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詛咒
王敏行家中陽台上,王珏倚着欄杆,手中一疊資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在資料首頁,赫然寫着程麗的名字。
此前,王珏讓王敏行的秘書去調查程麗的背景,而他手裏的資料正是剛剛王敏行秘書傳給他的。
“程麗,陳紅的女兒?”王珏的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感嘆緣分妙不可言。腦海里,王珏不由浮現出衚衕里那個瘋女人的形象。
此前,他僅僅覺得程麗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常,沒想到其中還藏着這麼多的秘密。
這份資料不僅僅介紹了程麗的情況,連同她的母親陳紅也有詳細的描述,連陳紅的住址都標註了出來,只能說王敏行的秘書還是有些本事的。
王珏合上資料,走近屋裏,將資料丟在茶几上,面露沉思之色。
“寧化小區......”王珏口中念叨着陳紅所住的小區名字,漸漸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或許該見一見熟人了。”
......
寧化小區四棟一單元地下一層某房間。
剛從醫院做完定期檢查回來的陳紅正在準備午飯。前段時間,她剛剛穩定的病情又有了起伏,於是只能再定期往醫院那邊跑。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情況又是穩定了下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陳紅的午飯倒也沒什麼好弄的,就是昨晚的剩飯加些水燙成稀飯,然後就着些鹹菜,唯一的葷腥就是去醫院檢查回來時在路上買的一個肉包子。
即便是放在平常人身上,
陳紅的這頓午餐也顯得相當簡陋。不過,心知自己女兒難處的陳紅已經習慣了這樣,能嘗些葷腥就不錯了。
陳紅屋裏沒有專門的飯桌,只有那種一米不到的便攜式小桌子,她則是坐在旁邊的一個塑料小凳子上。
她將肉包從布袋裏取出來,摸了下,還有些溫熱,倒是不用再熱了。將包子倒到碗裏,再從一個塑料罐里夾出些許鹹菜,便是只要等着稀飯好了。
突然,陳紅聽到了一聲敲門聲。她愣了一下,沒有分清楚是自家的門響了,還是其他地方的動靜。
正當陳紅疑惑之際,第二道敲門聲傳了過來,這下陳紅確定是有人敲自己的門了。
她站起身來,朝着門那邊喊了聲:“誰啊,麗兒嗎?”
不過,程麗好像是去別的城市看病去了,按計劃怎麼也要到明天才能回來,難不成是提前了?
面對陳紅的喊話,門外的人並沒有任何的回應。
陳紅疑惑不已,隔着貓眼往外面看去。只見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樣貌英俊,雙手空空,沒拿什麼東西。
陳紅想了一會兒,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門外這人。不過,這男的手裏也沒什麼武器之類的玩意,周圍也不是無人之地,陳紅便是沒有多想,終於還是打開了門。
見門打開,門外的男子顯出完整的身形,看上去清爽乾淨,給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陳紅上下打量着男子:“你是誰,找我嗎?”
“沒錯,我是找你的,陳紅是吧?”在陳紅打量男子的同時,男子的目光也在審視着陳紅。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裏越來越亮,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玩具。
“我是陳紅,你是?”眼見真是找自己的,陳紅心裏本能地緊張起來,畢竟她有些不好的過往,生怕有人來尋仇。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陳紅的話,而是朝着屋子裏掃了一眼,臉上戲謔之意更濃:“你好像過得不太好啊。”
陳紅眉頭緊鎖,這男子看上去不像是尋仇的,也不像是警察,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不知道是想幹什麼。
“你好,我應該不認識你才對,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你不認識我?你應該認識我才對的。”男子輕輕笑着,忽然湊近陳紅:“你女兒呢?”
一聽問起自己的女兒,陳紅立馬就警覺起來了:“我女兒就在樓上。”
“你是說程麗嗎,她不是應該外出治病了嗎?”男子竟然一句話就戳破了陳紅的謊話,因為他就是王珏。程麗外出治病是要向王敏行請假的,他對程麗的去向了如指掌。不過,他此行並非為了程麗。
眼前這陌生男子竟然還知道程麗的去向,這讓原本都準備關門的陳紅慌了神:“你到底是誰?”
