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改變
第二天,精神有些恍惚的塔木拉再次起床。
昨天一天經歷了太多事情,大喜大悲之後她如今有些在夢中的感覺。
暈暈乎乎的她彷彿想起了什麼,將一旁的放米的陶罐移開,輕輕刨開下面的土,拿出埋着的布袋子。
輕輕晃了晃,聽到袋子中叮叮作響的聲音,塔木拉傻傻的笑了。
銅錢撞擊發出的聲音在她耳中與天籟無異。
雖然她養了很多的牛羊,算起來價值比袋中的兩千錢要多得多。
但是俗話說得好,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
牛羊再多也難以變現,一旦草原發生黑白兩災,再富有的牧民瞬間變乞丐,無論多少牲畜都無法保證牧民的生存。
而這錢卻是實打實的,不會減少而且可以買東西。
塔木拉知道這些年幾乎每個月都有商隊北上,攜帶大量物資,漢錢價值相對堅挺不愁花不出去。
況且之前她放養的牛羊大半都是原本部落中貴族的,游牧民族中資源本就多被集中掌控在少數人手中。
不過現在這些牛羊都變為她的了,新的部落很寬容慷慨。更準確的說,財大氣粗的李興看不上這點牛羊。
李興的練兵方式,消耗的錢糧資源根本不是部落自給自足所能支撐的。
輕輕起身,將腦袋探出左右看了看,隨後將帳門緊緊合死,不留一絲縫隙。
塔木拉打開袋子,把袋子裏的錢一個個從頭到尾數了三四遍,這才餘興未盡的把錢放回了袋子裏,再次埋了起來。
將陶罐小心翼翼的挪回原位,塔木拉拿起舀子,從罐中舀了半勺米,忽的想起了什麼,看了眼同樣剛起的老母,直接將舀子舀滿。
新領的小米粒粒飽滿,這是大兒子當兵的福利之一,每個月都能領一些。
煮上一鍋濃稠噴香的小米粥,深黃色的小米粥上一層厚厚的米油看起來甚是誘人。
再切下來一小塊新領的鹹肉就着。
咸香的鹹肉配合香醇的小米粥,直令人胃口大開,塔木拉自己一人就能喝上三大碗。
給兩個孩子洗了洗手,各盛上一碗小米粥。
昨晚管事的說了,必須要注意衛生,勤洗手洗澡,水要燒熱了再喝,而且管事的帳篷中就有專門的熱水和涼白開供應,隨時都可以拿着水壺去接。
塔木拉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事情,在她看來燒水又費柴火又費時間,有這功夫不如多養兩隻羊來的實在。
但是面對管事的強制要求,她也不得不接受。李氏部落在這些方面管的很嚴,昨晚還強制讓她帶着老母和兩個孩子在部落里的洗浴處洗了個熱水澡。
此外還規定了她們在聚集地範圍內必須要在茅廁如廁,肉必須弄熟了再吃等。
雖然覺得挺麻煩,但一想到違反就要扣福利,塔木拉她們全都毫不遲疑的應下了。
這個部落雖然有些怪怪的,但對她們而言卻彷彿天堂一般。
本以為作為戰敗的部落族人,她們的財產都會被掠奪上繳,結果卻發現部落非但分文未取,而且還下發了不少的福利,身上一人兩身的新衣服、一旁的銅壺、瓦罐、木盆、精鹽、鹹肉等,都是她昨天剛領的。
一窮二白的家彷彿一瞬間富裕了起來,這幾日情況特殊都不用去放牧,每日去後勤部領些草料直接喂,日子一時間彷彿過得更好了。
看着兩個小傢伙大口大口的喝着小米粥,時不時還用那一排小牙死命的撕扯着小塊的鹹肉,
塔木拉心中滿是寬慰。
家裏每個月都有錢領,大兒子還在軍中有軍餉,這個家以後日子肯定是會越過越好了。
老母在一旁也是一臉滿足的看着兩個孩兒,自己小口小口的嘬着米粥,而手邊的那塊鹹肉根本沒動,準備等孩兒吃完后遞過去。
塔木拉看到這一幕,心中止不住的酸苦:“媽,你放心吃吧。現在不比以前了,家裏肉糧夠吃的,不會再缺着你了。老大在軍中當兵包吃住還有錢拿,咱家以後缺不了肉食。”
鮮卑貴少賤老,但這也是迫於無奈逼出來的。那是自己的老母,塔木拉如何不心疼?
