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奇香(5)
宵征與甘棠回到不良人官署時,已近巳時,但院內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這便是你的新搭檔?”
剛入後院,便看到石凳上坐着一個衣着華麗的男人。霜白色的寬袍用天青色腰帶繫緊,勾勒出清瘦的身影。他輕搖一把摺扇,飄飛而起的寬大袖口上滿是銀色繁複花紋,舉手投足間有亮光耀人眼目。冷峻的側臉和隱隱看到的鳳眼,都透出一股不羈的邪魅。
“謝池春,你身在不良人官署,為何不配假面。簡直目無法紀!”
宵征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大聲呵斥到。
不良人內部沒有太多規矩律令,但卻極為注重成員隱秘。不良帥曾嚴令各不良人在回官署復命時必須佩戴假面,以防被別有居心者查到真實身份。
所以但凡在官署內見到不佩戴假面者,任何不良人都可以進行斥責。當然,宵征自不會說是自己看到謝池春這騷包模樣,心中有些小小的嫉妒,才叫得如此大聲的。
“你說誰目無法紀?好好睜大你的眼睛。”
謝池春呵呵一笑,轉過臉來,他如玉的臉龐上金光燦燦,那是一張覆蓋了整個左臉的假面。面具越過他高挺的鼻樑,伸出幾根金絲,蜿蜒成似葉似花的形狀,隱隱遮擋住右眼。雖不是佩戴的制式假面,卻也算不得壞了規矩。
只是他剛才故意露出右臉,才導致宵征產生了誤判。
“好小子,敢消遣我?”
宵征尷尬的哈哈一笑,標誌性的齊眉棍一把打在謝池春的腰上,手臂摟着他的脖子,頓時嬉鬧做一團。
“誒、誒、誒,別拿你那根臟棍子往我身上蹭,衣服貴着呢!”
謝池春終於還是記得有初次見面的甘棠在一旁,開始勉力維持自己瀟洒的形象,一手拍開宵征的胳膊。
宵征咬牙,低低地叫了一聲。
“受傷了?我看看。”
謝池春正色,劍眉一皺,直接拉過宵征就要檢查傷口。宵征靈敏一躲,閃到甘棠身邊,隨意擺擺手,說到:
“小傷、小傷,哥哥我可沒你那麼脆,這點小傷轉眼就好了。”
“呵,就你這點功夫我還不清楚,沒了這破棍子就等於自廢武功。不如,你把搭檔讓給我,你則可以落個清閑,我則可以幫你保護新人,一舉兩得嘛。”
謝池春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一圈,輕聲笑道。宵征笑臉一頓,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良人初創時,編製確實是兩人一組,但隨着隊伍人數的不斷變化,也會出現一人成隊的情況。
當然,這個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為個人實力強大、脾氣古怪,不願與別人組隊。有的則是如謝池春這般,因為加入的新人太少,沒能分配到合適的搭檔與之共事。
但不良人中大多習慣獨來獨往,對搭檔沒什麼渴求,所以宵征沒想到,謝池春這小子今天居然專程來挖自己牆角!
只見謝池春不等他回答,就已輕搖羽扇,風度翩翩地走到甘棠身邊。
“怎麼樣,可願與我搭檔?”
面對謝池春的邀約,甘棠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隔着面具直視眼前的美男子,目光冷淡,只是捏着衣角的手指,讓宵征看出了她的緊張。
“你抹了香粉?”
沉默了好一會,她才吐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搖搖頭,匆匆走向院子最深處的房間。
但這個小小的搖頭,讓自以為瀟洒的謝池春呆立當場,
摺扇不搖了,長袖不晃了,就連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都顯得十分僵硬。
“她……她,可是對香粉過敏?”
他轉頭看向宵征,找了一個可笑的理由,企圖挽回顏面,但下一瞬卻又被耿直的宵征打破。
“哪能啊?她可能就是看不慣你妖媚的模樣吧。我還有事向不良帥稟告,回見。”
宵征笑嘻嘻地調侃完老友,還故意學着甘棠搖頭的樣子跑向不良帥的小屋,徒留下謝池春在原地,臉色忽青忽白。
.......
