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日思夜想
一道略顯破舊的門扉敞開着,傍晚的涼風倒灌而入,讓人舒服了不少。伯贏並沒有排斥這般簡陋的居住環境,昔年逃亡的途中,苦難比之現在惡劣了不知多少。而如今流亡的生活也快要結束了。當趙王派宮人來告知她,趙國將派遣大軍護送姬平回國繼承燕王之位時,她的心情卻突然複雜了起來。伯贏或多或少的知道,趙王對燕國的投入,乃至是收留她們母子,必然是有所圖謀的。且或許不僅僅是想扶植一個親趙的燕國那般簡單。但她如今已經不怎麼在乎了。薊都城在被齊軍攻破的那一刻,姬會身死國滅,她便已經失去了原本應有的一切。換句話說,就算有朝一日燕國能復國,若是沒有強大的趙國支持,燕王的位置也根本輪不到她的兒子來坐,所以伯贏的心底是真心感激趙雍的。或許是出於女子對強者的崇拜,伯贏腦海中時常想起那位比自己還要年輕的趙王,起初她並沒有多少感覺,但隨着幽居的日子越發漫長,那一絲念頭越發強烈起來。趙雍身上彷若有着一股獨特的氣質,她和自己見過的所有貴族都不一樣,以前伯贏見過很多相貌堂堂、身體健壯的貴族男子,乃至是他的先夫姬會。但所有人都和趙雍不一樣,他的身上有一股獨特的親和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伯贏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時有那般的想法,有時她靜坐時便會不自主的去想像趙雍的模樣,去想對方的行為舉止,那道健壯的身軀提槍策馬、馳騁沙場、揮汗如雨的場面。她想抑制住,但身體的變化卻控制不住思維的旖旎。她用言語挑動嬸母去龍台宮時,其實也有着自己的幾分小心思。當那日見到嬸母時,她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而也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女人有時候對那種變化是很敏感的。兩人雖然只見過寥寥數面,但伯贏可以肯定,對方對自己也是有着那般旖旎的心思。白天伯贏以燕王后的名義想要面見趙王,並非是有多麼緊迫的正事,燕國的訴求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若是再言正事無非是老生常談。她只是想見見對方,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對方了……然而以自己的身份,伯贏明知道趙雍近在遲尺,但沒有對方的召見她卻無法靠近。伯贏放下手中的簡書從卧榻上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朝着堂屋門口踱步走去。一側的姬平聽得動靜,抬起頭,眼神有些漠然地朝着母后的背影望去。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宮人的聲音:“稟告王后,趙使求見。”其實不用宮女通報,伯贏已經通過敞開的門口看到了站在宮女身後的那位鬢髮斑白的老者。陳忠對着伯贏和她身後的姬平揖了一禮:“拜見燕王后、太子。”伯贏看到對方,先是一愣,隨即才同陳忠回了一禮:“趙使前來,是有何事?”她知道這個老者的身份,此人雖然是宦官,但卻是趙王的親信,更是統管宮廷侍者的宦者令。陳忠側過身朝着門外引道:“王上請王后和太子一同用膳,請。”……伯贏的居所和趙王相隔並不遠,但伯贏母子跟着陳忠踏過那道簡陋的門扉時,天色還是已經完全暗澹了下來。趙王的居所看起來比自己住的還破舊。進的大門便是狹窄的小院,一間正門對着面前的堂屋,她一眼便看到了桉桌後面正在用膳的趙王。伯贏從進門后,目光便打量着對方。趙王面前的桉桌上正放着一份打開的竹簡,他手中正端着一個小碗、人還在扒拉裏面的粟米飯,且一邊進食,目光還一邊瞟向桉桌上的簡書。看他吃飯的動作,絲毫沒有儀態可言,甚至可以說有點粗鄙,行為舉止實在不像是一個貴族,更妄論是站在這世間之巔的大國之君。但伯贏卻並沒有感覺到一絲反感,這種感覺真是很奇怪。趙雍放下手中的碗快,目光也朝着伯贏這邊望了過來。兩相眼神一觸碰,婦人很快就避開了,躲避之中帶着膽怯與擔憂,彷若是做錯了事的孩童被突然長輩發現。往日史官在場時,或者是一些重大的宮廷宴會、正規場合,趙雍或者會遵遵而禮一下,但私下的召見他也懶得作態,更何況他覺得這些行為只是正常百姓的作態。他倒是不知道婦人心中所想,其實就算知道,他也根本不在乎,他如今的地位、似乎從來也不需要在乎別人的目光。“妾身,拜見趙王。”伯贏收起心神對着趙雍盈盈一禮。“平,拜見趙王。”姬平也趕忙行禮拜道。趙雍招過宮女收拾掉桌面上的碗快,隨即對着身前虛撫道:“王后、太子免禮。無須見外,請坐。”伯贏母子態度放的很低,對着面前又是一禮:“謝王上賜座。”見得母子二人神情有些拘謹,趙雍笑道:“寡人許久未與王后和太子相見,王后與太子近來可安好?”伯贏道:“妾身與平兒多蒙王上恩遇,一切都安好。”趙雍微微頷首,隨即目光打量向婦人身旁的少年。這燕國太子該是有十四五歲了,年紀應該要比嬴稷還要大上不少,再想起自己即位之初也不過是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算的上是半個小大人了。姬平此時感受到趙王凌厲的審視目光,頓時視線變得飄忽不定,然而他卻強裝鎮定地去和趙雍對視。看着那張還稍顯稚嫩的臉龐,趙雍忽然笑了起來。畢竟還是一個十餘歲的少年,又是受禮樂詩書熏陶出來的王族太子,雖遭逢劫難,但一直都在襁褓之中,心智顯然還是不夠成熟的。伯贏看着趙王的神態變化,嘴角也還跟着露出一抹笑意,但美目中卻掩蓋不住擔憂。趙雍眺了一眼美婦,隨即對着少年頗有些玩味道:“敢問太子,汝父王、宗親都為齊人所殺,太子有想過平亂救燕嗎?”“日思夜想,寢食難安,無奈勢單力薄。”姬平語氣鏗鏘有力道。趙雍道:“太子不必憂心,如今齊軍已經盡數撤出了燕國,寡人召太子前來正是迎太子歸國,以繼王位。”姬平立即回道:“大王送平歸燕,是否是想立一個親趙的燕國?”伯贏頓時大驚,剛想開口圓話,就被趙雍抬手打斷:“太子冰雪聰明,寡人很是欣慰。不過寡人聽太子所言,好像是有點曲解了寡人的好意。太子或許不知,燕國危難之際,列國都不敢收留燕國宗室,只有趙國,只有寡人,寧可冒着得罪齊國的風險,而迎納燕國宗室,如今更是出動大軍,耗費輜重無算,也要給燕國立一個賢明的國君。太子之言,當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