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地人又如何?
匯誠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停車場上停着一排立標大奔,讓衛舒男想起了以前從旁人嘴裏聽來的話:匯誠的董事長財大氣粗,給公司的每位高層都配備了一台大奔。在匯誠新材料,管理層都是擠破了腦袋想往上爬。
她把車停在一輛大奔旁邊,看了下手錶:九點差十分。
今天是她到當恆街道社會治理辦公室報到的第一天,剛進辦公室,對崗位還不甚熟悉,凳子都沒坐熱,就被派到轄區企業了解外來務工人員情況。
這項工作街道里上周就佈置過了,但是因為科室里人手不夠一直沒有得到落實。現在任務落到衛舒男頭上,她想到的是立刻、馬上做好。
匯誠的人力資源部在三樓。部長姓李,單獨一間辦公室;副部長南水秀和其他工作人員共用305室。
八點五十五分,衛舒男上樓通過管理層門禁,穿過走廊走進305。時間掐得剛好,正好九點。
辦公室的佈局很常規,正中間並排放着四個工位桌。東面一排窗戶上掛的是白色紗簾,陽光從白紗的縫格間透進來,把橫放在旁的辦公桌照得甚是明亮。
辦公桌的左側是一套小型會客沙發,衛舒男被人引着坐進沙發:“南部長還沒到,您稍等片刻。”
衛舒男習慣性地抬起手腕看錶:九點過三分。
這張白色的辦公桌上擺放着兩個相框。其中一個展現的是小寶寶的藝術照,與它並排的相框裏鑲了一張短髮女人的背影照,照片的氛圍頗有意境。
筆記本配的鍵盤與鼠標是火極一時的洛斐,一本粉色的軟殼筆記本躺在粉色的鼠標旁,精緻得像一本名著。
玫瑰金鍵盤的左上角,燙金骨瓷杯穩穩地立在手工杯墊上,杯沿靠着一把燙金邊的勺子。
衛舒男收回目光,從背包里拿出隨身帶的筆記本。
走廊里傳來高跟鞋踩地節奏明朗的聲音,與之相伴的是一道清脆女中聲:“哪位小姐姐把家裏的奧迪開來了?豪車真多喲!”
話音剛落,背影照片里的本尊南水秀走進了辦公室。
她一眼就捕捉到坐在沙發上的衛舒男,嘴色有些誇張地上揚:“你就是衛科長吧?來得可真早!需要什麼資料和我說,我馬上安排人做。”
語氣里的自來熟和電話里一模一樣,衛舒男起身:“南部長,你好。我是當恆街道的衛舒男。”
她並不含糊,直接向南水秀說明了詳細的要求。南水秀對工位最近的小姑娘吩咐道:“你去整理一下公司在職的外地女員工名單。”
小姑娘面有難色地回:“南部長,剛才李部長讓我整理其他資料,上午就要交出呢!”
南水秀臉色滯了一下,輕哼道:“那,要不你搬到她辦公室去?”
小姑娘不敢再吭聲,低頭飛快地敲着鍵盤。南水秀一臉不屑地轉過頭,顯得與衛舒男挺熟的模樣,用本地話對她說:“外地人,沒辦法。”
衛舒男握筆的手停頓了下,透亮的瞳孔微收,盯着南水秀看了一眼,繼續用標準的普通話與她交流。
不一會,南水秀像是分身無術般,時而和她對話,時而轉頭向手下指派工作,整個人顯得一刻也不得閑。此人果然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話多。
見衛舒男停下筆不再發問,南水秀像剛想起來似的起身給她泡茶,從小冰箱裏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放在茶几上。
端起描金杯,南水秀抿了口茶道:“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材料整理還要一段時間,衛科長先品茶吧?”
話說得是畢恭畢敬,但衛舒男看得出來,就只是掛在嘴上而已。
南水秀見她不喝茶,臉上流露出很可惜的神情,只道這是她朋友從斯里蘭卡自家莊園裏空運過來的。一年也就這麼一回茶,金貴得很!
品茶這回事,靠的是品,不是靠嘴裏說;那是可惜的神情嗎?那分明是暗指衛舒男不識貨。
衛舒男瞄了眼金邊杯里的袋裝茶,想起了不知被自己扔在哪的高級茶藝師證書。飛快地在便簽上寫下郵箱地址,正準備遞給南水秀,她笑着遞了手機過來:“衛科長,以後咱們要常來常往,加個微信吧!”
恰好小姑娘過來了,小聲問道:“南部長,表格需要打印幾份?”
南水秀收住笑:“一式兩份,把電子檔發給我。”
衛舒男沒有拒絕,掃了她的微信二維碼,接過小姑娘打印好的資料。
南水秀翻都沒翻資料,只打開之前拿出來的小盒子:“這是我在西班牙買的正宗黑巧,衛科長嘗嘗看。”
衛舒男再次把目光轉移到她臉上:方型的臉上沒有出眾的五官,卻有着比常人更勝的自信飛揚。
米色的連衣裙質地看上去非常好,但因為她的皮膚不算白,穿這個顏色反而顯得皮膚更黃,當真是透着一絲土氣。
“不好意思,我不習慣吃苦的東西。”衛舒男攏好材料準備告辭。
南水秀見她要走,起身從柜子裏拿出一本藍色絲絨面筆記本:“衛科長,你看你茶也不喝,點心也不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個筆記本是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全平宜也就這一本。你務必得收下!”
她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衛舒男手中的筆記本上。那是當恆街道訂製的,最普通的、黑色塑膠封面的本子。
她的嘴角形成了好看的月牙,可衛舒男卻清楚地瞥見她的笑容下有藏不住的情緒。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似乎在說:這土貨。
衛舒男毫不在意,因為傳聞中的南水秀就是如此;如果一定要說今天第一次見面有什麼感覺的話,那就是她有點扮。
南水秀意料到她不會收這份筆記本,也不勉強她;倒是執意送她上車。
衛舒男搖下車窗對南水秀道:“南部長,以後常聯繫。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老家是江北省的。”
沒錯,奧迪是她的車。衛舒男腳下踩着油門,從後視鏡里看到南水秀一臉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