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1）
深秋風寒，加上天色晦暗，不良署內的屬官都窩在公房裏不願出來，等着不久后散衙，好趕回家裏去喝口熱湯，所以原本就少有人來得官署里顯得更加冷清，只有不良帥公房外的那叢竹子依舊挺拔，綠葉如劍，劈風斬塵。
今日，不良帥的公房罕見地開了扇窗，讓冷風呼呼灌入，好像要吹散屋內的所有塵埃。
宵征與不良帥相對而坐，兩人之間的公案上，擺着一本黑色書冊。書冊很厚，邊角已經被磨爛，看起來有些年份了。
然而就這這樣一本又厚又舊的書冊，讓不良帥都不得不鄭重以對。
“裏面的情報很有價值。”
他的語氣不似往日的冰冷，一雙黑眸沉靜地看着眼前的宵征。
“過去我們對往生門內部的信息知之甚少，有了這份情報，終於可以一窺全貌。”
宵征沒有接話，而是看了看這份書冊。
這正是秦逸致死前交給他的包裹中僅有的東西，十年潛伏，雖然地位低下，但也讓他摸清了往生門的內部情況。
令人震驚的是，往生門並非一個簡陋的殺手組織，其內部體系之完善、人員組成之複雜，都令宵征在內的不良人咋舌不已。
往生門由誰創立已不可考究，現任門主也行蹤飄忽，常人難見，主要由其座下的三王六獸負責組織的事務。
在秦逸致的記錄中，長安一直以來有六獸中的“饕餮”負責，本次往生門在長安勢力的重大損失，也是因為代號為“饕餮”之人的意外亡故所導致的。
甚至在秦逸致的書冊中，有情報顯示，之後來長安潛伏，重新建立往生門情報網的，很有可能便是“六獸”之一的天狗。
而根據秦逸致從其他殺手那裏聽來的消息，這“天狗”極有可能是一個奢靡至極的貴公子。
這些情報一出，往生門神秘的面紗便要被揭開。但宵征知道，這還不是不良帥今天與他談話的理由。
“這書冊里的情報很多，可不只是有往生門。”
他直視着不良帥的眼睛，絲毫沒有平日裏懶散的模樣。
“是啊，這書冊很厚。”
不良帥卻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眼光望向窗外修竹，語氣中似有笑意：“裏面的情報也很有分量。只是......你真的拿得下嗎？”
宵征沉默了，這本秦逸致記錄了十年的書冊，確實非同一般，任何一條情報拿出來，朝堂都將受到震動，刑部、大理寺、京兆尹都將嚴陣以待。現在他一個小小的不良人，想要以一己之力徹查其中舊案，還是一樁十年前的鐵案，也難怪不良帥會有此一問。
但真的就放任不管，讓不良帥交由朝堂諸公嗎？
“這重量，我已經背了十年，哪有承受不起的問題呢。”
“受得起要受，受不起...也要受！”
一言吐盡，宵征好像是抒盡胸中塊壘，大大地送了一口氣，也如不良帥一般靠在椅背上，耷拉着眼帘，一副慵懶模樣。
“那便去查吧。”
很意外的，不良帥將書冊向前一推，收回的目光中帶着點點笑意：“永寧、永盛兩縣的不良人都會幫你的。”
不良帥的表態讓宵征面色一正，盡兩縣不良人之力，為他查案，這對他來說是絕大的支持。
雖然念奴嬌只是永寧縣的不良帥，但宵征絲毫沒有懷疑他是否能夠調動永勝縣的不良人。
因為這個男人做出的承諾，就不會食言。
“謝過不良帥。”
這句話宵征說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如這般鄭重。
不良帥反而表情輕鬆，手指扣了扣桌面，說到：“這個事到我為止，不會有更多人知道。若你真能查證，自有我去稟明聖人。”
“但是......”
他拉長了語調，讓宵征一陣腹誹，為什麼所有人在談條件時，都喜歡賣關子？但又隨即正色，仔細聽起不良帥接下來的條件。
“查案的同時，不能耽誤現有的任務。”
當不良帥把這句話說完，宵征還是愣住了。
就這個？
他思緒暫停了一瞬，又立馬明白過來，這樣簡單的條件，不過是不良帥給他的台階，不想為難他罷了。
念及此，他心中不由得感動異常，滿口答應下來，甚至恨不得深鞠一躬，以表忠心。
但不良帥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還沒有浮上臉的笑容徹底僵住。
“那你既然沒有問題，便去找甘棠匯合吧。新的任務卷宗在她手裏，時間緊急，速速出發，莫要耽擱了。”
新...新任務？
宵征腦子徹底定住了，剛剛還說讓我查案，現在又立馬給我新任務，到底什麼意思？
不良帥也許是看到了他的疑惑，又或者只是提醒一句，說到：“早就定下的任務，不過是你們昨日耽擱了，才現在給你說罷了。”
說完，也不等宵征反應，揮揮手便要送客。
宵征就在這樣感激、疑惑、又懵圈的狀態下，走出了不良人官署，若不是甘棠拉了他一把，不知道要跑什麼地方去。
“怎麼魂不守舍的？”
甘棠沒有戴面具，只是抱着她那把大傘站在官署正門口。
這條路本就背街，在這樣的傍晚，更沒有幾個人路過。而此時官署里的人，也都早早回家了，所以她也不怕會被人看到容貌。
“嗯...嗯，哦，沒事！”
宵征總算從情緒中脫離，看着甘棠憨笑到：“我已經找不良帥談過了，他同意我去查那樁案子。”
他在甘棠面前總是毫無保留，回來的路上，他也與幾人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和想要徹查當年舊案的想法。
段天翊自不必說，他早就答應了宵征要助他一臂之力，只是大理寺事務繁多，又出了昨夜那一檔子事，他急需趕回去處理。
周儉更是義憤填膺，全力支持宵征，不僅要去尋求幾位兄長幫助，甚至說要回去告訴秦國公，借用他的力量，幫宵徵調查。
只是宵征考慮到秦國公剛被幽禁，不宜再生事端，便婉拒了。等到他驗證了書冊中的線索，再去找秦國公不遲。
只有甘棠沒有說話，只是陪着宵征一路回到不良人官署，彙報、記錄、留檔，又一直等到現在。
聽了宵征的話，甘棠嘴角彎了彎，又很快收斂起來，揚了揚手裏的卷宗，說到：“新的任務，不良帥給你說了嗎？”
宵征點頭，朝門裏看了看，雖然四周無人，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說：“說是說了，但是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甘棠沒有意外，把手中的卷宗收起，問到：“距離出發確實還有點時間，可是你想去哪兒？”
出發？
宵征不明所以，但聽到甘棠同意后，這些問題隨即拋之腦後。他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說到：
“雲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