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爭端
“謝……謝謝你借給我書。”
下課之後,那黑瘦男孩連連道謝,只是動作很放不開,顯得羞澀。
主要是,朱由檢穿着整齊、衣衫乾淨,他自己卻衣裳全是洞,很臟,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奇怪味道。
自慚形穢。
經歷了那麼多,朱由檢不會在意這麼一點小事情,將自己的書拿回來,他發現小男孩的手很乾凈,比他的臉要乾淨的多。
是因為這手要碰書的緣故?
“你叫什麼名字?”
朱由檢隨口問了問。
那黑瘦男孩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叫盧象升,家住在泗水縣南邊。”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是這問答卻令朱由檢臉色劇變,身形搖晃差點沒站穩,一瞬間露出的驚色將盧象升都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
朱由檢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腦中轟鳴一片,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大明,因為大明也有一個叫做盧象升的人,這勾起了很多記憶。
但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了。
這已經是另一個世界,大明不存在了,盧象升也只是一個重名罷了,兩人完全不同,至少在大明,盧象升年幼時可沒有這麼窮酸。
“沒事……”
他搖了搖頭,呼出一口氣,臉色變得一片寧靜,隨後帶着盧象升找到了一邊的幾個孩童。
“你們,將書交出來。”
朱由檢聲音很冷,一點都不像是五歲的孩童。
他找的,正是剛剛將盧象升書籍偷走的那幾個人。
主動為盧象升出頭,一方面是有憐憫,另一方面是他現在心情不太好,就算是重名,盧象升也曾是大明忠臣,他曾為大明皇帝。
那幾人明顯是一個小團體,看見朱由檢主動找上門來,頓時一愣。
他們稍微有些驚慌,畢竟也只是孩子。
不過很快他們就漲紅了臉,強自狡辯道:“什麼書?我不知道!”
“滾一邊去,這跟你沒關係!”
朱由檢是神童,五歲就能進入大學堂讀書,其他孩子可不這樣,至少都是七八歲了,體格比朱由檢大不止一號,此時滿臉橫氣,倒是逼得朱由檢往後退了一步。
盧象升一開始還沒明白朱由檢帶他過來是為何,明白過來之後頓時眼中冒出憤怒的光,氣得眼淚在打轉。
“把書還我!”
不同於朱由檢的冷靜,盧象升明顯要衝動的多,直接沖了過去,因為這幾人之前就羞辱過他,說羞於與之為伍,嘲笑、譏諷,想讓他退學。
如今偷走他的書,也是再合理不過。
盧象升很瘦弱,但骨頭卻粗,力氣極大,一下衝過去掀翻了兩個孩子,但隨後就被其他幾人反應過來,摁在地上打。
朱由檢一驚,這跟他設想的不一樣,他本想先定罪,然後叫老師來處理的。
但事情已經發生到現在這個地步,他硬着頭皮也得先救下盧象升。
但他只有五歲,平白挨了兩拳,痛的他倒吸冷氣,最後趕緊跑去將錢夫子叫來。
錢夫子看見朱由檢臉上的傷很是憤怒,隨後趕到將幾個學生分開,在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他冷冷盯着那幾個孩子。
“你們真的拿了盧象升的書?”
“作為讀書人,偷竊尤其不恥,欺弱更是令人厭惡,但人人都會犯錯,你們若是就此認罪,小罰即可饒恕你們。”
但那幾個孩子卻梗着脖子說沒有拿。
反正已經扔進茅坑裏面了,
有本事你去撈?
錢夫子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最後看了一眼朱由檢和他眼中的憤怒,不由得一笑。
“你們七人打架,去門外站着吧。”
隨後,七人一起被罰站在門外。
朱由檢很憤怒,到底是誰犯了錯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事情,錢夫子為何將所有人都懲處?
就連這都看不出來,這錢夫子也不過是個蠢才!
他想到了前世,他被朝堂上的群臣欺騙,最後導致大明亡國,那些群臣也都是混賬,竟為了謀取私利不顧大明江山,十足的蠢才,真是好不氣憤!
站到一半,朱由檢越想越氣,胸膛起伏,當即就想回家,這什麼錢夫子,跟着這種人讀書簡直是丟臉。
但隨後又看到旁邊的盧象升,重重呼出一口氣,他選擇默默受罰。
他不想讓盧象升難做。
散學之後,錢夫子將盧象升和朱由檢單獨留了下來。
朱由檢眼中很憤怒,正好,他要質問錢夫子!
“給,這是一本嶄新的千字文,你今後要努力讀書,不要忘記了你父母的辛勤。”
錢夫子此刻很溫柔,摸了摸盧象升的頭,隨後叫他在門外先等會兒,他還有話單獨給朱由檢說。
盧象升感激得眼淚都出來了,囁嚅着說不出話,只深深一拜。
“感謝老師!”
盧象升出去了,此刻這屋只留下錢夫子和朱由檢兩人。
“你是否很憤怒,又很好奇,為何我不懲處那五人?”錢夫子微微一笑,對他說道。
朱由檢一愣。
“你啊……真是神童,我無數次在感嘆,這世界上竟真有生而知之的人,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才三歲,眼睛沉穩得卻像是一個青年,一個人拿着書在看,當時我激動地差點跳起來,覺得我找到了一塊璞玉。”
“但隨後,我很失望。”
錢夫子搖頭,朱由檢心裏咯噔一下,但又很好奇,他並未做出什麼令錢夫子生氣的事情。
“……我失望的地方不在於你不夠聰明,或是不夠聽話,相反,你太聰明,聰明到令我無從下手。”
“當一個人足夠聰明的時候,他其實是不願意去接收別人的東西,因為他已經很自信,深知靠自己也能混出一片天地,那還要我這個老師幹什麼?我除了教你知識之外,什麼都教不了你,今天我發現,你竟然連千字文都已經熟背,但我昨天才講到第三頁,真是令我大受挫折!”
錢夫子感嘆一陣,隨後扶須笑道:
“還好,我隨後發現你也不是真的完美之人,你尚且是幼童,經歷得少,很多用話語說不明白的東西,你還不懂。”
“所以,我將那五人留了下來。”
朱由檢皺眉。
“老師既已經看出來那五人是作惡者,為何不將其逐出學堂?”
“讓這種心思惡毒之人讀書,若是他們於縣城中,只是為害一方,若是將來進入朝堂,那就是為害一國百姓!”
說到這裏的時候,朱由檢尤其憤怒,拳頭攥緊。
誰知那錢夫子卻是哈哈大笑,顯得很暢快。
“你說他們有罪?”
“他們何罪之有啊?”
朱由檢怒道:“他們偷走盧象升的書籍,且欺凌弱小,還拒不認罪,從小就這樣,將來那還了得?”
他又皺眉,“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事情,老師不也已經看出來了嗎。”
誰知,錢夫子卻是冷冷地搖了搖頭。
“孩子啊,你說的一切,都只是你說給我聽的,除了這幾句話之外,你什麼都拿不出來,用什麼來給那幾人定罪呢?”
朱由檢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