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康

沈康看着眼前的黑白照片，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那還是1977年，上黨長治，100公里男子團體賽冠軍，60公里個人賽冠軍，年輕的沈康登上領獎台，從領導手中接過獎盃，高高舉過頭頂，一邊向周圍的觀眾揮手致意。

“今天是榮譽的一天，明天是希望的一天，我們的目標是全國冠軍，是亞洲冠軍，將來有機會，我還要到歐洲去看看，去跟那裏的同行討教討教。”

黑白照片把沈康當時意氣風發、信心滿滿的表情定格下來，那一年，那一代人，擁有過的夢想，只實現了一半。

桌子上還擺放了另外幾張照片，有運動員騎車經過主席台的抓拍，有車隊經過石樑橋的俯瞰圖，還有專門請攝影師拍的，人與愛車的合照。

將近二十年過去了，模糊的不只是照片，還有一些記憶細節，但有些事情永遠忘不了。

沈康思緒萬千，不禁又想起了那件事。

1980年7月，他和隊友備戰全國自行車錦標賽，那天的任務是150公里耐力訓練，在衝刺的時候，一輛卡車迎面而來。

“逆行，危險”

這是沈康當時唯一的念頭。

刺耳的急剎車聲音，沈康口裏大喊“危險，避讓。”

然而一切都來得太快，處於車隊前方第一位的沈康首當其衝，來不及避讓的他眼睜睜看着呼嘯而至的車頭，把自己撞到在地，然後車輪順勢從他的左腿碾壓過去。

原本正處於衝刺狀態的沈康，心跳速度達到了每分鐘180以上，腿部大動脈血管破裂的瞬間，血液就如同打開的水龍頭的自來水，一下子噴涌而出。

慘白的骨頭刺破皮膚露出體外，血肉支離破碎，強大的求生慾望讓他從慌亂和疼痛中鎮定下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這裏。”

他想解下腰帶綁住傷口止血，可是腰帶系的太緊，根本做不到，他又想去解鞋帶，雙手太用力，竟然生生扯斷了，最後他找到了備用的自行車內胎。

傷痛源於自行車，最後，自行車卻又救了他一命，命運總是如此輕率的開着玩笑。

經過搶救，人活過來了，心卻開始慢慢死去。

左腿膝蓋以下截肢，從此裝上了泛着烤藍色彩的鋼製假腿。

半響，沈康才回過神來，事情已經過去了15年，如今他從上海隊教練教練到國家隊教練，再到如今香江自行車協會教練，風風雨雨15年。

“老沈，老沈，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看了你這些舊照片，想起了以前的事。”

廖偉仔細看了看沈康的神情，才放下心來：“當年你是隊裏的第一，後來又為我們擋了那一下，不過因禍得福，現在又成了我們這批人里的第一，真是世事無常。”

“哦？看樣子你還不太服氣啊？”

沈康開着玩笑的看向身邊這位過去的隊友，現在的大學體育教練。

“那是，要不是你的腿沒了，說不得今天還要過兩招。”

“哈哈，那你恐怕不是我的對手。”

沈康爽朗的一笑，世上哪有什麼如果，如果早知道會遭遇車禍，會成這樣現在這樣的獨腿將軍，估計他家裏根本不會讓他入行。

“過去的事不提了，當年我在隊裏成績就只是比你差一丟丟，要不是你冠軍都是我的。”

“這是實話，既然你我沒辦法下場，要不讓我們徒弟代勞？”

“去你的，誰不知道你徒弟是黃寶金。

”

“哈哈……”

“不過話又說回來，昨天你說的事我考慮了一下，值得嘗試一下。”

昨天沈康跟廖偉提起大學組建自行車隊的方案，其實廖偉是猶豫過的。

概因自行車項目一直都是弱勢項目，原因很多，總結下來又幾點。

第一，器材類項目投入太大，光是自行車就要幾千上萬塊，這還是因為國產鳳凰、永久這些廠商的緣故，既想通過比賽打響品牌名聲，也有心支持國家體育事業，奈何自行車的研發可不僅僅是簡單的理念革新，更重要的是材料學上的創新。

例如國產軸承就是比國外的差，這塊就很讓人頭疼。

更不用說與自行車訓練配套的室內器材了，不是簡簡單單舉杠鈴那麼簡單的。

相比無需器材投入田徑項目，自行車項目無疑是個吃金怪獸，在國家經濟尚且積弱的年代，這樣的項目想在大學裏推廣開來，難度可想而知。

第二，場地問題，自行車公路賽要求的是起碼平整的路面，要是在泥地里騎，也不是不行，但很多技術性的東西沒法深入研究，-也很難達到比賽要求的訓練目的。

而不爭的事實是，專門修建的自行車場館只能用於室內賽，能用於公路賽訓練的公路其實並不多，動則一兩百公里連續不斷的路面，車流量還不小，稍不注意很可能再次釀成沈康當年的悲劇。

事實上，就連沈康接任香江自行車協會教練，也很難在當地找到合適的訓練場地，因為香江地少人多，而且貿易繁榮，路上都是永不停歇的車流，甚至沒有禮讓行人這一說。

為此沈康最初在為黃寶金做訓練計劃的時候，甚至要他在一段不長的公路上反覆掉頭騎行，既安全也湊夠了訓練里程。

第三，當然是信心了。雖然自行車項目在亞運會上是曾經一度獲得過第四名的好成績，但那畢竟是在亞洲，而且是第四名，連三甲都進不去。

說明無論是器材水平還是訓練水平，都和亞洲各國，特別是日韓等國家，有着相當大的差距，更不用說去對標歐美大國了。

吃力不討好說的就是自行車項目。

東亞病夫是一層數十年以來籠罩在國人頭上的陰霾，說的人多了，說著說著，自己也相信了。

當你想證明自己的時候，總會有些聰明人會站出來顯擺知識：“大量事實證明，不同膚色的人種，確實存在不同的先天天賦，我們沒必要在必敗的事情上死撐到底，而應該在適合我們的領域更進一步，這叫揚長避短。”

聰明人往往都是這樣，只會做聰明的選擇，可怕的是，就連哪些是長處，哪些是短處，都是別人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