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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裏,隔三差五的下過幾場好雨。坡里的棒槌子,綠油油的已長得齊肩高;一片片青紗帳起,走在田間小路上,遮擋了他看山的視線;雖然沙沙的有風,但炙熱的日頭在頭頂上烤着,一壺水喝進肚裏,很快就變成滿頭的汗珠滾落下來。孫文清從縣城回來,二十多里路,他走了近兩個時辰;記得上次回家時,綠油油的麥苗才沒到腳勃子,轉眼間,這回來家棒槌子一人高了。他抬望眼,已瞭到古槐樹開着銀花的枝梢,總算到家了。他本想先到小學堂里,一看懷錶倒是一點多了,正是午休時分,還是先回家吃飯再說。這會兒他才感覺飢腸轆轆,兩腿像灌了鉛似的。都午休歇晌,前後院裏沒個人影,悄悄的,滿耳里是蟬鳴雀叫。他到廚房裏隨便吃喝了些,便回自個屋裏倒床就睡,他可是太累了!

孫文源午休后出門去小學堂,被在古槐樹下石凳上乘涼的二麻子孫沖看見,就沖他喊道:¨你大哥孫文清回來了,你知道嗎?¨¨啊噢!¨聽到此,孫文源轉身回院內,一路小跑的奔到孫文清的床前,不管不顧地叫醒他大哥:¨回來就先睡覺,你給我起來!¨可憐那孫文清正美滋滋的在夢鄉里,一下子夢斷魂歸的醒來,煩燥地搗了孫文源一拳,算是哥倆的見面禮。孫文清揉了揉睡眼,說:¨你快去上學吧,到點了,待會兒我去小學堂看你和高先生。¨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接着高嗓門道:¨嗨,你快走啊!我再睡一覺。¨說著倒頭又睡下。孫文源看他累的實在夠嗆,也怪心疼的,便悄悄出來上學去。

孫文清他姐夫劉東,在縣政府治下的會計科當科長。半個月前,縣長吩咐他,把全縣拿薪酬的所有公職人員,登記造冊報給他。這兩年不到的時間裏,原來的北洋政府治下的縣知事公暑,改為現在民國政府治下的縣政府,縣知事也改為縣長;他也是從賬務管事改為會計科長,其他的部門機構也都換成民國的稱呼,還新加了些部門機構,各部門人員調換的、增減的都有很大的變動。這個差事可不輕鬆哩!劉東安排他手下的仨科員,跑着挨個部門去統計,十天的功夫總算造冊交差了。隔了兩天縣長派人叫劉東過去,他去后,縣長一下子把賬冊扔到他的腳下,喊道:¨賬冊不實,拿回去重弄!¨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既然縣長說不實,那就回去再對對吧。這劉東也是極誠實、辦事又認真之人;他回去后又吩咐仨科員,其中一個是孫文清,再認真仔細的核對核對。他也加入進去,四個人仔仔細細地核對了兩遍,絲毫不差呀!怎麼縣長……他心裏有些不服氣,認為自己沒有錯。第二天,他原封不動的親自給縣長送過去,縣長正會着客,秘書接過去了。他回來后,心裏還是理直氣壯的!第三天己時,縣長秘書領着建造科的馮科員突然來到劉東的辦公室。縣長秘書拿出了兩張蓋有紅色大印的文書,一張是解職文書,大體內容是:鑒於劉東不適合會計科長之職位,現解僱之,暫歸原籍,待作他用!命即時與新任科長詳辦交接事務。駢邑縣縣長印,民國十五年七月六日。另一張自然是任命馮科長的任命書了,內容不贅述。劉東甚感納悶。縣長秘書出門后,給還在發愣的劉東使了個出來說話的眼色,劉東隨即出門來,他嘴湊到劉東耳朵旁小聲說:¨老弟呀,你小子太實誠!這個賬冊是報到省里要經費的,你小子怎麼就不會多加些名額。¨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劉東自嘲的笑了笑,實誠人就實誠人,罷、罷,

