲,化為猙獰的惡鬼,他的聲音也變得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永生永世被業火灼燒的惡魔的嘶吼,他出拳了,決心砸爆這個男人的頭顱,用牙齒,用指甲撕碎他身上的每一片血肉,打爛每一塊骨頭,直至化為塵埃——即便他可能是神。
“你只是在逃避而已,那時你不敢看自己的手。”彷彿是一陣嘆息之後,“給你一個忠告,停下你的拳頭吧,孩子”男人以一種憐憫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隨後連同神座像一陣煙一樣散去了,屍骸階梯和整座教堂也如同沙子堆砌的城堡一般崩散。
少年真的停下了,因為——
“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哀嚎聲使他睜開了眼睛,而他坐着床上,他那意圖弒神的凌厲一擊正好就停在了不知何時進入了他的房間的少女面前,只要再向前一步,少女的腦袋一定會像西瓜一樣爆碎,從他出拳到醒來這個過程只有短短的一瞬,而這一瞬卻差點要了女孩的命。在短暫的尖叫過後,感覺沒有生命危險了的少女軟軟地癱倒下去。只留下了還獃獃坐在床上剛剛睡醒的少年。
“對不起,安妮”他以極其細微的聲音怔怔地說著,少女倒在地上,只有他自己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