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水英把孩子抱在懷裏艱難地往回走,接生婆迎面趕來接過孩子。
“沒救了,凍死了,我幫你把他扔到小鬼榻去吧!”老把式的接生婆懷英給孩子定了性。
“死馬當活馬醫吧,孩子,但願你命大!”水英不願放棄,一把搶過孩子,心裏默默祈禱。
懷英無奈,幫她打理后,把孩子包好用勾秤一秤,“哎呀,怎麼正好四斤四兩!不吉利哦!還是甩掉吧!孩子多了也養不活,這孩子活了也是個廢人了,不死不活成了大累贅;要麼就會像哪吒,是蓮花化身,攪得你不得安生,你看他出生和哪吒鬧海有什麼區別,天翻地覆,說不定把龍宮掀翻了,把天庭攪亂了,龍王很快要帶蝦兵蟹將上門問罪!玉皇大帝會派天兵天將捉拿歸案。反正你有兩個孩子了,已經活受罪了,你狠不下心,我來幫你,早除後患!小腿一拎,摁到糞桶里一悶,幾分鐘就好了!”懷英把孩子又奪了過去,拎着小腿就把頭塞進糞桶里。
“快拿出來!”水英一聲尖叫。懷英手一抖,隨手提起滿頭糞尿的嬰兒,丟在烏黑髮亮的土地上,濺的懷英滿身都是糞尿,騷氣撲鼻、臭氣熏天。懷英化了一碗紅糖水遞過來安慰水英,此時的水英也是奄奄一息,一碗糖水下肚后,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她才有氣無力地脫掉棉鞋,踏上黃亮亮的硬木踏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慢慢地倚靠着躺下去,體溫慢慢回升。
懷英看看窮酸落魄的水英,瞧瞧富麗堂皇、雕龍畫鳳紅彤彤的紅木架子床,如此大的反差,讓她幸災樂禍——老汪祖上曾經的輝煌,如今也已成了和自己一樣的破落戶了。但她還是想能睡睡水英的漂亮的架子床,那該是多麼美好、多麼甜美,自己一定呼呼大睡到天亮。
“可是呢,她婆婆就餓死在這張床上,再好的床也不能當飯吃啊!死過人的床還不吉利呢!”懷英在和水英的對比中似乎找到了自信。
“麻煩你了,你趕緊回去把騷味洗洗吧,我家四清跟我講‘四’在唱歌時念‘發’呢!‘發發’是大吉大利啊!我就當家裏多看了條狗吧,說不定將來還能錦衣玉食呢!”水英打斷了懷英的遐想,尋找到了心裏慰藉。她側過身來,把孩子從地上拎起來,腦子裏浮現龍王山婦女在糞桶里溺亡女嬰的慘景——只聽見猶如子鼠掉進糞桶掙扎時發出輕微的“唧唧”叫聲,接着悄無聲息,就像天空劃過的一顆流星,煙消雲散、寂靜無痕。水英汗毛豎起,渾身寒顫,滿腦子幻覺手上拎起的是從糞桶里重新提出已經溺亡的孩子。在空中蕩來蕩去的孩子“當”的一下撞在床沿,水英突然驚醒,一把抱住孩子,開始用身體溫暖,拉過破棉被昏昏入睡。
懷英看着水英安之若素、甘之如飴,嘴裏幽怨:“你不心狠,等着受罪吧!”撿起床頭三個一分、五個兩分、兩個五分,共十枚硬幣,分成三摞,放在手掌心,掂了掂、瞧了瞧,又小心翼翼一枚一枚塞進做工精緻的錢袋,將繩索左右一拉,繞上三圈,紮成死結,再放入棉襖罩褂的內口袋,然後用手按了又按,雙手合十:“萬能的錢啊,保佑我吧!”轉身攜帶着嗆人的尿騷和濃烈的銅臭味離開了。
從此,這位溺嬰的始作俑者,在家只能把自己封閉起來,獨處一室,不能安享天倫之樂。所到之處,與蚊蠅蛆蟲為伴。居心叵測的男人,聞騷即昏,醒來后顛狂痴妄、雞犬不寧;懷春少女們聞騷,突然發育加快,前凸后翹,急找婆家;正經新娘聞騷,不日身懷六甲,但都流產早產,無一活嬰。龍王山男人們打賭,可是參與的人無一不被印證——抵擋不住她的騷味。只有水英一家似乎有天然的抗體,而龍王山孩子們也安然無事,人們懷疑是打了疫苗的效果。懷英面對閑言碎語、污言穢語一一笑納,坦然接受,更不遷怒別人,希冀賣弄風騷、待價而沽,結果是接生的生意就此一落千丈、遭人唾棄。
鄰村的接生婆天生麗質、稟賦優良,應運而生且初現端倪,在芝麻開花、母雞抱窩的季節,吸取前車之鑒,摒棄一脈相承,痛改前任扭捏作態傳統,不再與群眾打成一片,與領導同甘共苦,潛心研究兵法,做到了擒賊先擒王,嬌喘吁吁擺平了當家的之後,不費吹灰之力,迅速崛起,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