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歲月的牽挂
在東方思義的記憶中,那一天晚上,是他和余梅唯一的屬於兩個人的相伴而行。
其實,餘明不會知道也不會明白,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在東方思義的心裏,余梅的位置也是如他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的,他的心裏和餘明一樣,只是想着要如何去愛護她的。不管是少男少女那懵懂的情感,還是情竇初開的朦朧意識里,他也沒有能找到超出兄妹情之外的任何東西,就像那個純凈的花瓶,只裝着歲月的美好願望和祝福。
許多年後,東方思義曾和餘明說到了那一天晚上的心情。因為有餘明這個哥哥的存在,東方思義很少有單獨與余梅相處的機會,那天晚上算是一次,也是上中學后的唯一的一次。東方思義對餘明說:“謝謝你無意中給了我這一次機會,讓我體驗到了一種特別的少男少女時代才有的朦朧情感。”
東方思義如實地告訴餘明說:“我跟在余梅的後面,看着她的背影,只想着要保護她,要像影子一樣地伴隨她保護她,甚至想永遠做她的影子。”那個夜晚,一些少年時代才會有的幼稚的念頭,一個一個地在他的腦子裏閃過,東方思義今天想起來還會啞然失笑。
餘明一直都是少年老成的樣子,他對東方思義說過的那些話,很多年後都成為了現實。高中畢業后,余梅順利地考入了北方的一所重點大學,她讀的是法醫專業。讓東方思義百思不解的是,這個曾經看見了死老鼠,也會逃得很遠很遠的女孩,為什麼會選擇法醫專業呢?
余梅從本科一直讀到碩士,讀完碩士又去讀了博士。讀書似乎成了她永遠的樂趣,東方思義有時候想,這可能也是學霸和學渣的區別吧。
直到很多年後,同學聚會時,當東方思義提到這個當時沒有機會提出的問題時,余梅卻很輕鬆地說:“我當初選擇醫學專業,只是因為對人感興趣,或者說是對人體感興趣。你知道我喜歡畫畫,我也曾經想過是不是要去讀美術院校。考慮了很久,直到高考後填報志願的時候,我才確定下來要去讀醫學專業。因為,我除了對人體外在的東西感興趣,也就是所謂的外表有興趣之外,不知道為什麼,更加對人的生理機能等等感興趣,始終有一種想要進行探究的衝動。後來,我便覺得自己或許更適合做這方面的研究工作,這也是我最後選擇了醫學專業的原因。這是一種最簡單的最原始的對人體解剖的一種衝動意識,是這種衝動意識,幫我選擇了醫學專業,而不是其他方面的因素,更不是所謂的深思熟慮的思考。你聽了不會感到吃驚和恐怖吧?在你的眼裏,我可能只是一個性格軟弱的小妹,不會想到我還會有這種奇怪的潛意識的衝動。”
現在想來,她的確是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專業,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業。東方思義知道余梅已成為國內法醫學方面的知名專家,曾利用自己掌握的特殊的專業理論,協助警方破獲過很多起疑難要案,被視為神助一般的存在。
東方思義和餘明在省內讀完了普通大學本科后,便回到了縣城裏,按照當時的大學生分配政策,他們先後被分配進入了縣法院和縣政府。餘明以自己的聰明才幹和少年老成的辦事風格,很快就嶄露了頭角,他從科員開始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地拾級而上,現在已經是縣政府的副縣長了。因為作風平實,政績顯著,深得民眾信任,也算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能人,實現了他自己那個踏踏實實地呆在地上的理想。
那天同學聚會後合影的時候,
餘明堅定不移地強拉硬拽着東方思義,讓他始終站在自己的身邊,故意使東方思義再一次失去了要靠近余梅身邊的那一點念頭。
直到合影結束后,餘明才望着東方思義開心地笑了:“有我這個大哥在,永遠都不要想打小妹的任何主意。”東方思義也笑了:“老幹部你真的是沒有一點情調,到今天還是這樣地冥頑不化。我要再次告訴你,她不僅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就不可以關心她嗎?你應該知道這種關心是沒有任何企圖和功利的,只是一個夥伴對另一個夥伴的關心而已,是完全出於一個人的自覺自愿。這種關心,甚至不需要另一個人知道,更不需要另一個人的任何回報和回應,只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行為。你能阻止我在心裏關心她?愛護她?或者也可以說是想念她嗎?這是一件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事,你這個老幹部卻想得過於複雜化了。你知道嗎?你這個妹控已經失去了一個成年人起碼的理解能力。人與人之間,除了親情、友情、愛情,還有一種情感,這種情感是既有前面這三種情感的溫度,又與它們是有區別的,它就是第四種情感。我想了幾十年,才想明白了這件事,我註定與小妹只能保持這第四種情感。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親情,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友情,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餘明咧着嘴笑了,表情有些複雜地望着東方思義,第一次坦然承認了自己內心裏的另一種想法:“其實,我要說自己很後悔,後悔當年沒讓你追求小妹,你可能不會相信。有些事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當然,很多事也是人為的結果。我要是讓小妹嫁了你這樣一個正人君子,可能是她最好的歸宿。”