王珏露齒而笑:“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找到你女兒沒有?不是程麗,而是程曦!”
“曦......曦兒!”陳紅幾乎站立不穩,還是抓着門框才暫時穩住了身形。只是,她看向男子的眼神變得愈發恐懼。
他不但知道程麗的去向,甚至連陳紅夭折的小女兒都知道,不免讓陳紅悚然而驚。
“看起來你還是沒有找到啊。”王珏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只是落在陳紅眼裏卻顯得陰森森的。他忽然指向樓道出口的位置:“穿紅色裙子,背着書包的小女孩嗎?我在那邊看見了!”
此言一出,陳紅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十五年前那如同噩夢般的回憶再度清晰起來,她瞬間癱坐在地上,臉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神之中充斥着無邊的恐懼。
只見陳紅緩緩地舉起手,顫抖地指着王珏:“你......你是那個小男孩!?”
......
數百里以外的大京市某醫院長椅上,程麗失魂落魄地看着人來人往。這些人有的面露焦急之色,有的垂頭喪氣,眾生百態,不一而足。
醫院雖說是救苦救難的地方,但也是積聚了各種負面情緒的場所,此刻的程麗就是散發負面情緒的源頭之一。
在她的腦海里不斷地重複着剛才醫生所說的話。
此前,她接受了徐離的幫助。徐離給她聯繫了一個醫生,程麗還特意在網上查了下那醫生的情況,確實是國內頂尖的不孕症專家。
帶着最後的希望,程麗請了假,乘坐火車到了大京市的醫院,結果得到的診斷沒有給予她希望,反倒是為她悲慘的人生釘上了棺材釘。
“如果在你受傷后兩年內過來治療,還有恢復的可能性,現在已經沒可能了。你的子宮環境已經不適合受孕了,即便受精了,也會很快流產。”
醫生的這段話就好像魔咒似的,在程麗的腦子裏盤桓。懷孕總歸是子宮的問題,即便是試管嬰兒,最後還是要將胚胎移植到母體子宮內,可程麗的子宮已經不具備溫養胚胎的功能了。
她身體內的土壤已經乾涸了,她沒有希望了。其實,在過來大京市的路上,程麗就有過心理準備。因為濱江市雖然醫療條件比不上大京市,但是好歹也差不了太多。這些年來,她走遍了濱江的大小醫院,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模一樣的,她心裏就已經明白大概了。
去大京市只是她最後的倔強了!可現在,她不用再硬撐着了。
生活的苦痛早就已經摧毀了程麗的所有,支撐她走下去的只有兩件事,孩子與母親。這一刻,她失去了一個信念,獨腿而行,還能走多遠呢?
突然,程麗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瞧了眼屏幕,是濱江第四人民醫院負責她母親病情的醫生。
程麗心裏一咯噔,連忙接通電話:“醫生,我媽出什麼事了嗎?”
她記得今天應該是她母親定期檢查的日子,難不成檢查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
“程麗,你母親被鄰居送來醫院了。早上做完檢查的時候,她的病情還很穩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你母親送來的時候,病情急劇惡化了。你現在這哪兒,趕緊過來這邊。”
程麗驚得站了起來:“醫生,我在大京市,我現在趕回去,估計晚上到。”
“那你趕緊回來。”醫生猶豫了下,還是補了一句:“不過,你得要做好心理準備。”
聽到這話,程麗便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醫生,我媽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了?”
醫生嘆息道:“我不知道她回去后經歷了什麼,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她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刺激。有可能,她後面都恢復不過來了。”
程麗呆愣愣地掛掉了電話,有些話醫生是不會亂說的,一旦說了,那就是十之七八的事情。如果她母親下半輩子只能瘋瘋癲癲地活下去,那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在原地緩了許久,程麗才算是恢復了些氣力。她沒有立刻趕往火車站,而是給自己的丈夫武延剛打去了電話。
不管她怎麼趕,她回去濱江都要五六個小時,如今她母親情況危急,旁邊總該是要有人看着的。
等電話接通,程麗急忙說道:“延剛,我媽出事了,送去四院了,你能去看看嗎?”
