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房東太太

夜霧瀰漫的街道上，執燈人正在逐一點亮沿街的汽燈。

石板路上，馬蹄聲和車輪聲漸漸停止，馬車最終停在了一幢聯排獨棟小樓的門口。

車夫最先下車，放穩了下車的腳墊。隨後貼身女僕下車，為自己的主人開門。車門打開之後，一隻精緻的女士小牛皮鞋踏在了那腳凳上。

下車的這位女士身材高挑且體態優雅，戴着一頂黑色的寬檐帽——寬檐帽的款式十分新潮，但詭異的是那寬檐帽底下垂着一簾黑紗，幾乎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這位女士的面容，以至於旁人透過黑紗只能看見一片陰影。

儘管“火之都”俄菲斯托斯的夜晚並不缺燈火，但旁人依舊難以透過黑紗看清她的面部輪廓，彷彿黑紗之下是揮之不去的黑暗。

這位女士來到了門前，然後向跟着自己一同來的管家問道：“那位偵探就住在這一棟嗎？”

管家恭敬地說道：“是的，夫人，門牌上寫着呢。”

黑色木門邊上掛着一個牌子，牌子上寫着一行字：

【喬伊尋物偵探事務所】

這位女士讓貼身女僕留在外面，然後示意管家上前去敲門。

管家先是敲了三下門環，但門內沒有人應，於是管家便又扣動了三下門環。

過了幾秒鐘，門“吱呀”一聲開了。

但是門后並沒有人影，彷彿是門自己想開了一般。

這位女士和管家面面相覷，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毛茸茸的小傢伙從門后繞了出來。

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灰色狸花貓。

看體型和樣子那應該是一隻小母貓，它的黑眼線勾得恰到好處，讓它靈動之中又帶着一絲嬌媚。它胸前脖子下面有一塊白色的毛，看起來好似戴了一圈白圍脖。

那隻小貓咪蹲坐在那兒，低了一下頭聞了聞地面……看起來像是向兩人鞠了一躬一樣。

女士格外驚詫：“它好有禮貌啊。”

“喵~”那小貓叫了一聲，接着便轉身向屋內走去——它走了兩步后還回頭朝大門看了一眼，似乎是說叫他們跟上來。

這位女士驚嘆不已：“這隻貓怎麼會……”

管家連忙解釋道：“喬伊偵探的寵物，非常的聰明。”

“太不可思議了。”女士先是感嘆，隨後有些不悅，“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一隻貓開門待客啊，簡直太失禮了。”

管家又說：“儘管喬伊偵探有些特立獨行，但他依然是火之都最擅長找東西的偵探，他的業務能力毋庸置疑。”

“特立獨行？異於常人？”女士聽出了管家的弦外之音，“你是說他精神不太正常？”

管家不再多言——畢竟在別人家門口說別人壞話，本身就是一種失禮。

這位女士見狀不再多說，率先踏過門檻跟上了那隻小貓咪的步伐。

那隻小貓帶着兩人上到了二樓客廳。

二樓的客廳里以暖色和暗色為主色調，客廳里的牆紙和地毯都以深紅色為底色。

客廳中間擺着橡木茶几以及暗紅色的沙發，配合上火爐里爐火的火光，讓這個不大的客廳顯得十分溫暖。

女士和管家一上到二樓，便聽見了一個狂怒的聲音。

“你媽的！為什麼？”

只見一個男青年正拿着根接了線的鐵棒，不停地在兩塊磁鐵之間晃來晃去，一邊晃還一邊大聲咆哮道：“電呢？快給老子發電啊！為什麼沒有電磁感應！？”

憤怒讓他面目猙獰，原本英俊的五官此刻也扭曲在了一起。

女士看着眼前這個暴跳如雷的男人，一時間竟萌生出了退意——她覺得自己的管家推薦的人好像不是很靠譜。

“喵——”

就在這個時候，領路的狸花貓叫了一聲。

原本正在發怒的青年聽到這個聲音瞬間冷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了自家貓，以及被貓帶進來的主僕二人。

“呀，倫道爾先生？你怎麼來了？”那個男青年格外驚訝，“今天應該還沒到交房租的日子吧？”

這位姓倫道爾的管家上前一步說：“喬伊偵探，你忘了我們昨天的案件預約了嗎？”

名為“喬伊”的青年一臉困惑：“我當然記得……可你不是說你要星期一才帶那位重要客戶來嗎？怎麼今天就過來了？”

管家更是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呢？昨天是周五，今天可不就是周一嗎？”

偵探先是一臉迷茫，隨後一拍腦袋喃喃道：“啊，對了……我又忘記這個世界的基礎設定了。”

這個世界的時間是完全混亂的。

儘管喬伊穿越來到這個怪誕的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卻至今仍未適應這個世界的一些基礎設定——比如時間混亂、部分物理法則失靈、社會常識扭曲等。

在這個世界，明明昨天才是星期五，但今天卻可能就是星期一，後天又可能是星期二。

你可能昨天還在艷陽里沐浴春風，今天就置身於寒冬中見大雪紛飛，後天立刻又在深秋里看落葉飄零。

喬伊也曾認真研究過這個世界的曆法，但時至今日他依舊看不懂日曆，那對喬伊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解讀的神秘天書。

當然，“時間失序”這件事情，在喬伊的視角看來是這個世界客觀存在的問題，但在他人的眼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喬伊偵探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管家小聲地在女主人耳邊嘀咕道，“他患有某些認知障礙，對於時間缺乏概念。”

