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柯爾曼的船
「利茨學院到了。」
伴隨街道上一聲轟隆巨響,「馬拉火車」在司機精湛的一腳急剎后,準確無誤停在了一座佔地面積足畝的建築門前。
這是利茨市當地一所集普通教育課程、學術性預備課程與職業教育課程於一體的初等教育學校。
跟一般貧民人家的孩子出生就註定被資本家剝削到死的命運不同,從這裏的畢業的大部分孩子都能經受過良好的教育,然後……再被剝削到死。
想要更上一層申請公立大學除了對過往成績和基本考核的硬性條件,還對申請者的身份有所限制。
每年一千二百克朗的天價學費,完全是對底層學子的隱形歧視。
拜亞王國的基礎貨幣是克朗和普爾、便士,雙方的換算單位分別是十二進制、十進制。
一克朗=12普爾=120便士。
而目前拜亞一個普通工人的年薪不過二百四十至二百六克朗之間,王國底層普通的一家三口一年正常支出,也堅決不超克朗。
「按溫斯特家現在的財務狀況,最多也只能供養一個孩子讀完大學的學費。」凃夫想到這裏,頗為無奈露出了貧窮的笑容。
哪怕在同一個學校畢業,大家以後也有會有着各不相干的命運。
比如:
蘇菲考上了名牌大學。
南希進了中等技術學校。
我在黑心工廠當苦力。
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
……
高年級第二教學班。
跟蘇菲分開以後,凃夫按照記憶的引導來到了他所在的班級。
看着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一群同學,雖然已經繼承這個身份卻也感覺怪怪的。
幸好原主是個比較文靜的人,在男生這邊似乎也沒什麼交往特別好的朋友,在進入教室后也理所當然沒什麼人和他打招呼。
只是凃夫走進時卻注意到班上有個別女生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當他抬頭看過去時座位上的女同學卻低下頭,臉上已然紅撲撲一片。
那種獨屬於青春期的懵懂眼神讓他既享受又惶恐。
「論長得帥的男生在日常生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凃夫不動聲色的在內心輕笑,恨不得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得意之餘卻也害怕收到對方情書,即便走出社會許久依舊單身,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類事。
沉悶的教室中,剛被拖過濕漉漉的地板上散發著一股黴菌的氣味,幾個同學趁着老師還沒來熙攘成一團,似乎在討論什麼。
「昨天晚上的利茨發生了一起神秘事件,你們知道嗎?」
「你是說東港的那艘出現不久又消失的船嗎?」
「那只是個謠言,怎麼可能會有突然出現的無編號船隻。」
「聽着,這事是真的,我在船廠工作的叔叔親口告訴我,那的確是一艘從沒有人見過的老舊鐵甲船,足有兩、三百公尺這麼長,上面堆滿了白骨,並且掛上任何國家的旗幟。」
說話的男同學很誇張的展開手臂。
「哇哦,了不起,這可比王國最新的軍艦足足大了兩倍。」
反駁者吹了聲口哨,語氣中掛着嘲諷。
「那絕對是一艘幽靈船,起碼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型號的怪東西,這就是證據。」那位同學大聲的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對一切神秘、古怪的東西心懷嚮往。
說罷,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潦草的墨跡粗淺的勾勒出一艘層次分明的巨輪,甚至還掛有天線,從樣式上來看絕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幽靈船?」
