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進軍

一百六十二 進軍

“全父之杖”營地,西境外圍防線,第一次討逆聖戰,進軍前28小時。

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和地圖上的一個個記號,使孔代感到一種衰老肉體無法承受的疲憊,讓他心煩意亂。每一封密信都是潛伏在西境各處的間諜賭上性命送出的,一條又一條不為孔代所知的信息。

他現在得孤身一人說服六個奧菲利亞親選的軍官。這六人等距地分散在書桌的邊緣處,像雕塑似的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唯一運動的只有眼球。他們的眼球隨着孔代的來回踱步旋轉着,讓人下意識聯想到鎖定獵物的狼犬。

“你們說得沒錯,我能推斷出隱藏起來的敵軍分佈。”孔代憋着一口氣大聲說道。相較於早年蘭斯部下的各種懷疑和疑問,這六人的緘默對孔代來說是一種變相的鼓勵。“我對猩紅大公了如指掌,通過過往戰例與眼下的情報對比,我可以毫不費力地判明未知的防禦工事和守軍營地。”

他緊盯着地圖上的一個圓圈——那個圓圈位於自由之城東南方,與周邊的城鎮構成了西境第二道防線的核心。這便是孔代的推斷,彷彿他僅憑經驗和預判,就摸清了猩紅大公的想法。

“那僅僅是你的猜測,不一定是真實的情況。”

如孔代所料,一個急性子的軍官已經上鉤了。

“沒錯,眼見為實。”孔代毫不意外地笑笑,自嘲道:“連沒上過戰場的年輕人都知道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我就沒想到呢?”

他意有所指,於是另外三位軍官悻悻地別過了頭,不再催促孔代馬上下達出擊命令。即使奧菲利亞給了孔代討逆聯軍指揮官的頭銜,並宣稱這位其貌不揚的老人絕非普通蘭斯貴族,他的思想和戰略乃是撕開西境防線的利刃,但仍有許多人對孔代的能力持懷疑態度。他們不信任蘭斯人,對此孔代並不意外。

地圖上的敵軍標識雖然散佈於四方,但卻於猩紅平原東南部和西北部額外部署了重兵。卡庫魯野戰軍於艾瑟爾城外聚集了所有兵力。前天中午,一隊聖殿騎士在艾瑟爾高地附近與敵人的民兵團打了場遭遇戰,雖逃過一劫,但傷亡甚重。由此教會對那支戰鬥力媲美重步兵的民兵團有了新的認識。

地行龍騎士的行蹤飄忽不定。為了支援搖搖欲墜的外圍防線,他們曾以大隊規模向孔代坐鎮的“全父之杖”發起了兩次衝鋒。但隨後北部戰場的報告稱他們也受到了龍騎士的騷擾。龍騎士們的確切行蹤是一個需要重點考慮的因素,因為教會目前沒有能與之正面抗衡的騎士。

孔代隨手拿起筆,在在地圖上寫寫畫畫,完全不在意那六人的眼神。他得標記出所有不確定的危險因素,這樣,哪怕這六人中的某人違抗他的命令率兵出擊,也能在被擊潰后從地圖上找到撤退路線。

老實說他對這幾人的印象僅限於一腔熱血的白痴。他們雖虔誠堅定,不懼犧牲,卻也很難做到隨機應變,靈活指揮。地圖在孔代的描繪下變得更加抽象;上面寫滿了一系列表示兵力、部隊類型、估計當前士氣的數字和符號,沒有相當的戰術素養,任誰看這張地圖都像是瘋子的塗鴉。

此外還有更多軍力被他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記號標了出來。那都是教會的大軍——聖佑軍,聖殿騎士,戰鬥牧師和隱修會的修士修女們,以及服下聖血的守夜者——而他才剛剛開始研究他們的力量。

還有他的蘭斯同胞們。他們身處北方邊境,半隻腳尚佇立於防線外,

而另一隻腳已經踏於庫蘭城下。領導他們的阿蒂略伯爵雖出身於軍人世家,卻無法控制急躁,仍在嘗試用現有兵力把庫蘭外圍村落里的守軍趕進城內。奧菲莉亞派來的兩名貼身護衛尚未親自出陣,在孔代的命令下,他們領導蘭斯籍的聖佑軍轉向南方,配合黑荊棘修會蠶食西境外圍的村落和據點。內森男爵,孔代眼中最不值得信任的馬屁精,正帶領兩千私兵在艾瑟爾南部平原與敵人交戰,目前為止未能取得任何突破。

所有聯軍都在西境外圍躊躇不前,被整個戰爭中最難以捉摸的變數——猩紅大公所阻擋。

有太多難題了,以至於孔代一時間幾乎想不起來還有哪些問題,更別說去解決它們了。比如幾十年前的種種疑問,還有他發誓效忠奧菲莉亞時起,就一直在仔細斟酌的策略和決定。

為什麼猩紅大公會毫不猶豫地表明自己無意插手王位爭奪的立場?為什麼他會如此果斷地背叛自己的兄弟?這些問題現在都不重要了,剩下的問題僅僅是如何攻破奧蘭多的堡壘。如果孔代不能證明自己的作用,那他就會讓奧菲莉亞失望,從而永遠地喪失親自復仇的機會。

