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責任要1起扛

一隻翠鳥從潮濕陰暗的泥洞裏鑽出它藍寶石般的腦袋，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它像一架低飛的滑翔機滑過湖面，一遍又一遍。在岸邊的樹椏上，選擇了最佳的蹲守位置養精蓄銳。

忽然，它展翅朝着湖面俯衝而去，美麗的身影只在樹葉間一閃，尖利的鳥喙已探入湖裏。只是，今天的獵物並沒有如往常那般輕易被它叼出水面。它似是不相信般，輕盈的身體再次在湖面上滑行，瞅准水下的動靜再次俯衝，仍然沒有任何收穫。

佔着眼睛在水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優勢，它毫不放棄地一通猛啄，水面終於有了不小的反應。

“哎喲，哎喲，哎喲喲，你這個小傢伙，你想啄死我嗎？”一位濃眉大眼的少年捂着腦袋從水裏一躍而出。儘管嘴裏對翠鳥很是不滿，聲音卻不敢放大。他眼中的警惕性不亞於翠鳥，不停地張望觀察着四周的地形與情況。

他已經在水裏躲了一段時間，從不遠處的情形來看，這裏是安全的。兩葉小舟上，漁民坐在船頭守網捕魚，看上去甚是安祥。確認沒有白軍，他緊繃的心情放鬆了些。伸手往褲襠里摸去，東西還在，他的心更加安穩了。

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寧靜，唯獨那隻不死心的翠鳥停在家門口的樹枝上，像防賊似的看着他游過來。翠鳥的洞穴里不知積累了多少魚蝦皮，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味。少年完全不計較，反而覺得非常棒。這麼臭的洞穴沒有人會來掏吧？除了他！

他的褲襠里藏了個油紙包。為了油紙包里的東西不被搜查出來，他東躲XZ，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浙江海寧。打開油紙包，他頗為不舍地撫着手搶，喃喃地說道：“小鳥，我的腦袋差點被你啄破了，現在借你的家用用不為過吧？你放心，等我的事情辦好了，我就來取。”

翠鳥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但又只懂了一半：它的家被徵用了。魚沒捕到，老巢還被佔了，號稱天下精靈鳥的小東西哪裏能肯？它朝着少年那雙明亮的眼睛用力啄去。少年卻嘻嘻一笑，甩頭躲過它的攻擊，開始往回遊去。因為心情大好，他嘴裏輕聲哼唱道：嘿嘿，老鄰居，俺鄭好多謝了。（皮影戲唱段《大鬧天宮》）

他越唱越帶勁，深吸一口氣往湖水深處扎了個猛子，消失在翠鳥的視線中；湖面依然泛着綠色的波光，憑翠鳥怎麼看，都不見他的影子。

少年潛在水底深處，兩手搭在身體旁，擺動着雙腿，快活得像一條魚朝前方游去。漁船上的漁民感受到力量的下沉，臉色大喜，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湖面：“收網嘍！”

一番使勁把網收起來一看，哎喲喂！收穫是真大，活潑亂跳的魚真不少，只是這網裏還有一位頭上掛着水草，滿腿是泥巴的少年。

這可把漁民嚇得不輕，用手指着他嚷：“有……有死人！”

鄭好雙手抓着網兜使不上勁，兩腳一蹬，腳丫掛在網格上，既好笑又好氣。逃過了白軍的追捕，居然沒逃過漁網。他瞪着一雙閃亮的眼睛對漁民道：“大伯，我不是死人，你快把我放出來！”

兩位心驚肉跳的漁民看他活脫脫一副頑皮小子陷入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在河裏洗澡，怎麼洗到我們網裏來啦？也不怕被大魚吃嘍！”

縮在網裏被拖上來的感覺可真不好受。鄭好雙手雙腳並用，好不容易掙脫出漁網，腳丫上還黏着一條小魚仔。“哈哈，看吧！連小魚都想吃你。

”鄭好氣鼓鼓地看着漁民，哼，讓你們嘲笑吧，我找我奶奶去！

他把小魚扔回網裏，朝漁民揮揮手：“正好借你們的網上岸，省得我花力氣游。不謝！我回家去嘍！”

海寧，家鄉！

熟悉的水，熟悉的路，熟悉的城門。他抬頭望向熟悉城牆，1933年他就是從這個城門離開海寧，遇到了親愛的夥伴們，成為了一名“少共國際師。”想到此他渾身的血液都像要沸騰，不知不覺間他的手緊握成拳。終有一天，他一定能再找到組織的。

城牆上貼着一張大白紙，鄭好只認識兩個字：告示。通常這種告示都是白軍搜捕時用的。他立刻警惕起來，人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圍觀的人群中，假裝什麼都不懂的模樣問道：“大哥，-這上面寫的什麼？”

旁邊的人並沒在意，隨口應道：“這是全城搜捕少共國際師的告示。這誰家要是敢藏了他們，可是要倒大霉嘍！”說完搖搖頭準備走，順便看了鄭好一眼。

這一看不要着，倒覺得有那麼些眼熟，偏生就是想不起來。他撓了撓腦袋回想：“你是？”

鄭好從“石城保衛戰”撤退後就與大部隊失去了聯繫，憑着記憶中的方向往海寧撤退，一路東躲XZ，想不到還沒進城就看到了搜捕告示。當年他成為少共國際師的事情，他不敢確定是否有人知道。但他能確定的是，此刻堅決不能被人認出來。

“不得了，天色這麼暗了！”他嘴裏嘮叨着，故意到小腿肚子撓了把泥巴，手背在臉上蹭了幾把，“回家晚了要被阿媽罵。借過借過。”

他身形靈巧得像條泥鰍，混進了進城的人群中。他父母雙亡，海寧只有一位奶奶與他相依為命。方才他故意說怕阿媽罵，希望能混擾那個人的記憶。

奶奶的家住在老城區，他至今仍記得，他走的時候奶奶精神還好得很。在旁邊張家包子鋪里買了一紙袋包子給他在路上吃。他把包子揣在懷裏回頭看時，奶奶就倚在門框，舉起手讓他快走。嘴唇不停蠕動，雖然聽不真切，但是他知道奶奶說的是什麼：囡囡，早點回家。

他低下頭加快腳步朝奶奶家走去，耳膜里都是心跳聲。作為少共國際師的一名悍將，他有似死如歸的決心，更有奉命死守的信念，唯獨不懂此時的心情叫：歸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