說者無心,凃夫從旁走過時大膽探頭去瞥了一眼那幅畫。
隨之腦子稍微愣一下,尤其是在看到那串熟悉的圖案時,一股狂熱的情緒在細胞中急劇擴散,渾身猶如觸電般的顫抖。
他現在確定這些人說的就是他的船。
既然那艘船把他帶到了這裏,也許能把他給帶回家,狂熱情緒只持續了片刻,凃夫又立馬冷靜下來。
前提是找到那艘船。
叮鈴~
隨着鈴聲響起,一位白髮蒼蒼的小老頭慢悠悠走進教室,剛剛爭吵的同學也依次回到座位上,教室的嘈雜這才逐漸平息。
印象里這位是教學通識課程的塞繆爾·柯爾曼先生,畢業於國際名校,學識十分淵博,可惜在學術界混跡多年都沒拿得出手的成果,僅存的心氣大概也被幾十年的社會生活磨平。
同時他也是這一屆畢業班的教學主任,因性格古板、嚴苛而不受學生歡迎。
這位古板老頭的口頭禪包括且不僅限於「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噢,你們一定是天主派來折磨我的。」「天哪,我寧可動物園教紅毛狒狒,它比你們聰明一百倍。」「如果我哪天被氣死,在座的每一位都功不可沒。」
可見柯爾曼老師教學生涯遭遇的泥石流。
「我剛剛聽到有同學在談論幽靈船,這是個有趣的話題。」
穿着正裝白髮蒼蒼的柯爾曼先生上台後,輕抬了懸挂鼻樑的單鏡片,作為通識課的教導老師,講授「神秘現象」也是重要的教學內容之一。
畢竟通識這門學科其實就是人對社會認知的總和,簡單來說就是常識。
「事實上,‘幽靈船的概念最早來自於一百年前,瑞恩王國改良蒸汽機后提升了整個北大陸的科技水準,也讓馬力更足的鐵甲船在大海上縱橫。
從此各國大量的鐵甲艦隊開始對世界進行探索,開啟了我們熟知的大航海時代,不久后便在世界另一端發現了南大陸。在這期間,許多外出探索而神秘失蹤、沉海、失事,許多年後又被發現仍在海上航行的船隻通常被稱為‘幽靈船。」
塞繆爾·柯爾曼講述這個概念時,悲哀的嘆息了一聲。
「也正因為鋼鐵、大炮與巨艦的新時代到來,殖民統治讓北大陸的國家真正站在了世界前列。
比如最先出海積累原始資本的巴尼亞,開啟工業革命已經成為一方霸主的瑞恩王國,富裕強大的蘭蒂斯共和國,廣袤無垠資源豐富卻稍稍落後的薩羅倫帝國。
以及近幾十年靠發動戰爭崛起,懷着雄心壯志的拜亞王國。
這些國家靠着海上殖民貿易完成資本原始積累,對南大陸諸多落後的國家地區進行殖民統治,這才有了現在北大陸的繁榮穩定。」
顯然,作為一名通識課程教師,上課時教學歷史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果然,人類文明每一次前進的道路都充滿了血腥味。」
凃夫代入后嘆了口氣,他無意去做正確與否的評價,因為拜亞王國現在窮兵黷武的戰略,只是為了在世界發展的前列中不掉隊。
「孩子們,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先生,幽靈船的存在是真的嗎?」問話的是剛剛那位篡紙條的同學。
「當然,因為許多原因,諸如遭遇惡劣天氣、面臨他國艦隊襲擊以及一些海上奇怪事件都會導致幽靈船的產生。」
「這些傳說中的幽靈船危險嗎?」
又有學生髮問。
柯爾曼沉思后認真點頭:「是的,理論上來說這種現象的發生具有一定危險性,尤其對於普通人。大海總是充滿着未知和不確定性,黑暗中隱藏的動亂大多來自於此。
值得一提的是,一旦在未來遇到類似的奇怪事件,同學們一定要求助於警務廳。」
忽然間,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斷了教室喧嘩的氛圍。
「柯爾曼先生,這艘船既然在利茨出現后又消失了,我們還有機會找到它嗎?」
凃夫表情平淡,手心卻捏了把汗,生怕被看出破綻,大膽的嘗試着在別人發問后再拋出最核心的問題。
