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恐懼就像太空裏無盡的黑洞,它會不惜一切代價緊緊纏繞着、裹挾着你,將你的一切吞噬殆盡。

渡邊不想過多回憶三年前的往事,可是“川崎高中”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時刻侵蝕着自己的內心世界。

這一切的開端是三年前的4月27日,一個普通的下午。

當日下午五點后,警方接到報案,聲稱川崎高中的一名男學生跳樓自殺。儘管該名男學生隨即被送往醫院急救,但依舊於事無補,經過一系列搶救還是不幸離世。

這名男生的名字,渡邊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他叫伊藤勢。一位瘦弱的男高中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搜查中,渡邊在伊藤勢緊鎖的櫃門裏發現了一本日記。

在伊藤勢的日記中,他隱晦地寫下了其生前遭受的霸凌,以及他的恐懼和絕望。

他寫道:

“每一個人都戴上憎惡的假面,不斷撕扯着我······我不知道這樣的恐懼還要持續多久,我不知道這樣的折磨於他們而言有什麼意義······”

“佐藤老師白眼看了看我,卻只是把他們叫到一旁,簡單訓斥兩句便就此作罷······”

“爸爸媽媽從不願聆聽我的痛苦,他們只覺得我太過軟弱······從不曾直視過我身上的傷疤和淤青······我只能將衣服裹緊,裝作無事發生。”

同學無故地施虐;老師的放任不管;父母的不理解······

他生命的終結,就像絕望后的吶喊,嘶啞卻無力。

渡邊很快以此展開調查,可惜的是,校方卻以各種理由處處阻攔。

渡邊當然清楚學校打的什麼算盤。川崎高中是這附近不錯的公立高中,如果只是因為一個學生的跳樓而牽扯出學校存在校園霸凌的可能性,於學校的聲譽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儘管警方一再施壓,但是校方卻遲遲不肯給出回應。

直到庭審當天,本班的學生和老師集體寫信,這些同學和老師“自甘“成為證人,聲稱伊藤勢的死是由於不堪本班同學——松井拓介的欺辱。

渡邊相當清楚這隻不過是推卸責任的做法。松井拓介無疑是霸凌的牽頭人,但這些班上的同學就是無辜的嗎?每一個人都是幫凶,只不過他們為了逃避責任,將一切全部推在了這個名叫松井拓介的領頭羊身上。

渡邊同伊藤夫婦一樣並不想就此罷休,可是這件案子的詳情已經被記者傳上網絡並引發了極惡劣的輿論影響。無論是松井拓介還是伊藤的父母,都被以各種各樣污穢不堪的詞語辱罵。松井拓介成了“惡魔”,而伊藤夫婦更是被形容成了“愚蠢的混蛋父母”。

網絡的憤怒很快被引至警方和檢方,他們肆意怒斥着警方的不作為,彷彿在宣洩沉寂已久的正義。

最終,這件案子在極惡劣的輿論環境下,僅以校方開除松井拓介,以及向伊藤家賠款草草了結。

當塵埃落定后,渡邊只覺得噁心。他從未覺得自己信仰被無情地踐踏,每一個“正義”的嘴臉背後,是多麼的骯髒和惡毒。

諷刺嗎?渡邊無法回答自己的失望。自己所代表的正義這麼輕易地放棄了堅守,在沒有達到真相前竟筆直跪了下去,跌向無盡的深淵。

法院判決后的第二天,渡邊再一次拜訪伊藤夫婦。他已經忘卻了當時的自己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前往的,

只記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似乎是那段陰雨連綿的日子裏為數不多的好天氣。

但是晴朗的天氣依舊掃不去陰霾。

當渡邊推開伊藤家沒有緊鎖的大門時,面對他的不再是一對面色憔悴的可憐中年夫妻,而是一對冷冰冰的屍體。

他們靜靜地躺在伊藤勢的床上,屍體已經僵硬失去溫度,一旁的地板上還散落着安眠藥的塑料瓶。

“我們是一對無能的父母。愚蠢的我們竟然沒能照顧好唯一的兒子······他原本是多麼善良活潑的孩子,可我們卻連他情緒上的低落都不能察覺······當他向我們傾訴的時候,我們竟然認為他作為男子漢沒有具備堅韌不拔的性格,居然還因此生他的氣······當他背着一身的傷和嘲諷回家的時候,我們卻視而不見······現在他已經離我們而去了,沒人能幫助我們,他回不來了······他永遠回不來了······”

渡邊不忍將這封遺書讀完,他無言地癱倒在地上,悔恨和自責在胸膛翻滾、掙扎。

那天之後,渡邊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也是從那天開始,渡邊特別喜歡一個人在雨天漫步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上,不知道將通向哪裏。城市在這一刻彷彿陷入沉睡,只有與自己為伍躊躇獨行。