戰爭傀儡。孔代提醒自己,他需要那些龐大的戰爭機器來打破僵局。只是他目前還不知道,西境在得到了戰爭傀儡的原型機以後也在加緊生產鋼鐵巨獸,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們也會擁有一支龐大的鋼鐵軍團。

部隊的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現在該考慮下一個問題了。孔代後退兩步,使自己能更全面地審視地圖。他眯起眼睛,手指對着虛空比劃,好一陣他才勾勾手,示意那六人靠近些。

“只有一個破綻。”他說,並把指頭按在茶花領,一直劃到普拉爾森林。這裏的防禦既是整個西境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堅固的地方。如果在那投入過多兵力,很可能會驚擾到墮落深淵裏的惡魔,假如那些可憎的東西橫插一腳,那引發的混亂和政治問題就不只是一場全面戰爭那麼簡單了,這也是孔代最大的顧忌。但如果茶花領被攻陷,南方的缺口將讓除自由之城外的所有城市和堡壘都變得不堪一擊,那麼問題來了,如何才能在惡魔眼皮底下攻陷茶花領呢?假如惡魔參戰,任何膽敢踏足沃河下游的戰士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將軍,那地方離惡魔的老巢太近了。”一個軍官還未道出所有顧慮,便被孔代抬手打斷。

“的確有風險,或許他篤定我不敢冒險才故意留下了這個破綻。但他忘了,再堅固的鎖也會被合適的鑰匙打開。”孔代說著,拿起筆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進攻路線。它是那麼長,以至於橫跨了半張地圖。唯一讓孔代感到不悅的便是失去了茶花領的大部分情報源,他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信息。不過這並無大礙,他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進攻部隊將繞過三個堡壘和一個軍團,從茶花領北方發起攻擊。另一隊人馬會從普拉爾森林進入沃河下游,分散守軍的注意力。一旦失敗,軍團將損失慘重,雖然勝利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到哪裏去。最後一次傳來的情報表明,茶花領的規模已經是一座小城市了,一個由城牆、重型城防武器和上千士兵所保護着的環形城市,沒有攻城武器的幫助,僅憑血肉之軀很難啃下那塊骨頭。

任何頭腦正常的指揮官都不會試圖在戰爭初期對敵軍腹地發起直接攻擊,這無異於把拳頭伸進猛獸的嘴裏,除了孔代。因為他是塞連人的噩夢,菲利普的重鎚,在他面前,沒有不破之壁,即使是在國王都無法掌控的土地上,即便是面對羅蘭·杜·奧蘭多親自規劃的防線。奧蘭多曾在上個時代的戰爭中親身教導過他,儘管他在戰略部署上永遠達不到猩紅大公的高度,但他也絕對算當代最有才華的指揮官之一了。

“雷蒙斯,羅特希爾德。”孔代說。

被指名的兩位軍官向前一步,握拳捶胸致敬。

“將軍,最虔誠的驅魔修會請求您的…”

“現在不是你登場的時候。”孔代鄙夷地笑着,這個狂信者的請戰不過是對蘭斯舊日的光輝與孔代曾為之不懈奮鬥的理想的侮辱或嘲諷。見過越多失去理智的狂信徒,他就愈發深刻地體會到這種諷刺——他們的主人厭惡流血,而這些自稱祂忠僕的凡人卻想靠獻上鮮血獲得救贖,不論這鮮血是異端的,還是他們自己的。

狂信者被孔代潑了盆冷水,不忿地轉身,想要離開軍營,卻迎面撞上了得勝歸來的聖殿騎士團長柯恩。這個渾身被血浸透的男人只是站在門前,就讓狂信者汗如雨下,大氣都不敢出。察覺到營帳中的氣氛有些微妙,柯恩抬眼掃視着六名軍官,表情陰冷而嚴酷。

“有人想違抗軍令?”柯恩把手指放在劍柄上,表情變得更加陰沉。

“並沒有,柯恩團長。”孔代笑了笑,“我只是給他們下達了一些不太…合乎常理的命令。雷蒙斯,羅特希爾德,你們兩人將各領三千人攜帶戰爭傀儡從這兩路攻下茶花領,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指揮官。”兩名軍官打量着柯恩,又看了看地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命令。他們了解孔代的性子,這個蘭斯老將一定會私下交代更多細節的,而現在,他們得先踩着孔代給的台階,安全走出營帳。

“很好。”柯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服從命令,只許勝利,不準失敗。”

“現在說勝利還為時過早,團長。”孔代慢慢地搖着頭,“我們會知道奧蘭多的弱點在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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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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