聽到問題的同時,這位老教師蒼白的眉頭皺起,「據我猜測這艘幽靈船的存在是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或者是存在於傳聞中的靈界。
東港的短暫出現又迅速消失或許是處於某種機制,但在神秘機制暫未被觸發前,船又是處於存在狀態,這就導致船無法被觀測。」
凃夫順着老師的回答思考,想到了某個著名的物理實驗。
「不如換一種方式思考,假設大海是一座封閉盒子,幽靈船則是在盒子裏無序漂泊,並且隨時都可能觸發機制遭遇海難。
船現在處於死與活的疊加狀態,它是既存在又消失的船,所以能否存在的關鍵取決於是否能觀測。」
他轉而笑了笑,給出了一個新的思考點:「或許它本身就是既存在又消失的船。」
「既存在又消失?」
柯爾曼老師對這個具有二象性的描述頗具興趣。
他兩隻皺巴巴的手掌無處安放,一次又一次輕薅着毛髮稀疏的額頭,幾根發白的捲毛款款掉落。
他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先是感到興奮,接着目光變得尤為獃滯。
終於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以塞繆爾·柯爾曼的淵博學識,隱隱發覺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問題背後,似乎藏着一個龐大的、神秘的真理世界。
「如果您能明確定義這個問題的原理,或許後世的學者會將幽靈船問題統稱為‘柯爾曼的船。」
凃夫適當的開了個小玩笑。
「‘柯爾曼的船,這個名字聽着真不錯,可惜這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古板老頭臉上閃過一絲自嘲,「因為想要尋找到這艘幽靈船,只存在於理論上的可能。」
他並未詳細的給出答案,對於一位從未有成果拿得出手的學者,沒什麼比因為自身的渺小而無法窺視真理世界更糟糕的了。
凃夫擺擺手,用安慰的口吻說:「於現代科學而言,我們就像一個在海邊玩耍的孩子,時而發現了一塊光滑的石子,時而發現一個美麗的貝殼為之而高興。
或許那浩瀚的真理海洋就展現在我們面前,卻全然不被發現。」
凃夫努力保持微笑……希望我不會被蘋果砸到,也希望牛頓老爺的棺材板能壓得住。
高年級班的教室里,學生們早就開始竊竊私語。
他們並不理解「柯爾曼的船」是一個何等偉大的假設命題。
「是啊,科學實際上就是這樣一片真理海洋,能在沙灘撿到貝殼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柯爾曼先生聽完后,使勁晃了一下腦袋,釋然一笑,「至於那艘幽靈船,就讓它見鬼去吧,那是大人物們該頭疼的事。」
座位旁邊一個臉上長着雀斑的學生小聲嬉笑:
「那些怪胎們這下有得忙嘍。」
凃夫轉頭打量了他幾眼,才想起來這人是班上號稱「快嘴比利」。
想必每個人在上學時期班上都會有一個這樣的人,掌握各種八卦,消息靈通,堪稱現實版百曉生。
比利同學就是這樣一位典型嘴比腦子還快,而榮獲了「快嘴」這個稱號。
「怪胎?」凃夫在這個詞上發出重音。
「有傳言說在社會上一些可能擁有古老的超凡力量,跟常人完全不同的怪胎。」快嘴比利隱約透露出超凡者這類人存在。
畢竟只要跟正常人不一樣的人,在人們眼裏就是怪胎。
在這方面,變種人和獵魔人都很有心得體會。
從比利同學這裏凃夫得知這個世界的上層建築構成十分奇怪,除了一些國家的教皇、國王、世襲貴族,封建領主,可能還存在超凡者這個頗為特殊的群體。
「超凡者……幽靈船……神秘事件……我到底來了個什麼地方。」
這短短一天的所見所聞,完全顛覆了他對世界的認知。
凃夫雖然不懂超凡究竟是什麼,但是大為震撼。
「一定想辦法找到那艘幽靈船。」凃夫下意識握拳,暗自下了決心,「這是回去的唯一途徑。」
可惜的是聖瑪麗亞號的線索暫時斷掉了,現在不管升學還是生活都需要大量的金錢。