這位夫人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但隨後她心中的擔憂又增加了幾分——這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喬伊察覺到了兩人的疑慮，但是他並沒有解釋什麼。

他只是把桌子上的一堆磁鐵、銅線、金屬棒之類的東西收起，然後請對方坐下。

“既然來都來了，那我們先聊聊委託吧。”喬伊在那張小沙發上坐下，接着向那位女士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可以坐長沙發，“請坐吧，卡洛琳·羅克韋爾夫人。”

帶着寬檐黑紗帽的女士一驚，微微轉頭看向了身邊的管家：“我記得我應該還沒有做自我介紹……”

管家連忙用眼神表示自己冤枉——他只和喬伊說過要引薦一位客戶，但是卻並沒有提前告知過喬伊自己要引薦的客戶的身份。

“您的身份並不難猜。”喬伊雲淡風輕地說道，“雖然您從來不親自來收房租，但我不至於連租賃合同上自己的房東名字都不記得……儘管我不曾見過您，不過結合您的體態、裝扮以及被倫道爾先生恭敬對待這件事情，很輕易就能猜出您的身份。”

卡洛琳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偵探反應很快。

她嘆了口氣，然後移步到沙發邊坐下——她至少已經願意和這位偵探好好聊一聊了。

喬伊見狀當即接著說道：“讓我進一步猜一猜……您的委託內容吧。”

喬伊將目光投向了房東太太左手無名指上遺留的戒痕：“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和您的丈夫有關吧？”

卡洛琳讚許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確實和那個男人有關……接下來的事情我需要與偵探先生單獨聊聊，倫道爾你先回馬車上吧。”

“是，夫人。”

倫道爾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涉及主人的私隱，這些事情她不願意讓他一個管理外圍事務的管家知道，於是便先行回馬車上待命去了。

隨後，卡洛琳與偵探正式聊起了這次委託，而偵探也通過她的講述了解到了她的家庭背景

卡洛琳是一個家中小有資產的普通女人，丈夫是一個學識淵博而且訓練有素的醫生。兩人曾經很恩愛，並且還共同育有一子，婚姻生活姑且算得上是美滿。

然而不久前他們的兒子因意外去世后，他們之間的感情就開始急轉直下。

“他雖然沒有說，但我知道他心裏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兒子。”卡洛琳聲音沒有太多變化，但喬伊能感受到她在壓抑着心中的悲痛，“所以他背叛了我們的婚姻，選擇了出軌……出軌的對象還是我的妹妹。”

喬伊微微點頭——這種帶有倫理色彩的情感小故事他聽過太多了，所以他絲毫不驚訝。

喬伊猜測這次的委託內容大約又和捉姦有關。

於是他就像一個專業解說一樣下了判斷：“所以您是希望我可以幫您尋找丈夫出軌的證據，以便在離婚訴訟之中取得財產分割的優勢對嗎？”

“不是的。”卡洛琳搖了搖頭，“其實我和他有婚前協定，我的所有財產及財產帶來的婚後所得都歸我個人所有，只要我不點頭他就無法從我這裏分走任何財產。”

“是這樣啊……”偵探尷尬地撓了撓臉頰。

既然對方分不走財產，那麼有沒有出軌的證據其實就已經不重要了，感情破裂了只需要離婚就行。

卡洛琳繼續說道：“說到財產……其實丈夫在和我決裂的那天晚上，把我其中一個保險櫃裏的地契、房契和現金、珠寶都拿走了。”

喬伊歪了歪腦袋——原來這個委託不是情感糾紛也不是財產糾紛，而是一個盜竊案件。

“恕我冒昧，請問方便告知我涉案金額嗎？”

“也沒多少，就一條街的地產而已。”

喬伊臉上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住——你管那叫“沒多少”？

喬伊竭力保持着禮貌的微笑，用有些僵硬的聲音問道：“所以您是希望我幫您找回那些丟失的財物是嗎？”

“不是的。”卡洛琳又搖了搖頭，然後接着解釋道，“地契、房契都無所謂，因為我已經在市政廳做了登記，僅憑他盜走的房契、地契無法改變所有權。

“而那些珠寶雖然不便宜，但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些裝飾品罷了，畢竟我們也曾夫妻一場，他願意拿去也就拿去吧，就當作是我給他的臨別贈禮了。”

說到這裏，喬伊迷惑了。

他已經搞不清楚這位夫人想要委託的內容了。

卡洛琳繼續說道：“我曾想過就算不能相愛也好聚好散，只要他願意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哪怕支付一筆錢資助他的事業其實我也願意，然而我的丈夫似乎並不是這麼想的……我從未想過他對我的恨居然那麼深。”

喬伊好奇地問道：“協議離婚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卡洛琳說到這裏抱住了肩膀，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他居然趁着深夜我睡着的時候……舉起斧子砍向我。”

喬伊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這難道還是個刑事案件？

卡洛琳說著摘下了自己的寬檐帽，然後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準確來說，她沒有面容。

她的脖頸之上一無所有，透過她脖子上的碗大個切口，依然能清晰看見血管、喉管還有氣管的切面。

“他把我的頭砍下來帶走了。”卡洛琳脖子上滲着小血珠，氣管的切口在微微翕動，“偵探先生，你能幫我把我的頭找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