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圍城貳
第2章圍城貳
沈天青上了城樓,向城外張望。眼前大霧籠罩,卻是什麼也瞧不見。
城頭當值副使陳起見沈天青趕來,稟道,已派出探馬,卻還沒有消息傳來。
過不多時,另一名副使武元成、兩名都頭何嘯風、羅勇相繼上得城來。武元成帶着兩名親兵抬着一人,卻是從河哨逃回報信的另一軍士,眾人齊齊圍上,待指揮使大人問話。
沈天青見那軍士傷勢不輕,精神卻還健旺,想來沒有性命之憂,當下問道:“當時情形如何,你細細道來。”
那軍士道:“稟大人,今晨我隨秦都頭沿河巡視,剛到烏龍口。突然從河邊蘆葦盪中衝出一批人來,我們猝不及防,當時就被砍翻幾人。我和秦都頭仗着馬快突圍出來,本待跑回哨營求救,沒等到那邊便聽見裏面喊殺聲一片,我和秦都頭不敢耽擱,飛奔回來報信。”
沈天青皺眉道:“敵人有多少?是何模樣?”
那軍士道:“那時霧大,實不知有多少人馬,敵人都是黑衣結束,矇著臉,瞧不出是什麼模樣。”
都頭何嘯風奇道:“矇著臉?你又怎知是金兵?”
武元成接道:“除了金兵,還能是什麼?蟊賊不成?”
那軍士道:“遇襲之時,秦都頭大聲喝問對方來歷,那些黑衣人,沒有一個說話,想來是這些金狗聽不懂我們說些什麼。”
另一名都頭羅勇也插言道:“此地與金國一水之隔,除了他們也無人與我大宋有如此仇恨。只是敵人渡河,便算有霧,目不見人。但那戰船近岸,又豈能毫無聲息,難道你們竟未聽見?”
那軍士搖頭道:“實是未見有船。”
沈天青道:“適才他說敵人早於蘆葦盪內埋伏,想來用的是小船。”略一思索,又問道:“敵人可有馬匹?”
那軍士道:“沒有,否則我和秦都頭未必能逃的出來。”
羅勇驚道:“難道金狗是想掘河不成?”黃淮水患一直為華夏痼疾,每每黃淮泛濫,沿河之處田毀屋塌、生靈塗炭,慘不忍睹。
北宋亡后,南宋據河以守,更是對河岸嚴加防範,唯恐金兵掘河。故此言一出,人人變色。
沈天青沉吟道:“未必,掘河事大,不但我大宋百姓受苦,水后道路盡毀,金軍也難行進。金國地遠,又隔淮水,運轉糧草不便。此時麥谷剛收,正是糧倉豐實。以金軍日常之所為,定然要搶奪糧草,豈肯輕易淹去?趁霧夜襲我河守,當是蓄謀已久,卻不知所圖何事?若是要大舉攻我,為何至今也未聞金國有何兵馬調動?”突地想起一事,問那軍士道:“你適才說那些人皆都黑巾蒙面?”
那軍士點頭道:“萬萬不假,那些人都矇著臉,一言不發,見人就殺,端的是兇惡的很。”
沈天青奇道:“埋伏夜襲,穿着黑衣掩人耳目也不稀奇,但以黑巾蒙面卻是大有古怪,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我等先入為主,遭襲之後便認定是金軍來犯,莫要中了旁人奸計?”
武元成笑道:“不是金軍那是最好,宋金多年未戰,大人一來便刀槍相見,豈不是太不給大人面子!”
沈天青初來乍道,又生的白凈,儀容俊美,更好着儒服,對下屬也不苛刻,威信未著,下屬諸將多有不服者。沈天青此時存疑,眾人只道他是怯敵。
那武元成魁梧粗魯,初見沈天青便未將他放在眼裏,此時見沈天青有此發問,更存了小視之心,忍不住出言譏諷。
沈天青皺眉不語,自己上任不久,又素來信奉以理法治軍。部下多是粗人,視親厚為可欺者,多有不服。這自己也是知道,本待慢慢調教,武元成如此說話,他又怎麼聽不出弦外之音。只是此時緊要,也不便與他計較。正待說話,有人叫道:“探馬回來了!”