這要是穿越到古代多好,還有肥皂玻璃白砂糖三件套起碼一輩子衣食無憂。
再不濟重生過去偷存摺、賣房子滿倉比特幣,只要不被爹媽打死,以後怎麼都是個小康之家。
直到下課以後,凃夫懷揣着忐忑的心思跟隨着柯爾曼先生去向辦公室,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氣敲門。
「柯爾曼先生,能否耽誤你一會兒時間。」凃夫強裝出鎮定,「關於您上課時提到的‘幽靈船,我很好奇是否還有別的辦法尋找它的蹤跡。」
「有強烈的求知慾從來都不是件壞事,而我也很樂意為你解答。」
柯爾曼微笑開口:「從神秘學的角度分析,試圖找尋一艘行走在靈界的幽靈船蹤影,不妨試試藉助具有指向性的儀式。。
比如你可以嘗試着冥想勾勒它的形狀,並通過反覆念誦它的真實名號,捕捉到泄露的氣息之類的。
但在此之前,你還需要在船上提前留下錨定的記號,我是指必須與船建立了某種聯繫的事物,這個記號將幫助你在迷霧中找到它的概率。」
實際上無論錨定記號或者知曉名號儀式,都是相當困難的前提,所以我說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
「這聽起來的確很困難。」凃夫贊同這個說法。
不。
這完全有可能。
凃夫內心卻在此刻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因為這兩項無比困難的要求他剛好滿足。
他不但知曉「幽靈船」的真實名號,甚至在船上留下了一樣東西作為錨點,來建立了彼此的聯繫。
一本日記。
在解答完問題后,柯爾曼先生的臉色又變得正經起來:
「我知道年輕人總是對那些神秘的、古怪的東西感興趣,但這不應該是你這個年紀該接觸的事物。
我必須告誡你,孩子,不要去琢磨這些縹緲虛無的東西,否者你將來可能一事無成。」
「對此,我完全了解。」
……
「叮鈴!」
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課鈴聲打響,凃夫才從剛剛恍惚的狀態出來。
學院的學生們在校門口像沙丁魚一樣魚貫而出,蘇菲已經在校門口等候多時。
跟性格內斂的凃夫不同,溫斯特小姐非但成績優秀,而且在校人緣極好,見到老師、同學都會很有禮貌打招呼。
這個大家眼中是遙不可及的女神,跟家裏那位完全判若兩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被奪舍的那個。
「今年的金面具獎不頒給溫斯特小姐,我是第一個不同意的。」凃夫上前由衷的誇獎蘇菲的虛偽。
這個獎項是國際戲劇行業對戲劇演員演技評價的最高榮譽。
溫斯特家的女性在外時一貫保持着體面,蘇菲在這方面的天賦甚至超過了嬸嬸。
蘇菲很受用的翻了個白眼,「知道還不快把評委台給砸了。」
正是酷暑降至,熱火朝天的季節,校門口幾顆大樹低垂着腦袋,乾涸的土地冒出一溜嫩綠的草尖。
二人就要回去時,校門口迎面走來的是一對手牽手的恩愛情侶,穿短裙露大腿的女孩引得凃夫不由多看了幾眼。
「喂,她比你美麗的妹妹還要好看嗎?」
自信的蘇菲抬起高昂的頭顱,順便挺起了初具規模的小胸脯。
「你不懂,青蔥歲月的少男少女,因為命運的機緣巧合開始相識相知,約會時彼此的手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一起,這種少年有說有笑的青春期戀愛是很美好的回憶。」凃夫由衷的感慨:「這讓我想到了幾年前剛來學校時的我。」
「哇哦,你還有這經歷?」蘇菲理所當然的露出質疑的表情。
「那時的我,也在這裏看人牽手和分手。」
凃夫冷笑後果斷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深沉的背影。
蘇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