“你們想知道一品香和三花閣掌柜死前研製香粉的秘方,並懷疑暗香小築與這兩家鋪子有關聯?”
不良帥依舊坐在烏金木製成的大桌后,手指有節奏的敲擊桌面,似在分析宵征二人剛剛彙報的結果。
“但這又如何解釋屍體旁的那一圈香粉呢?誰又會在竊取香粉前提前告知對方呢?”
面對不良帥的質問,宵征無法回答,只好寄希望於甘棠。但甘棠只是低頭思索,並未回應。
“罷了,不良人內部對這個案子沒有詳細的卷宗,你們自去京兆府調取便是。”
“只是這案子背後有往生門的影子,光是你們可難以對付。你們且專心查案,往生門我只會派人料理!”
宵征鬆了一口氣,昨夜那三名殺手的實力讓人心驚,哪怕他自己,若同時面對三人,恐怕也難以招架。若之後查案還要暗中提防這樣的敵人,確實太過頭疼。現在有了不良帥的承諾,自然放心不少。
二人點頭后,直接去了京兆府調查卷宗,小小的房間裏,又恢復了沉默。
“呵,還敢來?”
不良帥靠着椅背,思緒飄遠。
十年前往生門大鬧長安時,他初入不良人,以一手絕倫刀術連斬十二名殺手,震動長安。后又隨同伴抽絲剝繭,直搗敵巢,一舉剿滅往生門在長安的勢力。不良人也藉此立威揚名,成為各方勢力在長安最為忌憚的存在。
但西風不知幾時來,流光容易把人棄。十年過去,曾經共同奮武的戰友,如今還剩下幾個呢?就連那柄斬殺了十二名高手的長刀,都被封存了許久。
“如今的長安,可不比從前啊......”
不良帥就這樣靜靜的坐着,嘴角含笑,眼光穿過窗棱,看向遙遠的高空,直到陽光西斜,在黑暗的房間裏,劃出如刀般鋒利的光痕。
之後的兩天裏,宵征與甘棠幾乎住在了京兆府的機要室里,除了吃飯、睡覺,都在查閱卷宗。
第二日的清晨,在京兆府浩如煙海的卷宗里,二人終於找到了三間香粉鋪子的來歷。
三花閣與一品香,成立於開耀二十七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老店甚至不在雲間坊內,但憑藉著招牌香粉,一步一步做大,才搬入雲間坊,成為一等一的名店。
而暗香小築則更令人玩味,這間鋪子於開耀二十八年成立於雲間坊內,也憑藉招牌香粉名動一時。但從天啟元年起,暗香小築便刻意低調,生意竟然越做越小,鋪子的位置也從雲間坊核心的街面搬到了如今的偏僻小巷,着實讓人看不明白。
而更讓人驚訝的是,如今看似冷清的暗香小築,竟是直供恭王府的香粉鋪子,其收益可能並不比一品香和三花閣低。
雖說已經查到了三間鋪子的背景,但三者之間的關係,卻還是沒有頭緒。
“這暗想小築為何刻意低調,為何自斷財路,難道是在躲避什麼嗎?”
二人信步走出京兆府機要室,宵征念叨着。
“也這三間鋪子.....或者這三個掌柜之間,一定還有我們還沒找到的關聯。現在只有拜訪李掌柜,看能不能......”
甘棠分析到,但說話聲突然停住了。
京兆府大門旁的陰影彷彿流動起來,如百溪交匯,漸漸凝成一團。一個穿黑衣的人寂靜無聲的出現在二人面前,他那制式的假面上繪有殘月捲雲,不良人——烏夜啼。
還未寒暄,便聽到烏夜啼略微沙啞地說:“暗香小築的李掌柜死了。”
第三個香粉鋪的老闆竟也被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