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可奈何
江憑月道:“哦!”
鐵如風道:“可我想知道一件事。”
江憑月道:“你問。”
鐵如風道:“你拿到這柄劍,是為了你們禰幫主?”
江憑月道:“他有自己的劍。”
鐵如風冷笑道:“可你也有自己的劍。”
江憑月道:“你不知道嗎?”
鐵如風道:“知道什麼?”
江憑月道:“他沒有老婆。”
鐵如風笑道:“這我怎麼知道。”
江憑月道:“或者說...他的老婆是那柄劍。”
鐵如風的笑容漸漸凝住了。
狂河幫的幫主禰勿惜,其實是一個愛上一把劍的男人。他真的愛自己的劍,而且也只愛那一柄。
鐵如風道:“所以他不要這柄劍。”
江憑月道:“他不要。”
鐵如風道:“所以這劍是你的了。”
江憑月道:“正是。”
鐵如風道:“你用它做什麼?”
江憑月道:“我只用他殺人。”
鐵如風嘆道:“咱們的確不一樣。這柄劍,我永遠也不能用它殺人。”
江憑月問道:“為什麼?”
鐵如風道:“因為我是為了苗幫主。”
江憑月笑道:“可憐,可憐。他為什麼不來這裏親自搶劍?”
鐵如風道:“看來你也有不知道的。”
江憑月笑道:“我的確不知道。”
鐵如風冷着臉道:“不知道就算了。”
江憑月忽然把寶劍遞出去,放在鐵如風面前,問道:“你告訴我。”
鐵如風道:“你最近聽見過苗沒煙的名字嗎?”
江憑月道:“沒有。”
鐵如風嘆道:“他自稱關在鐵迷宮中,如果他一年之內出不去,就改別人作幫主。”
江憑月問道:“可他最怕的東西,不就是黑暗嗎?”
鐵如風道:“正是因為這個。那迷宮的另一頭,還有幾百個人在接着修建。如果他剋制不了自己,那他這輩子都出不來。”
江憑月道:“那他知道這柄劍?”
鐵如風道:“不知道。”
江憑月道:“所以你要去殺誰?”
鐵如風道:“只殺一個人,那些修迷宮的人的保鏢,綽號‘白日無形’。老江,你去過四川,應該認識他。”
江憑月道:“你應該有殺他的把握。”
鐵如風道:“我知道,但我依然要這柄劍。”
江憑月將劍交到鐵如風手中,道:“我是不用這把劍的。天底下沒有劍重於劍法一說。”
鐵如風道:“是。”
江憑月道:“之後再見,就只想殺你了。”
鐵如風道:“好。”
天才自以為是不需要劍的,江憑月也的確是個天才。
鐵如風知道,唯有殺死修迷宮的人,幫主才有活着出來的希望。
即便這是在欺騙苗沒煙。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如果苗沒煙死了,那鐵如風曾經的仇人就要成為新的幫主了。
江憑月已經走了,他今天來到這裏,主要還是為了鐵如風。他們兩人,每幾年便要打一場。
鐵如風剛要走,一柄雪白的刀倏地刺到了鐵如風的喉嚨上。
這一刀,展不平已用盡自己渾身力氣,把右臂的關節軟化,再猛然拔刀。
這一刀恰恰也是最快的。如果他的關節僵硬,手臂沉重,那當然就沒有拔刀時的速度。
可是鐵如風更快,
他的名字裏本來就有“風”字,而且在荒漠上每一個舉動,也需要無比果斷,不給他任何猶豫。
鐵如風左手執劍,大袖揮展。
袖子到時,展不平的刀刃已經斷了。
誰都沒有聽到劍和刀碰撞的聲音,也沒有誰看見了鐵如風的劍。
但總之,展不平的刀就是斷了。
鐵如風的喉嚨也漸漸滲出鮮紅色的血。西域人的血液本就比平常人要更鮮艷。
血花綻開。
是誰的血?
展不平的血。
哪裏流的血?
展不平的手指。
鐵如風問道:“你叫什麼?”他飛快封住了傷口周圍的穴道,然後收起劍。
展不平道:“姓展,叫展不平。”
鐵如風道:“你是展木棠的兒子?”
展不平道:“是!”
鐵如風道:“你要這把劍?”
展不平道:“要!”
鐵如風道:“你知道這把劍應該是誰的嗎?”
展不平道:“我的!”
鐵如風道:“不對,這劍是你們山林堂堂主的。”
展不平道:“那你給我!”
鐵如風道:“你是堂主嗎?”
展不平道:“我是堂主的兒子!”
鐵如風道:“你讓他親自來。”
展不平道:“他見不得這把劍的顏色。”
鐵如風冷笑道:“他的確見不得。你聽說過這把劍的來歷嗎?”
展不平搖頭。
鐵如風道:“這柄劍是遼東人造出來的,總共有二百多名工匠。他們在熔鐵的時候,又混上了鉻鐵。”
他又道:“他們每天都要在寒風之中舉劍,讓劍身飽受寒冷的折磨,然後再放到青石上錘打,因此會無比鋒利,堅硬到無法摧毀。”
他道:“可是,你父親派心腹前去試劍時,卻暗中讓他把所有工匠殺了,還有全部的模具。那天夜裏,血光衝天,就連那柄劍上也倒映出血色。”
展不平驚道:“為什麼?”
