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醉如星光
聲浩蕩,人也浩蕩。
葉南獅悄悄帶上了鐵爪套。
一時間,地道中的人都已到了。
為首的下了馬,點燃火把。
他穿着極長的袍袖,圓頂斗笠扣在臉上,沒人能看見他的面孔。
喝聲當中,他的人已飛身下馬,懷中抽出一柄飛刀。
葉南獅倒抽一口冷氣,跳到西風亭外,盯着他手裏的飛刀。
目光比飛刀更像刀!
目光如炬,目中有炬。
他的眼裏清楚,這些人絕非善茬。
那些人都是地道中的,但遠比地道的人多。正午見到的大漢,竟也在其中。
無人開口。
人不需要開口,也明白對方的目的。
葉南獅甚至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迷路。
巧合。
倘若一切都是巧合,這些人又為什麼想抓他?
葉南獅只向前走了三步,忽然沖將過去,雷掌已出。
冬雷。
葉南獅的掌只似嚴冬雷鳴,其威力之大,任何人都難抗下。
平常人見到雷掌,第一反應一定是跪下,或者扭頭跑開。
但現在竟無人跑開,仍然留在原地。
為首的人右手提起,手腕翻轉,已要擲出飛刀。
飛刀出手時,葉南獅的腰已扭開,雙腳輕點地面,竟已遠遠地跳出,兩步便落在三四丈開外。
而那柄飛刀,竟釘在了小楊左手袖子上,所幸未傷到手臂。
小楊吃了一驚,臉上卻未露恐慌。
她彷彿一開始就知道,那些人的目標不在葉南獅,而在她。
她沒有躲,更沒有跑,而是靜靜待在西風亭口的台階上。
葉南獅剛走不遠,便停了下來。
他不想再走下去。
至少不能遠離小楊。
為首的人並不去追,而是圍住了小楊。
葉南獅不清楚有多少漢子,倘若不在二十個之上,他或許能夠應付得來。
多情好漢,絕情人。
每一個絕情的人,曾經都是多情的:人生來便多情。
葉南獅緩步過去,問道:“你們真正要找的人,是我?”
為首的冷笑道:“你若覺得不是,大可轉身就走了。”
葉南獅道:“你只說是和不是。”
為首的道:“是。”
葉南獅道:“既如此,為何抓她?”
為首的道:“因為抓你。”
葉南獅微笑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是葉南獅,而是孔屠仁呢?”
他已能斷定出來,這些人之所以找他,不是為別的,一定是為了孔屠仁。天下人中,有誰能和葉南獅結下愁的?就算有,也一定很少很少,其中也不會有用飛刀的人。
而孔屠仁之所以派人來,就是要先下手為強。江湖上不管過招,還是行事,先下手至少不會吃虧。
為首的冷笑道:“你為什麼不跑?”
葉南獅笑道:“哦?”
一個人的臉上能長存笑容,他的精神一定不會糟糕。而這種人,往往就是贏家。
盛夏之夜。
蟲鳴聲惹人煩惱,悶熱天更引人發狂。每年的夏天,少有人想真刀真槍的比試一番,能用暗器則用暗器,能使毒便要使毒。
為首的顯然已耐不住性子。
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孔屠仁,都得死我的飛刀下。”
他一直想說這句話。
葉南獅是他曾經心底里最佩服的人,
也是他最想殺的人。
崇拜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變為仇恨。
而且這種仇,遠比任何一種仇都來得兇殘。
葉南獅笑道:“來吧。”
在他面前的不過幾十人而已,倘若一齊上,也很難追得上他一人。
為首的已暗中擺好手形,一旦摸到刀刃,便能一瞬間彈出去。
他淡淡地道:“你輸了。”
葉南獅笑道:“我只看見你還沒贏。”
為首的道:“看刀!”
