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瘋子天才
杜無刀低聲地冷笑道:“草叢裏還有一個人—瞎子霍滔。那邊的樹林裏是鐵劍幫的鐵如風,還有狂河幫的江憑月。再往秦縣去,想必是高手如雲。你就算殺了我,還能殺了他們不成?”
杜無刀又冷冷地道:“你連動都不敢動!你會求着我殺了你!”
他接着道:“你就算拿走了這柄劍,你真的敢回去嗎?從山東到福州,就騎馬便要幾天,你有把握回到那裏嗎?”
歐陽斷身體開始抖動,緊咬嘴唇,說道:“我敢回。”
杜無刀大笑道:“你如果真的到了福州,你敢親手把劍交給‘亂禍’羅泣嗎?”
羅泣是六凶人之首,常命令手底下五個殘暴之人去作亂人間。而他的目的極為明確,就是要在作亂之時顯身,而後殺想要殺的人,或是竊取想要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發現人死財空的時候,羅泣都已然不見了。因而沒人知道這是羅泣親自所做,都以為是他的手下做的。
做他的手下,危險極高,但是報酬也極其豐厚。只要有作亂的能力,就會被他重用。
羅泣就是在飯館打尖的時候,嘗出了人肉的味道,這才找到歐陽斷,讓他成為六凶人之一。
歐陽斷自從成了六凶人之一,內心便開始壓抑。
他要是想找杜無刀,只需要在江湖上放話就好,不至於到這片沙地上決戰。
這片沙地上唯一有的,就是那柄寶劍。
他不一定要殺了杜無刀,但他一定要拿到那柄劍。
歐陽斷已經沒有作亂的能力了,他只能幫助羅泣盜劍。
歐陽斷道:“我敢。”
杜無刀笑道:“那你就去吧。”
歐陽斷道:“我不去。”
杜無刀道:“你知道的,他說去,就要去。”
歐陽斷道:“我不知道。”
杜無刀微笑道:“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
歐陽斷道:“也罷。”
他現在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說出的話全是和杜無刀所說相反。
可是你卻看不出來,這個眼裏無神的靜坐在長凳上的人,竟然是一個壓抑到極點后爆發的人。
歐陽斷根本沒有爆發的對象。
他這時候想起來了賣酒人,那是一個有着復仇情緒的人,而且也已經爆發出來。
可是歐陽斷自己卻並不能爆發,他甚至不能動。
一旦他動,他就死。
他不想在爆發之前死去,就好像在未綻放時枯萎一樣。
換做別人,都會覺得難受。
他是少數克制了幾十年的人:在飯館裏,他第一次切人肉的時候,就帶着厭惡和噁心;羅泣讓他在長安城大亂的時候,他也不敢屠殺活人,只是讓他們跳進坑中,被活活餓死。
他做了幾十年不想做的事情,卻成為了一個優秀的殺人的武器。
而且現在,這把武器已經生鏽了。
歐陽斷竭力壓制他自己,癱軟在長凳上。他正在對抗一種更加龐大的壓力。
這壓力來自於杜無刀。
現在,歐陽斷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人知道杜無刀的真實實力,因為杜無刀根本不用武功殺人!
歐陽斷的刀再快,也不如杜無刀快。
為何無刀?正是因為闖蕩江湖,他根本用不上刀。
想讓一個人死,也不見得非要用上刀,只用頭腦就夠了。
歐陽斷要儘可能分心,他不能再專註於某一件事情上了,
否則他的身體就要炸裂開來。
歐陽斷厲聲道:“那你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麼!你一樣得不到那柄劍!”
杜無刀淡淡地道:“我是來找你的。”
他說話時候完全沒有表情,只用一雙大眼看着歐陽斷。他人身材高大,骨架是平常人的兩倍,只需要蹲下來,就和歐陽斷一樣高了。
歐陽斷怒道:“你!”
杜無刀微笑道:“我。”
歐陽斷叫道:“杜瘋子!”
杜無刀並不氣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流水一般柔和。
杜無刀道:“你還有一件事不知道。”
歐陽斷也不想知道,可是他不能像從不笑一樣挖去雙眼便看不見東西—歐陽斷已經沒有割耳朵的勇氣了。
杜無刀抓住歐陽斷的雙肩,身體隨着歐陽斷的顫動一起晃蕩着。
他終於開口,淺淡地道:“他根本就沒來。”杜無刀清楚,這個“他”字在別人耳朵里或許是其他人,但在歐陽斷耳朵里,一定是指羅泣。
話音剛落,歐陽斷的耳朵里便已流出了鮮血。
緊接着,七竅流血。
沒人在意他到底聽沒聽見,他是自斷經脈而死的。
或許他真正想聽到杜無刀的話,所以讓耳朵的穴道最後才斷裂。
杜無刀也不希望他能聽到,可是他必須說出來。現在對於一個死人,那便只剩下同情和後悔了。
歐陽斷癱倒在長凳上,雙耳流血,眼睛裏的不再是虛無了,而是一種絕望的荼白色。
所有人—包括霍滔在內,他們仍然沒有領略到杜無刀的刀法,卻深知他的可怖了。
不過—杜無刀為什麼會知道六凶人的作案手段?羅泣的行蹤沒人知曉,但杜無刀知道。
但是眾高手都知道,杜無刀不會搶劍。
於是杜無刀也知道了這一點。
於是杜無刀又轉身,這個高大的男人又背着他從來不用的琥珀刀回到了草叢裏。
霍滔聽聲識人,當即便問道:“是杜先生嗎?”
