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葉芝
蒸汽輪船破開白色的浪花，跨過短短的西格蘭尼亞海峽，抵達了洛維薩東部的港口大城——都靈。
站在船舷邊的西倫想遠眺一下這座洛維薩的首都兼第一大城，但他看到沿岸處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怎麼回事？”西倫心想，他觀察着周遭的人，但他們似乎對此並不驚訝。
沒有等到解釋，西倫也不好意思去問，於是只是站在船舷邊，看着遠處港口的不斷縮近。
當距離更近了后，西倫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大量的、衣不蔽體的饑民。
“怎麼會這樣！不是一夜之間長出了大量的小麥嗎？”西倫大聲向旁邊的人問道，顧不上不好意思了。
旁邊原本一位神色平淡的紳士詫異地看了看西倫，打量了他一番，也不知道心裏想的什麼，慢條斯理地道：“洛維薩氣候過於潮濕，大部分地區並不適合種小麥，所以那些小麥只能撐過這一年，土豆枯萎病如果還不好的話，明年還會是一樣的結果。”
西倫皺緊了眉頭，一言不發。
漸漸地，船靠近了港口，大量饑民在那裏推推攘攘，爭着想上船，甚至有幾個人落水。
當汽笛聲響起，船舷的連接踏板放下的一瞬間，大量饑民飛速衝上船，有經驗的人們早已躲在一旁，等着饑民們佔好地方后再下船，只有西倫沒什麼準備，被大量饑民們衝撞，幸虧是第二源質強化過的身體，才沒有被撞倒引發踩踏。
幾分鐘后，有些狼狽的西倫按着帽子走下船，一身黑色正裝沾滿灰塵和污漬，邊角處有些褶皺。
遠處，一位青年人在張望中看到了西倫，於是快步走來。
“歡迎，克勞利先生！”他高興地靠過來，伸出手，“葉芝。”
西倫微微詫異，沒想到負責來接他的是這位。
關於援助洛維薩種子的事情，卡特一直有和黎明報社接洽，被扣押后他們也在積極溝通，此次聽說西倫要前來，提前告知了會派人來接，不過這個人選有些出乎意料。
“久仰。”西倫過去和他握了握手，“沒想到會派你來，詩人先生，你的名聲從格拉尼亞到新大陸無人不知。”
西倫玩了個沒人知道的梗，葉芝搖了搖頭：“因為只有我有空……算了不說這個，我帶你去坎伯爾港。”
那三艘船被扣押在南部港口坎伯爾，因為格拉尼亞沒有直達坎伯爾的船，所以需要先到都靈，然後從陸路前往那裏。
西倫顯然對這位著名的詩人和黎明報主編很感興趣，一路上和他攀談了起來。
葉芝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非常年輕，言辭顯得非常活躍且充滿希望。
“為什麼創辦黎明報？哦不不不，黎明報不是我創辦的，我只是撰稿並且兼任主編罷了，報社是歐康諾先生投資辦的。”葉芝解釋道，“歐康諾先生是個很慷慨的人，在議會裏為洛維薩發聲，我們都非常尊敬他。”
“原來如此……”西倫點了點頭，“歐康諾先生是？”
提到這個人，葉芝顯得更加興奮了：“他是‘廢除協會’的代表，國會議員，是我在奧斯福德的校友，比我大幾十屆，也是都靈人，之前壓迫洛維薩人的《新教徒權利法案》就是他組織廢除的！他現在一直在為了廢除《聯合法案》而努力，也是我們的領袖。”
西倫沉默了一會兒，葉芝提到的兩個法案他都沒聽說過，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不過好在他們已經走到了馬車旁，
葉芝幫他打開車門：“上車吧克勞利先生，我們要坐五天的馬車。”
西倫點了點頭，一步跨上馬車。
葉芝隨後上來，理了理他那件灰不溜秋的舊大衣，關上了門。
“我在港口那裏碰到了很多饑民，是怎麼回事？”西倫問道，“我聽船上的人說是因為小麥不適宜耕種，飢荒只是暫時緩解。”
葉芝聽到這話，流露出一絲憤懣的表情：“有着一部分的原因，但這不是主要原因，想必回答你的是一個中介吧。”
西倫還沒回答，葉芝便又自問自答地道：“洛維薩這個地方，現在願意來的只有賑災的官員和那些吸血鬼中介了，他們總是會為自己開脫。”
“洛維薩雖然不適合種小麥，但有這一波豐收撐着，一部分吃一部分買種子，來年換作物也可以撐得住，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換作物的權利！他們要麼種土豆，要麼就死！”葉芝憤怒地一拳砸在座位上。