他說出這話時,已經後悔了。
可後悔的代價是一輩子。
他這輩子,唯一和葉南獅交手的機會,就因為他懼怕,所以失敗。
葉南獅笑了。
能做到這樣真誠,在出招之前告訴對方,任何人都很難做到。
飛刀的確很快。
反手擲出的速度,要比正手推出快很多。
刀也的確鋒利。
這柄刀不長,但刀刃鋒利,刀柄上也倒掛着鐵鉤,可以撕破敵人的血肉。
堪稱完美的一刀。
葉南獅暗暗嘆了口氣,自以為這是一柄好刀。
好笑的刀。
刀光閃過,雷雲聲震,一個人影滑落,流光映在天空。
葉南獅的掌已貼在了為首那人的小腹上。
他用力了嗎?
根本沒有。
他甚至連內功也沒有運作,只是輕輕一躲,又站到面前。
他蹲下身子,摘下為首人的大斗笠,並未吃驚。
他果然不認識這人。
余庚年,四大殺手中最年輕的一個。
余庚年沒有死,而是嚇昏了過去,黃白之物灑了一地。
他害怕這一次機會就這樣喪失,害怕自己殺了一輩子的人,卻被人殺死。
他終究怕死。
葉南獅嘆了口氣,抓起那頂斗笠,看向其餘的人。
那些人中有很高的,也有很矮的。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有一個特點:靜。倘若他們就這樣站下去,到第二天白日也沒人會發覺的。
葉南獅問道:“你們還有人想死嗎?”
無人應答。
他正欲再問,忽見小楊的人已跳過來,抱在他胸上。
葉南獅笑了。
他毫不懼怕那些漢子。
只因為那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對手,無論什麼情況。
他只想和小楊痛飲一天,或是狂玩一陣。
漢子們直勾勾地盯着他,如餓狼一般。
可他根本不管。
漢子們眼神一動,忽然看向了小楊。
小楊動了。
葉南獅卻動不了了。
他分辨不出那是血水還是淚水,亦或是雨水。
雷鳴一響,一排血色烏雲已落淚。
葉南獅明顯感覺到背上的濕潤,以及濃郁的鮮血味道。
血味和鐵味很像,都是讓人嗓子發咸,想要窒息的感覺。
小楊的人緩緩離去,竟能聽見抽噎聲音。
葉南獅教過她,如果要哭,就一定哭得大聲。
這次她哭聲很大,卻不敢在葉南獅面前這樣放肆地哭。
女人很難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痛哭。
不過男人卻希望看女人哭。
一個人敢於展露自己的全部脆弱,便是徹底信任了對方。
小楊從不是一個
那一排漢子見她走開,便給葉南獅綁了手腳,封住全身要穴。
葉南獅絕對想不到,小楊竟一直都是他們的人,而路之簡還是那些漢子,也全是一夥的。
他笑得蒼涼,走時也蒼涼。
多情也是錯,多情也會害了自己。
葉南獅可沒有因這件事無情,只要他有一口氣吊著,就永遠多情下去。
人若活着,便要有情,否則不若死了。
深邃洞中,似秋月般深。
這些人本不是生活在地道,而是藏身於很遠很遠的叢林之中。
於是整個地道,都只有外來的人。
葉南獅的牢房則深入地道,幾乎到了盡頭。
平常人被抓到此處,很多被放在地道兩旁,用鐵箍鎖死他們的四肢,有些甚至熬成了屍體,也未脫離半步。
少部分人在地道轉彎之後,關押於一件件囚籠之中,三面密不透風,唯剩一面鐵柵欄透光。
葉南獅囚禁在這些鐵柵欄中最大的一間,外面甚至有了送飯的人和陪話牢頭。
可就在地道之中,還有一間牢房則是六面緊閉,絕不透光,就連裏面是否有人也未知。
這件囚籠是天下最神秘的存在。每天都會有人送去葡萄果酒和炭燒乳豬,據說在夜裏丑時,會有人拿走那些食物。
陪話牢頭大約四五十歲,散發蓬鬆,眼裏無神,四肢未見動彈過。可就是這樣的人,卻有一口白牙,格外整齊。
那送飯的老人,則估計有九十來歲,每天就在地道中徘徊,早練就了聽聲辨位和夜行的功夫。
葉南獅醒來時候,已是很久之後。
這裏不分晝夜,卻分時刻,地道口的人們能望見很遠天空的太陽,以此推算出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