杜無刀停下。
面前這個端正坐在一團亂草里的男人,正是霍滔。
霍滔的個子並不高,身材枯瘦而矮,站起來也不過四尺,面色如青銅一般。
他的眉毛也細長之極,伸出臉的兩側,早已蒼白。
這是一個從來不剪髮的人,但是頭髮乾凈,不帶一縷塵。
霍滔最得意的武功是“盲指功”,他的指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准,而且還快。
他曾經在大海里漂泊了一整年,聽聲點水,點水之後便要抓住飛起的魚。再到後來,他要求自己一指點死飛魚,否則這一天之內,滴水不進。
在霍滔真正能在海上存活時,他也練就了一根神指。一年過去時,他正好也踏上了去時的岸。
杜無刀答道:“是。”
霍滔愕然道:“你殺了歐陽斷?”
杜無刀道:“的確算我殺的。”
霍滔嘆了口氣,說道:“還未聽見拔劍之聲,先生就早把人殺死了。在下佩服,佩服!”
杜無刀道:“天下惡人,總有一個報應,就算我不殺他,他也該死了。”
霍滔點頭道:“正是。”
杜無刀道:“在下告辭了。”
霍滔點頭。
杜無刀便大步離開了這裏,然後就是離開山東,去了另一個地方。
盒子裏的劍依舊沒有主人。
從不笑只不過是劍的附屬品罷了,他完全沒有守住這盒子裏的東西。
霍滔就是來保護從不笑的。
他們師徒二人,再算上從不笑的師兄,這三個人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聲的。
從不笑既然在,霍滔就一定也在。
但是霍滔從來也不出手,即便從不笑將要死了。
因為他太自信了,他相信從不笑無論指法還是刀法,都真正得到了自己的傳授;那麼從不笑對付不了的,他霍滔也一定不能。
這顯然是錯的。
從不笑這種三流人物,決不能和當世一流的霍滔相比。
沙地上遲遲不出現人。
從不笑甚至想讓馬車夫醒醒,然後接着帶他們上路。
可這竟是一種奢求,他們沒有動的權利了。
周圍至少還有八個人。
從不笑能在凝重的空氣里聞出來,這八個人都是江湖好手。
從不笑忽然開口道:“車夫,帶上那兩位兄台,接着走。”
馬車夫略張開眼,緩緩把任青和駱三峰搬上馬車。
從不笑道:“你會打穴嗎?”
車夫一愣,問道:“什麼打穴?”
從不笑問道:“你們被點在了哪裏?”
任青道:“膻中穴,還有環跳穴。”
駱三峰道:“車夫,你把他的手拿住,放到我胸口上方。”
車夫照做。
從不笑手指一運內力,登時解開了駱三峰的膻中穴。緊接着就是二人的環跳穴,以及任青的膻中穴。
從不笑道:“車夫,你接着往西,銀子我們照給。”
車夫點頭,坐到橫木上,鞭子抽在馬身上,接着就要走了。
所有人都想出手,但卻都不敢。
忽然,鎮子裏衝出一匹瘦馬,馬背上坐着一個飛揚的少年。
瘦馬是來報恩的,少年則是來報仇的。
他們都來晚了。
少年是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年,他看上去並沒有年青人的幼稚或活力,而展現的是老練與穩重。
他的眼神很複雜,因為他知道對手會是一個強敵,或者是許多強敵。
他是來爭奪這把劍的,即便他晚了。
他還是來報仇的,可是也晚了。
但他卻會被不知多少躲在草叢裏的人所稱讚:沒想到最後站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年青人。
他是展不平。
他策馬奔馳,拎刀直入。
他拎刀的時候,胯下瘦馬已然到了馬車旁,而且這一刀,正是對準馬車的。
第二次停下來。
馬車夫道:“小子不想上車,就趕緊滾蛋。”
展不平道:“我要一樣東西。”
馬車夫怒道:“沒有,沒有!這是老子的車!”
展不平道:“我只找一樣東西!”
展不平剛想飛身下馬,凌空中忽然閃出一個人影。
緊接着就是一股金屬和肉的氣息。這人影跳得老高,而且很快。
這人落地的時候,大家才看清楚他的長相:這是一個臉上有着刀疤的人,刀疤足足有半個頭的長度,從嘴角貫穿到右眼;這讓他的整張臉的中庭都顯得扭曲、猙獰。
這人正是鐵如風,鐵劍幫里一個狂妄的人。
他的鐵劍上沾滿鮮血,顯然剛剛傷過人。
鐵如風落地不一會兒,從剛才跳出來人的位置,又竄出一個人影來。
這個人影並沒有跳得很高,只是徑直衝向鐵如風。
鐵如風忽然拔劍,轉身,然後兩柄劍直直地相碰。
鐵如風硬生生把那個人停了下來,自己腳下早已踏出了一對一寸深的腳印。
另一個人是位劍客,看他的樣貌:像是剛從戰場上廝殺回來的人,滿臉都是灰土,頭髮散亂不堪,左肩上隱約帶着血跡。
這人正是綽號“劍瘋子”的江憑月。
他得了癲狂症,還是對劍法的癲狂。
駱三峰雖然沒有霍滔那樣靈敏的感覺,但他仍然意識到:這個氣勢極凶的人,就是當年讓他駝背的人。
現在的江憑月,早比曾經的他要強出四五倍。
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而現在和他交手的,則不是一個瘋子,也不是天才,而是一個很努力的人。
一個沒有天賦的人,卻讓江憑月的左肩受了傷,這讓江憑月更加發瘋。
兩人同時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