哪裏知道武延剛根本沒有回答程麗的問題,反倒是問道:“你不是說今天見着醫生的嗎?醫生怎麼說,還能懷上嗎?”
程麗沒想到武延剛這時候提到了懷孕的事情,只能硬着頭皮說道:“醫生說......沒有可能了。”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幾乎是咬着牙說的。她知道醫生的診斷不僅僅終結了她的懷孕夢,也斷絕了維繫婚姻的最後一絲可能性。
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經不可能保住了,只是希望武延剛能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去照看一會兒陳紅。
可聽到說沒有可能再懷孕了,武延剛二話不說直接掛了電話,一句不提去看看陳紅的事情。
程麗萬萬沒有想到武延剛如此決絕,呆立在當場好一會兒。片刻之後,程麗一步一步地往着醫院出口而去,臉上竟是噙着一絲絲笑意。
這下,她真的失去所有了
......
六個小時候,程麗出現在了陳紅的病房裏。此刻的陳紅蹲在病房角落,全身蜷縮在一起,目光無神地盯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程麗身邊的醫生介紹道:“送她來醫院的人是樓上的,是被你母親的叫聲吸引過去的。他說下樓找你媽的時候,發現你媽屋子的門是開着的,你媽就坐在門口哭,不管怎麼問,你媽都不回答,只能送到醫院了。”
程麗朝着陳紅輕聲喊了一聲:“媽。”
程麗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是這個病房不大,陳紅絕對是能聽得見的。然而,陳紅對自己女兒的喊聲卻是無動於衷。
“剛送過來的時候,你媽的反應很劇烈,我們使用了鎮靜劑才暫時安定下來。”醫生也是憂心忡忡地望着角落處的陳紅:“可是,等鎮靜劑藥效過了,她反倒是安靜下來了。就窩在那個角落裏,怎麼都不願意呆在床上。”
“她在害怕。”程麗嘆氣道。
醫生當然知道陳紅在害怕,但關鍵是她在害怕什麼?
“送我媽過來的那個人沒說看到什麼其他東西?”程麗問道。
陳紅現在的狀態明顯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了,但是什麼刺激了陳紅還不得而知。不過,有些病不是知道原因就能治好的。
醫生搖搖頭:“沒有,他說除了你母親,沒有看到別的什麼其他奇怪的人或者東西。”
程麗沉默了半晌,還是決定靠近看看。旁邊的醫生囑咐道:“她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如果有什麼異常就停止溝通,不要再刺激她了。”
程麗點點頭,緩步走到陳紅近前,輕輕地呼喊:“媽,是我啊。”
這次,程麗離陳紅只有一步之遙,陳紅終於是有所反應了。只見她慢慢抬起頭,目光與程麗接觸,怔了一下,然後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程麗:“麗兒,他來找我了,他來找我了!”
程麗驚喜於陳紅還認識自己,但是陳紅的話透露出一個相當重要的信息。雖說陳紅沒有指明他是誰,但是程麗知道那個人就是王珏。
難不成王珏找過她媽了,王珏就是刺激點?
下一刻,程麗還想安撫一下陳紅,然而,陳紅卻是像觸電似的,一把推開程麗。在陳紅的視角里,眼前女兒的面容緩緩扭曲,最終變成了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那個猶如夢魘一般的存在。
陳紅再度蜷縮在角落,雙手抱着腦袋,身子篩糠似的顫抖:“你不要來找我了,不要來找我了。”
程麗被母親狠狠地推開,眼見陳紅好像極度畏懼自己,便是知道陳紅又開始出現幻覺了。這時候,醫生扶起程麗:“不要再刺激她了,她現在認知都出現問題了。”
程麗一手撐在病床床尾,一手扶着自己的額頭,她現在只覺得一根錐子正在插入她的腦袋裏,疼痛無比。
“醫生,你跟我說實話,我母親還有恢復的可能性嗎?”
醫生躊躇片刻,還是說出了實情:“從目前來看,除非有奇迹發生,她應該是沒有恢復的可能性了。如果有條件的話,讓她長期住院吧。”
程麗望着已經認不出自己的母親,不禁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