“洛維薩表面上是格蘭尼亞的國土，可是誰都知道，洛維薩只是殖民地罷了，所有的地主都是格蘭尼亞的貴族，本地人只能租借地主們的田地耕種，而且租金越來越貴，土地越來越小，其中還要經手很多道中介，那些地主大多從未來過洛維薩，全部待在倫丁尼享福，仍由層層中介將土地划小，並且不斷盤剝。”
葉芝身為奧斯佛德大學的畢業生，講述起這些衝突有條有理，只是大致說了一遍，就讓西倫搞明白了這些事。
就像他前世的租房問題，房東把房子給中介，中介會把房子租出去，租出去后還可能有二房東，層層轉手，最終的價格會高出不少。
而且一般中介和二房東還會將房屋隔斷，隔出大量新房間租給顧客，來提升整個房屋的租金——洛維薩的土地中介也是這麼做的，他們將許多土地分割得更小，但租金卻沒有降低太多，進一步增加了農民們的壓力。
“通常來說，兩畝土地如果種小麥，可以養活六口人，但經過這些中介盤剝，農民們拼盡全力也只能租一畝，這種情況下如果種小麥就會餓死人，因為絕大多數家庭都不止六個人，而且還要交租金，所以他們只能種土豆，即使是這樣也只能勉強維持溫飽。”
西倫順着他的話接道：“所以哪怕農民們知道改換作物可以讓他們免受土豆枯萎病的威脅，但也不能改種，因為那就意味着餓死。”
“是啊……”葉芝嘆了口氣道，“洛維薩那麼大的地方，哪怕土豆不能種了也不會餓死那麼多人，一切的原因都是地主和中介，逼着人們只能種土豆。”
西倫嘆了口氣，是種大麥燕麥然後等着餓死一半的家人，還是種土豆期待枯萎病消失，無論是哪種選擇，對農民而言都是殘酷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伴隨着他們的談話，太陽也緩緩沉入地平線。
葉芝打開馬車座位下的箱子，掏出了兩支火槍，將其中的一支和包裹好的一包鉛彈遞給西倫。
“這是……”
“這段時間洛維薩不太平，馬車經常遭到襲擊。”葉芝道，“有一部分是起義的農民，他們只殺地主和中介，我們表明身份后就不會進攻我們，但另一部分就是純粹的盜匪，看到我們就會攻擊的。”
西倫點了點頭，右手背在身後，悄悄施法。
一隻小小的黑色的眼睛從他手中浮現，快速鑽過窗帘，然後嵌在馬車頂上，漸漸隱蔽了自身。
這是【法師之眼】，常見的探測類魔法，只不過是黑魔法加強版，帶有夜視和更廣的光譜探測功能，靜止不動時能產生一定的光學偽裝。
除此之外，西倫還引動魔力，隔空在馬車下方刻畫了一個防禦類的魔法陣，雖然不強，但人為的鉛彈、箭矢還是可以防住的。
做好了這些準備后，西倫才和葉芝說了聲晚安，靠在馬車的一側，抱着火槍閉上眼。
馬車可不比汽車，顛簸得非常厲害，而且洛維薩的路也很差，這輛廉價馬車甚至沒有車底彈簧來減震，所以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只是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
西倫閉着眼想了不少事情，說起來放在辛普森身上的定位魔法標記在白天時短暫地出現在地下，但入夜後又消失了，非常奇怪。
“或許是誤入了什麼地下遺迹吧？遺迹里通常有不少隔絕和干擾讓定位魔法失效……”西倫心想着，雖然也很想去探索一番，但暫時沒有機會去，如果洛維薩的事情解決了，倒是可以去一趟。
想着想着，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太陽落山了好一會兒，對面的葉芝似乎已經睡了。
“真能在馬車上睡着啊……”西倫也不禁對他的入睡能力感到羨慕，不是誰都能在把五臟六腑都顛出來的路上睡着的。
但就在這時，法師之眼傳來異常的消息。
西倫連忙敲擊車廂的門板，高喊道：“停車！停車！停車！”
車夫不知所以地勒馬，將車停了下來。
他剛想問問西倫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藉著火把的光，赫然看到前方路上鋪滿的鐵釘鐵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