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儘管已臨近晚十二點,喬叔的聲音卻依舊洪亮溫馨,絲毫沒有乏意。

喬叔的餐館一般會營業到凌晨。因為周邊都是商業街的緣故這裏的大小會社林立,上班族大多都會在加班結束後來這裏吃上一頓便宜美味的宵夜。因此越是到半夜,餐館的生意反而會越不錯。

此刻也不例外。透過玻璃質的自動門,就已經能窺探到內里熱鬧的景象。

“哦!是雄太來啦!快坐吧。”

喬叔笑着揮了揮手,又趕緊轉過身在灶台前忙碌。

屋內的座位幾乎被形形色色的西裝男士擠滿,唯獨只有渡邊常坐的那個位置不合時宜地空閑着。

其實渡邊這麼晚來喬叔這裏,並不是單純為了滿足口腹之慾。

在與學校的安保確認過後,安藤谷矢確實是在周五晚六點后離開學校的。於是渡邊花了整整半天的時間,走訪了誠原高中附近的商鋪,以及不良學生可能逗留的場所,詢問是否有在周五晚六點后見過安藤谷矢。但是所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安藤谷矢的個子不算高,只有一米七二左右,身材屬於正常體型和他的個子成正比。有關於他的長相,渡邊實在不像恭維,他的相貌實在是普通至極,再加上可能存在沉溺煙酒的問題,讓他的本就黝黑不細膩的皮膚,狀況更加糟糕;精神狀態也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在着裝方面,小川和梶川都證實過安藤谷矢通常會穿着比正常尺寸偏肥大一些的制服,據小川正一所說,周五當天安藤谷矢穿着的正是襯衫和寬肥的黑色制服毛衣。雖然樣貌、身形和穿着都十分普通,但是,安藤本就有些自然卷的頭髮被留着快到肩膀的位置,且被染成了棕褐色,這無疑成為了一個極佳的記憶點。

也就是說,即便很難從外貌、身形和穿着留意到安藤谷矢,他的獨特髮型,只見過一次的普通人,也應當會有一些印象。

本準備接受挫敗事實的渡邊,卻在一間安藤常和朋友聚會的卡拉OK店裏,發現了一些令他不願相信的可能性。

想到這裏,渡邊的表情突然凝住,一種異樣的情緒開始翻湧於內心。

························

“歡迎光臨!”

店員機械般僵硬的招呼聲從收銀台傳來。

這是一間名叫“RustyNail”的卡拉OK店,從裝修來看應當有些年頭,不過打掃地卻異常乾淨。

接待的店員是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女生,看樣子應該是在這裏打工的大學生。她長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化上淡淡的妝,卻也有一種洋溢青春的秀氣。

不過前提是得把僵硬的笑容剔除掉。渡邊默默在心裏想。

“請問是要唱歌嗎?現在的話,還有空餘的小包間哦。價格的話,因為過了七點,所以是以一小時800円進行計費的哦。”

見渡邊有些遲疑,店員女生趕緊開始介紹起來,儘管她的聲音很甜美,但毫無起伏的口吻令渡邊不禁有些不自在。

“不。不好意思,我並不是來消費的。我其實是一名偵探,想耽誤您幾分鐘的時間打聽一個人。”

“啊······嗯······好,還請說。”

“這個人······”渡邊將手機上保存的相片調了出來,輕輕放在收銀台的桌面,“之前您有見過嗎?”

“哎······這不是安藤君嗎?”

“您認識?”

渡邊皺了皺眉頭。

看這名店員的表情,她和安藤谷矢之間應當比較熟絡。或許安藤谷矢正是這間卡拉OK店的常客。

“嗯,應該說很熟悉。因為安藤君經常來這裏玩。”

果然是主顧嗎?這麼多年來,這些不良學生聚會的場所真是一塵不變啊。

“那他最近有沒有來這裏消費過?”

“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

“上周五他有來過嗎?”

“也是沒有的。周五那天是我值班,所以我能確定。不過······”

不過?

“他之前確實預定過上周五晚八點的包間。不過到了預定時間的時候,只有他的朋友們到了,安藤君本人倒是沒有來。”

渡邊的心裏一緊。預定了包間和朋友聚會,但是本人卻缺席了?

“您知道安藤沒有來的原因嗎?”

“嗯唔······我記得當時山下君說過······好像是安藤君打電話給他們說臨時來不了了,為了表示歉意,所以當晚的消費全部掛在安藤君的賬上。”

“是他們到店后才打的電話嗎?”

“不是的。是來之前就溝通好了的。”

“那後來安藤有來結帳嗎?”

“沒有。因為安藤君是常來客人,費用都是提前結算好了的。當天晚上的酒水零食之類的,店長也都當做是贈品,並沒有額外的消費。”

“那安藤有打電話過來確認過嗎?有關是否存在額外消費需要補款之類的?”