東方思義很理解餘明的內心所想。余梅的婚姻並不幸福,她在讀研究生的時候,與追求她多年的男友結婚了,婚後也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後來,那個曾經信誓旦旦地說要愛她一輩子的前夫去了美國讀博士,不到半年,便結識了一個富商的女兒,並和那個有錢的女人同居了。
那個男人並不在意余梅的感受,他在與那個有錢的女人同居后不久,便打電話如實地告訴了自己的決定,並聲稱他對男女之間的關係持開放的態度,讓余梅自己選擇和他今後的關係。余梅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那樣無恥的話,真是無恥無底線。
余梅主動提出了離婚,當她向法院提出訴訟后,那個男人很快便寄來了有關同意離婚的法律文件。很簡單,因為在他與余梅的這段婚姻生活中,他只是一個獲得者,付出的只有虛情假意,而余梅卻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和所有的物質擔當。這段婚姻讓她受傷很重,直到現在她還是形單影隻,她說不想讓自己再受一次傷害,也不想讓自己沉淪在無謂的情感之中。
東方思義坦然地笑着告訴餘明:“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想過要去追她,更沒想過能夠娶她。你應該是知道的,我一直認為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在她面前,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自卑,像一堵牆那般地攔在那裏,讓我過不去。這種自卑,讓我失去了勇氣,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過那方面的勇氣。或許,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我都感到遠遠地不如她,她表現的太優秀了,是我們當中最優秀的,讓我有一種望塵莫及的自卑和焦慮。”
經過歲月的沉澱,那些少年時的朦朧,青年時的夢想,已變成了中年後的穩重和平靜。歲月將一件一件溫柔的,如輕紗一般的屏障合攏起來,你可以朦朦朧朧地感覺到它們那若隱若現的存在,卻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地將它們輕易地拉開,或許這就是歲月給友情保留的最好的距離。
對於東方思義來說,余梅是他心裏永遠收藏的那一絲能照亮自己人生的美好時光。他思念她,一如思念春日裏的陽光,他關心她,一如關心月之或圓或缺,他在意她,一如在意天之陰晴風雨。有時候,沒來由地就會在心裏出現她的影子,這種感覺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涉及任何私心雜念,也不涉及任何男女之間的慾望。
幾十年的法官職業生涯,讓東方思義的內心裏被一種孤獨所主宰,這是一種主動的孤獨,是一種自覺自愿的孤獨。東方思義始終銘記着《禮記中庸》中的那句話:“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立於天地之間,當揚天地浩然正氣,當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獨、守心、明性。待人處事之細枝末節,即使是別人看不見、聽不見的所在,也要謹慎不苟,不做違反道德法律良心之事。萬物運行皆有它們的規律,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天道、地道和人道,遵從這些規律而謹言慎行,便是我們應當選擇的正道。
有一種友情,在孤獨的靈魂心底里,如太陽般的溫暖,沐浴在這種友情之中,總是能讓人自然而然獲取一種精神的支撐。有一種友情,在閱盡世事的豁達者心底里,如花園般的寧靜,總是能讓人流連忘返怡然自樂。
東方思義和余梅之間的友情,就是這樣的一種友情。他會偶然地想起她曾經給予的一個相互理解的微笑,一句不經意的關心,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一聲久違之後的問候。她也會同樣地記起他,留給她的一雙帶着體溫的手套,一個在她到家之後放心離去的背影,一隻能裝下屬於自己的時光與夢幻的花瓶。
(下期預告:第三十一章信任與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