但是以往家中缺食,自己和丈夫必須先吃飽,這樣才有力氣放牧打仗,維持這個家。
而孩子是未來,更不能餓着,因此只能委屈家裏的老人了。
這幾年老母一直過的是這種半餓不死的日子,一天兩頓半碗稀粥,能不動就不動,避免浪費糧食。
她雖然疼在心裏卻也沒辦法。老母多吃一口家裏就難一分。
原來的部落雖然強大,但是族長和一應首領也很狠厲自私,大部分放牧的牛羊都歸屬於他們,自己家也只能勉強維持溫飽而已,能養着老人就不錯了。
部落里有很多的族人對老人都是直接不管不顧,任其餓死。
老母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女兒,臉上樂呵呵的,卻絲毫沒有動鹹肉的意思:“我不餓,晚上部落有肉粥。”
聽着老母的話,塔木拉險些落下淚來,她明白老母心中的擔心。生在草原,習慣了朝不保夕,能多省一口是一口。
“媽,你放心,新部落那些當兵的都很強壯,咱們以後不用擔心了。而且咱們新首領心善,長生天一定會保佑我們的部落的。你要是不吃的話,萬一讓巡查的人發現了,咱們每月的福利可就領不到了。”
老母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滯。
昨晚的政治課所有人都要參加,她也跟着去了。
尊老愛幼、撫養老人是新部落的要求,而且還明確了標準,一旦被發現她被“虐待”的話,家裏面的福利就會削減,無論是否是她自願,到時恐怕真的就因小失大了。
李興這麼安排也是無奈之舉。
這些鮮卑人許多觀念都是根深蒂固,對他們很多道理根本講不通,只能通過恩威並施,用利益和規定強制扭轉他們的觀念和習慣。
老母心中稍微算了算,意識到不划算之後,終於還是拿起了鹹肉放入口中。
好幾年沒吃過肉了,驟然一咬老母覺得牙有點疼,但一股熟悉的咸香味還是令她欲罷不能。
肉是真的好吃啊!
前幾晚喝的肉粥里雖然有肉,但都被切成了肉沫肉粒,有滋有味卻沒有以前咬起來那種感覺。
看着老母眼角忍不住泛起的淚光,塔木拉心中一陣酸楚。
塔木拉家原來的情況在草原之上很常見,這個時代生活的主旋律便是用盡全力的活下去。
草原之上也不缺少溫情,但殘酷的草原法則和惡劣的環境讓老人們已經習慣了受苦。
每當爆發黑白災、產生飢荒,很多部落的老人都會自己默默地離開找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安詳的死去。
年老體衰失去了勞動能力,為了族群的存活他們只能選擇死亡。
“閨女,咱新首領是個好人。但是在這草原上,只怕好人是活不長啊!”一向少言寡語的老母喝完碗裏的小米粥后,將碗舔的一乾二淨,嘆氣道。
“媽,您說啥話呢!咱新首領厲害的很,昨晚您不都聽到了嗎,靠着四百多人都能打敗一千多人。現在咱們部落也並進來了,像老大這樣參軍的人都不少,現在加起來得有一千多壯漢呢,周圍誰敢惹啊!”聽到老母說出這話,塔木拉不自覺的出聲維護道。
“希望吧。”老母念念有詞道:“之後老大回來之後告訴他,一定要在軍隊裏好好乾,咱們才能過上好日子。”
百姓懂得不多,但他們卻知道誰對他們好、誰能讓他們吃飽。
即使是看似兇狠的草原民族,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也多是受環境所迫,內心同樣殘存良知,只是需要引導。
文明程度的低下,生存環境的惡劣,這才是他們兇惡的罪魁禍首。
李興的善良在草原之上是那麼愚蠢,但當有足夠的武力和智慧為其撐腰之後,這份愚蠢卻又如同黑夜中的火把一般可貴,令無數人飛蛾撲火、團結在其身邊。
人都是嚮往美好的,塔木拉一家並不是個特例,不過才幾天下來,無數原迪剌部的族人都已逐漸打心裏接受起了這個“愚蠢”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