“沒有。”店員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店員的話音落下,渡邊的胸口彷彿被沉重的石頭擊中,悶得喘不過氣來。原本似是而非的不好猜測,逐漸變得有些清晰,只是渡邊還不想接受這個極有可能是事實的假設。

“您提到的······那位山下君,是安藤的朋友對吧?”

“是的,他們應該挺要好的,常常一起來店裏玩的。”

“他和安藤是一所學校的嗎?”

“不是的,他們穿的制服不一樣。安藤君我知道是這附近誠原高中的學生·······而山下君他們應該是······是川崎高中的,對,沒記錯。”

“川崎高中”的名字剛一落定,就如一把鋒利的尖刃奮力撕扯渡邊內心無法癒合的傷口,如窒息般、絞痛般的壓迫,瞬間將渡邊的思維凝固。

························

像是牽扯風箏的細線被風扯斷一樣,思緒突然被迫中斷,渡邊只覺得有些煩躁。安藤的去向似乎已經被各種線索指明了方向,但渡邊卻絲毫不想再往前進取一步。

是不想牽扯上人命嗎?還是被“川崎高中”給嚇怕了?渡邊無法給出一個能讓自己信服的答案。

有時候選擇愚弄自己,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在想什麼?是有什麼煩心事兒嗎?”

喬叔輕輕將面碗遞在渡邊面前。渡邊一籌莫展的樣子,讓喬舒心裏很不是滋味。

“啊哦······也不是什麼煩心的事情,是有關最近的工作啦。”

“是工作上碰到什麼難題了是嗎?”

“沒什麼啦喬叔。您快去忙吧,我就是來吃點東西的,工作一天有點累了而已啦。”

“該忙的都忙完了,你看看他們吃的都差不多了,再有也是一些喝醉酒的人了,我們私下裏聊聊不礙事兒的。倒是你啊·······你這孩子老是把話憋在心裏,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知道啦喬叔,謝謝您的關心。但真的沒事兒啦,只是今天接了個大活兒,忙得有點頭暈腦花罷了。”

“怎麼,是個什麼樣的差事?方便和喬叔說說嗎?”

“這個······”

“本台插播一則重要消息······”

正當渡邊不知道該怎樣回絕喬叔時,收銀台上的電視畫面突然從無趣的民生新聞轉至突發新聞。主持人的聲音十分嚴肅,似乎還帶有一些顫抖。餐館內的食客也大多被新聞所吸引,駐箸關注起新聞的內容。

“今日下午六點許,一名男子於本市上崎町一座廢棄大樓的垃圾桶里發現了一具赤裸的男屍。經警方介入調查后,現已鑒明該男屍身份。經由死者家屬協商,暫不公佈其姓名和身份······”

“啊!死人了啊!呀······真是不得了呢,沒想到這種和平年代還能出這種事情······果真是世事難料啊······”

新聞的內容很快引發了餐館內食客的議論。不過這股議論的熱潮並沒有波及渡邊和喬叔。渡邊只是僅僅捏住拳頭,雙目似有些複雜地緊緊盯着電視屏幕上滾動的信息,久久不發一言。

看着渡邊複雜的神情,喬叔只好默默嘆了口氣。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這個孩子果真又碰上了這種棘手的案子。

喬叔回想起渡邊還在當刑警的那段日子,只要碰上了難纏棘手的案件,他總是會在夜深的時候找上自己。這孩子也不會特意訴苦,只是跟平時一樣要上一碗拉麵,吃吃停停地嘴裏念叨些推理的概括。而自己就會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為他添上些暖暖的麵湯和剩下的牛肉,這也是自己為數不多能幫上他的了。

想來這樣的畫面已經三年沒有重現過了。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那樁案子,喬叔認為,以渡邊的能力一定會是最出色的刑警。只是世事難料,有些事情一旦在人的心中植下了陰影,再想揮去就只能是難於上青天了。

有時喬叔也想將時空逆轉,再去看看曾經那個無憂無慮有些天真衝動的渡邊,而不是現在這樣每天背負着沉重的愧疚,宛如喪失了靈魂一般。

此時的戶外逐漸下起了小雨。雨滴輕輕滑落在屋棚上,發出有些惱人的“滴答”聲。店裏的客人們也飽餐一頓,準備在雨下大之前趕回家。

店內突然變得冷清下來,與戶外的雨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渡邊的思緒很混亂。儘管新聞中並沒有公開屍體的身份,但在渡邊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並不想迴避這件案子,只是“川崎高中”就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時刻擾亂着他的心理防線。

屋內的這種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自動門開啟的聲音打破了詭異的平靜。

“我就猜到你在這裏。前輩。”

一個熟悉的溫柔女聲隨着緩進的腳步慢慢縮進了距離。

當渡邊回過神來時,一張俏臉已經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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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雨後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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