還是回家踏踏實實地做實誠人吧!劉東解職歸家,他大舅子孫文清也不好留任,辭職招呼都沒打就走人了。

孫文清美美地又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掏出懷錶看了看,已是下午四點多。他想學堂那裏先不去了,這一路回來爹娘還不知道呢,還是先去見見他們才是。雖然,孫文清的身份,是過繼給他三叔孫壽常當兒子,但他這個爹不是到廟裏,就是在自家屋裏的佛像前打坐,都知道沒有天塌的事,一般不去煩擾他。孫文清剛要起身去爹娘那裏,倒是看到爺爺扇着莆扇向這屋走來。他用雞毛彈子掃了掃椅子,扶着進屋來的爺爺坐下,說:¨爺爺,我回來還沒去看您,您倒先過來了。¨老太爺放下莆扇,從腰裏抽出長煙袋,把煙袋鍋伸進煙荷包里按上煙末,孫文清忙拿來洋火給他點上。老太爺吸了一口,說:¨你這孩子,要回來怎麼不提前捎個話來,我好找人套馬車去接接你,二十多里地,大熱天走一上午。¨孫文清說:¨爺爺,我也是事出突然,沒料到今日回來。¨接着把他姐夫劉東被解職的前因後果說了說。老太爺吸一口,吐出的煙霧籠罩了他那古銅色、滿是皺紋的臉,他咳嗽了兩聲,說:¨這倒是好事!咱們忠厚人家,誠實人,在那哄瞞欺騙、爾虞我詐的官場立不住足,咱就不立,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實實在在的干好自家的事,興家立業才是!¨他又咳嗽了兩聲,接著說:¨你見着村裏的人別說是辭職回家了,就說還在縣裏當差,這會回來是歇假,又快到派壯丁的時候了,你到絲場裏幫幫工,盡量少出門拋頭露面。¨。孫文清笑了笑說:¨爺爺,能派壯丁出去當兵打仗也很好啊!¨老太爺用莆扇拍了他大孫子一下,說:¨傻小子,咱可不去當炮灰,政府都換來換去的,打來打去,到底哪方是正義的,誰也不知道。你快去看看你娘吧。¨說完,老太爺回自個屋去了。

傍晚放學后,孫文源早些回家到了大廚房裏,請求廚子老譚,今晚給學堂里高老師做飯時,多加兩個菜送過去。然後再到後院裏找到他大哥,孫文清正在和二姐、三姐及五妹,在一起說笑。孫文源拉過大哥小聲說:¨今晚咱倆到學堂里和高老師一塊吃飯。¨說完就要拉着孫文清走。¨文源,又鼓搗什麼事呀?還神神秘秘的,嘻嘻!¨三姐孫文欣嬉笑道。孫文源回頭一本正經的說:¨男人們的事,女人少管!””呵呵,孩孩巴巴的總像個小大人似的。¨三姐孫文欣又笑道,孫文錦也隨和着笑了笑。九歲的五妹孫文菊突然跑過去,攆上倆哥哥說:¨我也去,我也去!¨¨呵呵,人家大男人的事,她小丫頭片子去摻和什麼。¨兩個姐姐在後面打趣着。孫文清一下拉住孫文菊的小手,¨去就去唄,走!¨孫文源又到自家廚房裏拿了幾個咸雞蛋,提上瓶山果燒酒,和廚工大嬸說不在家吃飯了。他們便奔學堂而去。

學堂里高老師的寢室,在三間大課堂的裏屋,房間不很大,可收拾的乾淨、整齊、利索!一些書都包着書皮整齊地排在書架上。高老師看加了仨人吃飯,在裏屋有些窄巴,還是在課堂里兩張書桌一對,豈不寬敞。他們佈置好后,不多時廚子老譚就提着飯盒來了。

飯桌上,孫文源給各人倒了盅酒,同時端起來還碰了要干,不料酒盅剛碰到嘴唇,烈性酒氣就嗆的各人咳起來!高老師放下酒盅說:¨咱們還是以茶代酒吧,我看你哥倆也不是喝酒的料。¨孫文清附和着,也把酒換成了茶水。孫文源又端起酒盅和他倆的水盅碰了下,¨你倆不喝我喝!¨說著就想一飲而進,結果喝到一半又喝嗆了,咳、咳的酒星子噴了孫文清一臉。孫文清一把奪過孫文源的酒盅,¨你個毛孩子,還我喝、我喝,逞強!¨說著,把酒潑地上。高老師笑的前合後仰的,抹了把眼淚說:¨咱們還是吃點飯,說說話吧。¨孫文菊來后見沒有什麼好玩的,早跑回家了。

高老師聽明白了孫文清和劉東在縣城當差的情況,不無感慨的說:¨現在軍閥混戰,政府更替,朝令夕改,官場貪腐盛行,苛捐雜稅,榨取民脂民膏,再加上匪患頻發,更令百姓苦不堪言。¨說著轉向孫文源問:¨文源,你們串聯佃戶都串聯完了吧?¨¨都串聯完了,各家各戶都把糧食藏起來,大門緊鎖,任孫厚和六猛子他們怎麼敲鑼吆喝,都沒有出來交的。¨孫文清向前探了探身,小聲說:¨我在縣裏常聽人說,南方鬧共產黨鬧的很歷害,他們在村裡建什麼農會,領着窮人搶財主,分富人的地。¨¨是呀,我也常聽說。¨高老師說。孫文清又慶幸的說:¨幸好咱們這裏沒鬧,如果鬧起來,咱家不也被窮人搶了分了的!¨¨其實,這個問題也不能一概而論,具體情況咱們也不了解,先不討論這個問題了。¨孫文源倒是快人快語:¨分就分唄,全村人不分窮人富人了,豈不是更好,太平天國還均貧富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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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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