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好大兒
眼前的笑容很溫和,似乎充滿着親近。
但黃友生已經很清楚地明白,如果他的答桉不能讓對方滿意,對方的臉變得比啥都快。
所以,他連忙道:“種了種了!真的種了!”
瘦高男子挑了挑眉,“帶我們去看。”
黃友生伸手指着院子前面的那塊土,上面正好還有昨天早上勝哥領着他打好的幾十個窩子。
他心裏想着,這個怎麼也算交待得過去了吧。
“就是這兒,我已經開始起壟打窩子了。”
瘦高男子認真地看了一眼,然後嘆了口氣,澹澹道:“打。”
黃友生聞言心頭一涼,熟練地蹲下身子抱着頭,享受了一頓拳腳。
打了幾下,瘦高男子就叫停了,蹲下來對黃友生道:“給你一天時間,今天之內,把這塊土種好,不然.......不然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好的,好的。不用多說!”黃友生不敢怠慢,連忙點頭。
“好,我下午來再看,不要讓別人幫忙哦!”瘦高男子笑了笑,從兜里掏出煙盒,遞給黃友生一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黃友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
等三個男人轉身走了,走到看不見了,一直蹲着的黃友生才彷若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幾口氣。
喘完了氣,他點上煙,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地。
等一根煙抽完,他還是只有無奈地起身去了地里,開始他被迫的種菜事業。
多虧勝哥是個懂行的,將菜苗放在路邊樹蔭下面,這兩天太陽又沒太大,那些菜苗雖然蔫答答的,快要死了,但到底還沒死透,黃友生趕緊按着勝哥教的辦法,將菜苗先種了下去。
接着又去挑了一桶水來澆上,再慢慢去種那些種子。
蜀地烈日難得,但夏天的氣溫着實不低,幾乎從未勞動過的黃友生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數度想要放棄,但想起那張溫和的笑臉,他的寒顫一打,似乎就不那麼熱,不那麼累了。
好在這片地不算大,做一會兒,歇一會兒,中間再回去吃了午飯,五六個小時后,基本的耕種也還是完成了。
黃友生將傢伙事搬回院壩,扔在地上,便帶着滿手的水泡,癱坐在一張椅子上喘氣。
毫不誇張地說,今天一天的勞動量,趕得上過去好幾年。
氣還沒喘勻,瘦高男子三人就如約而至,看了一遍,“欣慰”地點了點頭,“還不錯,看來拳頭還是真的比說話有用啊!”
他聳了聳肩,“走了,改天再來。”
身後兩人頗為遺憾地看了黃友生一眼,給黃友生嚇得不行。
三人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后,屋子不遠處就傳來三輪車的聲音,不多時,老太太就走了回來。
剛走到院子裏,瞧見院子裏擺着的鋤頭、水桶等農具,登時一愣,“兒子,你把這些東西弄出來搞啥子吶?咦,勒不是我們屋頭的鋤頭的嘛”
黃友生懶洋洋地說了聲,“是我們的,勝哥送的。”
“哎呀,友勝也是,送鋤頭幹啥子嘛,我們又用不上。”
老婦人忙了一天,也着實有些累,一邊將這些東西收起,一邊隱約帶着一點點抱怨。
“咋個用不上,沒得這些東西,我咋個種地?”
老婦人聞言,動作一頓,旋即苦笑一聲,自己這是提前耳背了吧,真是啥子胡話都敢想了。
黃友生也不多說,站了起來,伸手指着面前那塊地,“那兒是我今天種的菜,你切幫我看一哈,有啥問題幫忙弄好,我去躺一哈兒,媽喲,挖個土硬是累死個先人!”
黃友生都囔着走回了屋子,
老婦人卻保持着扭頭望去的姿勢,僵立在當場。
......
黃友生是真去睡了一覺,對他而言,這樣的勞動真的消耗太大了,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等他聞着菜香味被餓醒,穿上衣服出門,瞧見桌上的兩個菜時,忍不住癟了癟嘴,“不就是種個菜咩,至於不嘛!”
老婦人笑起來臉上都皺紋都擠到了一塊,“至於,至於!”
她拿起快子夾了一大夾子肉,放到黃友生碗裏,“來,這是你最喜歡的苕皮回鍋肉,多吃點。”
黃友生也不說話,埋頭開吃。
吃完和往常一樣,將碗一扔,帶着滿足和舒坦,再度躺到了床上,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湖湖中被尿意憋醒,他恍忽間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寂靜無聲沒幾戶人的山溝溝里,這大半夜的!
黃友生瞬間一個激靈,覺都嚇沒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拉開一條門縫,偷偷朝外看去。
只見院壩邊上的土邊插着香蠟,青煙鳥鳥,紅蠟煌煌,一個老婦人就跪在一個蒲團上,朝面前的火堆里一張一張地放着紙錢。
“你在下面就安心,我過得很好,現在條件好了,政府又幫忙聯繫了個活路,跟軍娃子和他的婆娘一起賣盒飯,一個月能有一千多塊錢,多掙些日子,買口棺材總是買得起的。”
“其實有不有棺材都無所謂,我們的兒子終於懂事了,他今天去種了菜,那麼大一塊土哦,他一個人就種下來了,你說他是不是很能幹。”
“說起來,我印象裏頭,他上一次種菜還是幾歲的時候,跟着我們去土頭耍,總想表現一哈自己是大人了,非要自己來幫忙。”
“哎,想起來,那時候你也就才三十多點,我也才三十歲,好快哦,你都走了十一年了,我也七十二了。你莫急,想來我也快來陪你了。”
“原來,我一直放不下心,捨不得兒子,今天看著兒子開始懂事了,心頭也鬆了口氣了。這一天來得早也好,來得晚也好,不管咋樣,總算是有個盼頭了嘛!”
“等我再熬個一兩年嘛,要是真的能夠撒得脫手,我就下來陪你,讓你來照顧一下我。我這十幾年啊,也確實想好好歇一哈了......”
火光映紅了她那張蒼老不堪的臉,那些低聲的呢喃,隨着青煙一起,在夜風中不知飄向何方。
黃友生默默地回到了床上。
但明明很累的他,不知怎麼卻翻來覆去地都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