眾人齊向城外看去,只見城外道上一騎破霧飛奔而來。沈天青急令開城。
不多時探馬奔上城來,單膝跪倒,道:“稟指揮使大人,金兵戰船近岸,前面幾艘船上還有馬匹。岸上人馬正在集結,約有千人之眾,後面戰船還在陸續開來,小的先行來報!”
沈天青揮手道:“再探,再報!”
那探馬領命下城,一干眾人面面相覷,眾人先前或多或少還是心存僥倖,均想此地偏僻,宋金又多年不戰,自己怎會就如此倒霉,首當其衝?
此時聽到金國戰船都開了過來,那是明明白白的開戰無疑,想到金兵強悍,都不由的啞了。
武元成卻是毫不為意,笑道:“大人,當下該如何是好?”
指揮副使陳起倒對沈天青素來佩服,見此緊要關頭,武元成還是不知輕重,挑釁主將,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下官也覺蹊蹺,金人南下,何曾從西北取過信陽?”
眾人都是點頭,這正是大夥困惑之處。信陽地處要衝,東連淮南西路(今AH),南通荊湖(今湖北),北接河南,與金國隔淮河相望,歷來是宋金南北之爭的要害之地。
但里縣在信陽西北最偏僻之處,與信陽城更有山脈隔斷,道路難行。金人南下,向來是走東側渡河,一馬平川,直指信陽,便是當年完顏亮全面南侵之時,也是先取信陽,再掃蕩西北。
武元成冷笑一聲,道:“人家便從此來了,你道如何?”
沈天青沉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率眾進了城樓,沈天青心思電轉,從城頭走到城樓之中,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於案上攤開地圖,眾人圍攏上前。
沈天青道:“金兵知我城小兵弱,兵貴神速,必定要一舉拿下此城,以為根據。我等不可坐以待斃,當要主動出擊,攻其不備!”
眾人面面相覷,都道,你莫是嚇的失心瘋了?
陳起乾咳一聲道:“大人三思,我等只有五百兵馬。莫說金兵大軍壓境,就是這千餘人的先鋒,人數也比我等多了一倍。我等若是出戰,豈非以卵擊石,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何嘯風也道:“如今之計,我等當據城固守,一面派人前去信陽報信。信陽府在此處的信鴿還有十餘只,況且此地距信陽不過七十餘里,快馬急行,一日一夜,援軍便能趕到。那時裏應外合,也多幾分勝算!”
眾人一起點頭稱是。
沈天青卻搖頭道:“信陽城中也無多少兵馬,須自東營調遣。與此處又有山脈阻隔,豈止七十里。尋常急行軍,也須兩日以上。眼下駐守之將乃田士文,此人素來優柔寡斷。必要等上峰號令才會調動兵馬,其中頗多周折。只怕六七日,援軍也未必能來。這裏縣彈丸之地,金軍一來,難以堅守。縣中還有幾千百姓,若等得金兵圍城,定然全都逃不了性命。如今我等只有主動出兵,重創先鋒,挫其銳氣,教金軍莫測我虛實,也好為百姓逃亡贏取時間!李知縣,唯公方當此大任。”
這裏縣的知縣姓李,名宗漢。得了消息嚇的命早丟了半條,喝令家丁快快收拾細軟,招呼兩個小妾趕緊起床準備逃命。雞飛狗跳忙了半天,才想起要找沈天青商議,問個究竟,金兵多少,已到了何處,又該怎生是好?