鐵如風冷冷道:“你父親是一個冷血的人。他知道,工匠一旦造出了這柄劍,那就會造出第二把的。”
鐵如風道:“到時候天底下就會有兩把最鋒利的劍。”
展不平道:“你怎麼會清楚?”
鐵如風道:“我自然清楚,除了他,沒人有理由做這樣的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良久,鐵如風突然問道:“你還要這把劍嗎?”
展不平道:“你不去殺人啦?”
鐵如風冷笑道:“難道—一定要用這把劍嗎?我能不能殺了他,心中是有數的。”
展不平道:“那你也沒有讓給我的理由。”
鐵如風沉下臉,斬釘截鐵地道:“我不適合這把劍,它只能給一個殘暴的人用。想來它的確鋒利...”
展不平道:“可我也不是。”
鐵如風道:“你的父親是。”
展不平道:“我的父親不是。”
鐵如風道:“他只不過在你面前不是。”
鐵如風也不想要這把劍了。
而且就算展不平想還回去,他也已經走遠了。
原本江、鐵二人最渴望的東西,現在竟然沒人想要。
展不平也想丟掉他了。
他坐在馬上,看着瘦馬的鬃毛。
無論鐵如風說的是真是假,他都已經聽過了。
他突然飛身下馬,走到木車旁邊,提起木車上的酒壺,仰起脖子便往嘴裏灌。
這一灌之後,他臉上頓時顯現出酒意。
此時長凳上還有一個人,死人,正是歐陽斷。
展不平抱着地上的酒缸,只顧把酒往身上倒,也不顧是不是倒在了嘴裏。
麻木人的精神,是酒最擅長的事情。
從古至今,沒有幾個人不願意喝酒。那些不願意喝酒的人也一定是成功的人,因為他們從來不需要麻木,反而需要刺激自己以享受失敗。
展不平曾經喝酒只是好玩,他和白衣都希望喝。
他現在才明白,白衣喝酒,也是為了抹去他記憶里的前半生的頹廢。
他忽然提起劍,看了看身旁的歐陽斷。
醉意讓他的眼睛認不出來,但是他依然能在這個自殺的人身上看出一些氣勢來。
而這氣勢,恰好就和小時候被溺在泥濘里的展不平一樣,都是絕望的。
展不平把劍放在歐陽斷的屍體上,一刀刀划著,然後數到第一百下的時候,把這柄劍扔在了地上。
血腥味很濃烈,很容易讓一個醉酒的人清醒過來。
展不平的酒醒三分,看着這個被他割爛的人的臉。
他的醉意完全醒了,現在他才認出來這是歐陽斷。
再次飛身上馬。
這次,他身上的確沒帶劍。
他今天來這裏,一來沒有手刃歐陽斷,二來沒有拿到刀。但是他相信一件事:師父白衣會原諒他的。
只剩下青州四煞,還有一個馬車夫。
霍滔仍然在等,但他不是來搶這把劍的。
草叢深處也有人,但他們也不再想要這柄劍了。
他們從早上守到了傍晚,卻沒有任何收穫。
但也慶幸自己沒有收穫。
那柄劍兀自在歐陽斷身下的血泊中矗立着,直插在他的胸口上。
這個地方本就應該再也沒有人了。
任青探出車外,環顧一周。他也聽見了鐵如風的話,知道這柄劍不會有人再要了。
他們依然把劍從歐陽斷身上拔出來,然後放進匣子中,繼續上路。
任青明白,只要自己現在走了,以後無論到哪裏,都不會有人再來搶劍了。
因為青州四煞,名義上守護住了這柄劍,而他們的對手,卻是三大幫的高手和江湖上的散人們。
任青道:“車夫,車子不要緊,你繼續走吧!”
馬車夫嘆了口氣,道:“你們幹的可是什麼勾當?這一路上儘是殺傷人命的,從未見過安寧。”
任青道:“你只顧走,他們不可能殺你的。”
馬車夫道:“可是我的車...”
任青太息道:“我現在就給你一兩銀子。-”他從懷中掏出銀子,放在橫木上,車夫接過。
車夫正要把銀子揣到懷中,忽然又拿了回去,問道:“你們現在還要去開封嗎?”
任青道:“我們回青州。”
車夫壓了壓斗笠。
車夫道:“好。”
然後,一行人調頭,重新往SD省的東北方向去。
正要出發時,卻意外地停了下來。
這並不是意外,而是正中下懷。
車夫拔刀。他的刀並沒有那樣光鮮,也不見得有多麼恐怖;他的刀也並不快,而是簡簡單單地抽刀,然後直直刺出。
但是這一刀,卻讓車上的任青、駱三峰和從不笑都驚住了。
從不笑之所以會被驚住,是因為他在車夫的身上感覺到了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更來自於車夫的眼神,他從始至終都是平靜的目光。
所有人的話他都聽進去了,他根本沒有睡着。
這種拔刀的感覺在任何人身上都沒有體會過。
只要拔刀,無論對方在哪裏,都會感受到的。
這把劍理所當然地歸到車夫的手裏。
車夫壓了壓斗笠,下了馬車,獨自往南走。
他是誰並不重要,劍歸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究竟要用劍做什麼。
無論他是平常人還是武功高手,人們格外關係的,就是這一點。
沒人敢追他,就連霍滔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們都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