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近憂
六月十一晚上,天空還飄着零散的雨珠。趙雍剛剛趕到觀津臨時搭建起來的中軍大營,便得知了張遠率領的前鋒去進攻田盼部的消息。前線的具體的戰況趙雍雖然還不知道,但從這兩天陸續傳過來的消息,田盼麾下的齊軍應該是超過了三萬!按照原本制定的計劃,趙軍的合兵之地該是在麥丘一線才對。然而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敵我雙方的提前衝突,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如此以來,肥義統帥的三萬趙軍根本來不及加入戰場,面對如此龐大的基數,敵我體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對手還是熟知趙軍作戰風格的宿將。前鋒的戰敗彷彿已經是註定的事了。趙雍一時不禁有些後悔,或許他對前鋒的統軍任命還是不夠謹慎,張遠的冒失極有可能會讓趙軍全方面陷入死局。但事已至此,抱怨已是無用。趙雍基本上是一夜未眠,他躺在簡陋的卧榻上輾轉反側,漫無目的的等待,實在太過煎熬。心頭那一絲僥倖的機會揮之不去,或許有奇迹也說不定。只要能拖到龐煖主力的支援,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不過趙雍心底也清楚,戰事一起,相隔數十里的支援很難及時!他現在只希望前鋒的五千精兵別全軍覆沒了就好。第二日一早,前線的軍報還沒送到,屋外便先傳來了宦者的通報:“王上,燕太后、燕太子求見。”燕國宗室與趙雍一同北上的。原本對齊國的決戰,趙雍是把燕國也算計在內的,此時‘護送’燕太子歸國,也算是計劃中的一環。但現在計劃全都亂了,心煩意燥的趙雍現在哪還有心情去和對方進行友好問候。只能暫時先敷衍過去。到了下午,從各地籌集的糧秣陸續抵達觀津,等待渡河運往前線。而趙雍也終於等到了前線的戰報。在一間極其簡陋的瓦頂民房內,趙雍那張被晒成古銅色的臉,此時卻是一會兒泛白、一會兒泛紅,喜悅之情不自主的流露其間。左右兩旁隨軍諸臣,傳閱着手中的奏報,目光中也是說不出的吃驚。諸臣紛紛高呼:“天佑趙國。”趙雍沒想到,張遠的前鋒軍大勝!五千精兵僅僅以傷亡兩千餘的代價,便取得了梟首一萬、受降一萬七千的戰績,甚至就連齊軍主將田盼也被生俘。趙雍的心情此時複雜至極。先前悲觀的情緒,在看到捷報的那一刻,已經是一掃而空。強烈的反差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趙軍首戰大勝,士氣必然是此長彼消;原本趙軍的中路軍兵力不足,對付匡章還需要藉助秦、燕的牽制,但現在田盼的三萬齊軍損失殆盡,敵眾我寡的現狀,也隨着首戰的勝利徹底扭轉了過來。消息該是兩日之前的,想來如今饒安一線,兩軍主力已經是碰面了。趙雍抑制住激動的心情,緩緩開口道:“傳命於大司馬,令其即刻率軍北上,同龐煖會兵一處,拿下饒安、無棣,斷絕齊軍的南下之途,儘快同齊軍決戰!”牛翦拜道:“大司馬的人馬而今尚在麥丘以南,在匡章軍到達饒安之前,大司馬恐難以趕來。若單單以武陽君的五萬餘眾,恐難以抵擋齊軍南下的步伐。”趙雍沉吟不語,牛翦說的並非是妄言。張遠趁夜偷襲,是因為田盼毫無準備,打得也是對方的措手不及。但現在趙軍已經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意圖,匡章定然已經有所準備。且齊軍雖先敗一場,但主力部隊依舊眾於龐煖所部。趙雍思慮片刻,沉聲道:“齊軍如今雖眾,卻已是困獸猶鬥,優勢在我,未嘗不能一戰!且無論如何也得拖住齊軍南下的步伐,待大司馬渡過鬲津河,我軍便可以優勢兵力對齊軍展開決戰。”風險是有的,但趙雍此時卻不得不冒險。否則放匡章剩下的七八萬大軍渡過鬲津河,便會和本土的齊軍相連一線,彼時就完全是齊國的主場了,到時莫說是趙軍一方,就算彼時加上魏、韓、秦三國,都不一定再有機會殲滅這支齊軍主力。如今能有此戰況,全賴南線的魏、韓聯軍堵住垂都、稟丘一線的口子。若是放匡章南下,待齊軍會師一處,魏、韓到時候不跑就見鬼了。畢竟是在齊國本土作戰。若是拖下去變數就太多了,敵人和盟友也可以隨時轉換,畢竟三晉的合作從來都沒有緊密過,一切的基礎都是為了利益,現在的目標是齊國,也是因為趙國提前的佈局和秦國的混淆視聽;而一旦丹陽戰場秦、楚兩國分出了勝負,轉瞬間便可能影響到整個華夏戰場,到時候別說是渾水摸魚,趙國很有可能便會是下一個合縱的對象。無有遠慮,必有近憂。趙雍已經認定了,絕對不能浪費這個機會,此時的冒險完全是值得的。況且還有一個燕國不是?……十二日傍晚,趙雍便先讓牛翦率領着留守觀津的萬餘步騎隨各地徵集而來的糧秣,渡過了大河,以支援前線。這支軍隊原本是要準備‘護送’燕國宗室回國的,但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待趙雍回到軍營,天已經有點黑了。為了更快的聯絡四方,中軍並不在觀津城內,而是臨時徵召的靠近黃河渡口的一處村莊。農戶的房屋雖然有些簡陋,但好過睡帳篷。趙雍住的那間堂屋,看樣子應該是當地的大戶,但屋內依舊充斥着一抹奇怪的異味。整間屋子只有一個朝北的木窗,不怎麼透光。宮人已經提前點上了蠟燭,人坐在卧榻上,他的面前便是那扇開合的木門。外邊的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舊一抹烏雲,透不進一絲月光。不一會便有宮人端來晚膳,一盆煮的爛稀爛的菜梗、還有一碗粟米飯。趙雍放下手中的簡書,沒有動快,他對身旁的陳忠招了招手,吩咐道:“大令去請一下燕王后和燕太子,來與寡人一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