只有當空虛的的心跳聲和脈博聲穿過雨滴落回耳中,渡邊才會覺得自己還活着。

························

“你確定這樣能矇混過關嗎?”上原澤奈輕輕湊在渡邊的耳邊詢問道。

“帶着口罩應該認不出來,況且我都離職三年了,不用擔心。”

渡邊小心翼翼地將醫用口罩拉緊,帽檐微微向下壓實。一身警方技術人員的工作服將身體的每一處裹得嚴嚴實實,除了一雙眼睛,幾乎沒有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只有兩層樓高的爛尾樓近在咫尺,正如昨天上原所說的那樣,案發地距離誠原高中並不算遠,如果步速快的話,大約只需要十來分鐘就能到了。

昨天思考再三后,渡邊還是決定來案發地實考一番,這對於工作的展開至關重要。但是自己畢竟不是公職人員,想要貿然進入警方封鎖的案發現場並不容易,這裏早已經被警方貼上警戒線,且有人員看守。

所以渡邊只能拜託上原無論如何弄一套技術人員的制服,經過喬裝后藉助原協引混進現場。所幸的是,上原真的為渡邊弄來了一套比較合身的衣物,經過包裝后,只要不碰到以前的老同事,應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呦,這不是上原嗎?這位是?”

渡邊暗自疏了口氣。警戒線旁站着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警察,肥膩的肚子已經將制服撐地有些變形。

“森田警官早。這位是渡邊,我對現場還有些困惑的地方需要取證,所以請他來幫個忙。”

“森田警官早,我叫渡邊淳,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多多指教。希望你們順利。”

這位叫森田的警察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便不做阻攔。

“渡邊淳······虧你能想出來這個名字。”跨過警戒線,儘管上原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但還是能聽出其中略帶的戲謔。

“嘛······”渡邊無奈地聳了聳肩,自己可沒準備過假名,這也只是臨時借用樂隊裏貝斯手的名字而已。對不起啦,野口君······

這棟廢棄的大樓只有兩層樓左右。樓房的一層應當是作為大堂使用,所以並沒有設立太多隔間,而二樓的話並沒有蓋完,只有少數幾個隔間被砌好,地上還殘餘着些塑料布。

屍體發現的位置在一樓,新聞上說承載屍體的容器是垃圾桶其實並不准確,因為那只是建築時臨時堆放物品的塑料箱,緊緊貼着通往二樓的樓梯。

破碎的手機和屍體在同一處被發現,現在警方還在想辦法恢復其中的數據。而焚燒衣服的地方距離塑料箱很近,現在地面上依舊殘留着一些黑色的燒焦痕迹。

除此之外現場沒有留下其餘線索。不過值得留意的是,這裏作為荒廢近二十年的爛尾樓,裏面的灰塵竟然算不上多,甚至在某些區域稱得上光亮,所以根本沒有留下可以辨別的腳印。即便在灰塵聚集的地方,嫌犯也通過某種辦法將腳印刮花無法辨認。

關於灰塵的問題,除了嫌犯有意為之之外,渡邊認為這裏原本就應當是安藤谷矢常來的地方:或許是和朋友聚會,又或許是一個人獨處,因此在這棟樓的某些地方並沒有多少灰塵的聚集,和其餘灰濛濛的地面有天壤之別。總之,灰塵不多應當能證明了這裏有人經常活動,至於這個人是不是安藤谷矢,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支撐這一觀點。

目前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六點至八點間,疑問在於:安藤為什麼要在學校等待到六點后才離開,且放了朋友的鴿子來到這座廢棄的樓盤?

假設“安藤谷矢是這棟爛尾樓的常客”這一猜想成立。那麼安藤會不會是自發來到這棟爛尾樓的?或許是犯人的刻意邀約?又或許只是單純的出於私心卻被人算計?這一切的答案大概只有從安藤的手機里才能得到答案了,現在只能祈禱證物的分析一切順利。

雖然警方並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兇器,但是安藤身上的銳器傷和淤青表明了其生前應該同兇手經歷過搏鬥。目前距離案發才過去三天,兇手身上也應當殘餘下一些外傷沒有癒合。

至於完成這一切的嫌疑人,渡邊並沒有什麼頭緒。如果正如自己所想,這一切都與那個名叫櫻井麻里奈的女生有關,那這些外傷則無法解釋:一個女生如何在與一名男生的搏鬥中佔取上風?但渡邊並不能完全排除這一可能性,想要證明這一猜測,只能在面見櫻井麻里奈后才能得到答案。

櫻井麻里奈、山下悠一、發帖子的神秘人、發現屍體的Vlogger、安藤由美······這些人在渡邊心中都有或多或少的嫌疑。

一個是可能被死者霸凌過的女生;一個是死者生前聯繫過的玩伴;一個是橫空出世的神秘人;一個是發現屍體的“探險者”;一個是和死者、丈夫有矛盾的女士······

看來今天的工作還遠遠沒有結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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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雨後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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