本待說服沈天青帶人保着自己逃命,見沈天青在佈置軍務,對自己毫不理會,急的是滿頭大汗。聽見沈天青招呼自己,連忙擠上前來。
事實上,按宋時官制,李宗漢才是一縣之長,沈天青該受他節制。
宋時由來是文臣壓制武將,且官制極為複雜。縣令、知縣雖品級可能不一,但卻同為一縣的最高長官。管理一縣行政、軍政事務,如當地駐有戍兵,一般就會兼兵馬都監或監押,兼管軍事,又稱“知縣事”,簡稱“知縣”。
李宗漢深諳為官之道,知沈天青耿直,這兩月也不與他衝突。來時本準備以官級壓制,此際聽沈天青安排,卻是一喜。
按理說,敵軍來襲,自己身為一縣之長,當死守城池。但沈天青這麼一說,自己帶百姓逃亡,更交待的過去。當即大義凜然道:“好,便依指揮使之意。”
沈天青也不客套,道:“這就有勞李知縣速速帶同滿城百姓逃奔信陽。叫衙門裏的差丁衙役督促百姓快走,一應累贅物件都要拋下,逃命要緊,此外請雷縣尉帶手下弓箭手前來候命。”
宋時軍政分開,知縣衙門除了衙役捕快,還專門設有武裝弓手,專司鎮壓反民強盜。由專人分管,並依縣之大小,分別派遣。
按當時規定:縣一萬戶以上者,派武裝弓手五十名,七千戶以上者四十名,五千戶以上者三十名,三千戶以上者二十五名,二千戶者二十名,一千戶者十五名,不滿一千戶者十名。
此事由縣尉專管。里縣城小,僅一千餘戶,但地處邊境,流寇眾多,這弓箭手倒是有二十五人。此時用人之際,沈天青便叫李知縣將弓手調來一併守城。
李宗漢自無異議,沈天青不叫自己陪着守城已是莫大的福氣,連聲應聲去了。一邊下城一面冷笑,心道,你叫我先走,只為掌權,當我不知?聽說那金兵一個個都是身高丈二,青面獠牙,何等厲害!你們還要找上去和人拚命,此際還想着功勞,當真是不知死活。
快馬趕回府衙,招呼家人趕緊收拾套車。等到馬車出了府門,才想起叫過個人來傳雷縣尉城樓聽命。又叫了個衙役去招呼百姓逃命,匆匆交代幾句,忙不迭的招呼車夫快快趕馬出城。
沈天青待李宗漢出去,嘆了口氣。雖然自己來此時日不多,對此人卻已知之甚稔,知道此人貪生怕死的很,留在城中,以他官位,平添掣肘。
唯恐有失,又叫過羅勇道:“羅都頭,此人辦事實不足信。以防萬一,你去另派人手,帶十名兵丁去催督百姓逃命。”
又叫過陳起,令他叫人速速快馬前去信陽報信,飛鴿傳書不足以言事,人還是要派。
片刻,羅、陳兩人回來,言道已如指揮使大人所令從事。
沈天青一直低頭看圖,等兩人回來,已有主意。對眾人道:“此去淮水不過四、五里路,中間除了一處雙龍崗,都是平地。敵人自以為得計,不虞有它,必沿大路長驅直入。陳副使你帶二百人繞道火速前往雙龍崗埋伏,敵人來時莫去管他,待敵人過去即在路上多設絆馬索,守住兩邊山頭,待敵人回頭再殺出痛擊。武副使,你帶一百名弓箭手出城兩里於路左埋伏,待敵人逃向你處,亂箭射殺。何都頭,你帶三十人也去城外右邊樹林中埋伏,敵人若逃向你處,即放火燒林。羅都頭,你帶一百人,隨我出城迎敵。”
片刻吩咐已定,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一人應聲。
武元成先道:“大人,城外兩里皆是剛收過的麥田,該處一覽無餘,不知我等要怎樣埋伏?”
陳起亦道:“那雙龍崗不過是兩個土坡,高不足十丈,只怕難以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