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行者

邊緣行者

薩沙·雅科夫列娃再一次夢到了那輪暗月,她從月前一片平靜的水中爬起來,身上的義體全部不見蹤影,耳邊聽到陣陣有男有女的低語。

早就和各種義體配件共存的大腦實際上連做什麼夢都能控制,但這輪暗月……薩沙無論怎麼調整激素分泌或者刺激大腦皮層都無法阻擋,近來出現的頻率甚至越來越頻繁。

這像是個預兆,說不上好壞,但夠異常,要不要去找個醫生看看?但這就是個夢,醫生們會說什麼?再打點助眠葯,或者用點別的亂七八糟的激素,甚至有的醫生說這是賽博精神病的前兆,需要拆除義體,而對應的,醫生說,他還可以再出個便宜價把薩沙身上的義體給回收了。

都是群騙子。

薩沙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朝隊友們笑了笑,伸出手,像貓一樣比劃了個拜拜的手勢,然後走出了酒吧,直奔目的地而去。

這就是邊緣行者。這樣的人在夜之城會有干各種活的機會,只要給夠錢,總有不怕死的什麼活兒都敢接,而就算是瘋子,在接到對付公司的活兒的時候也得掂量掂量——這就是新時代,公司的能量空前龐大,它們在前期用高科技加大音量,後來再用武器提高話語權,直到蓋過了國家的聲音,道德和法律成了垃圾都不如的絆腳石,公司就是這樣的集合體——靠消耗人性堆砌出來一個吃人的機器。

這次薩沙的目標是生物技術,看名字就能看出來這家環球級別的企業從事的主要是什麼行業,而這次之所以敢接下對付公司的任務,主要就是因為背後的指使者是另一個公司,傭兵在整個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是個刀,沒什麼公司會幹毀壞工具的費事活,也正是得益於幕後指使者是另一家同等級的公司,薩沙駭入生物技術大樓的時候,裏邊正好空無一人,幾乎所有防禦系統停擺。誰知道人都去哪兒了?說不定一整個公司的人都去開impart了,這根本不重要,反正中間人給出來的情報就是這樣,聽就完事兒了。

薩沙坐電梯上到高層,她也在這時候收到了隊長曼恩的短訊,提醒她剩餘的時間是多少,而薩沙不以為意,對她來說,時間綽綽有餘,因為她是專業的黑客。

不過薩沙還是設置了一個倒計時,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不少,她從電梯出來后,在黑漆漆的走廊里奔跑,義眼逐漸適應了黑暗,耳邊只有單調的落腳聲。

接着是打開豪華辦公室的門,把個人終端連接裏邊的設備,然後傳出任務需要的數據……一切都很順利,曼恩也說收到了必要的內容,表示薩沙可以立刻撤退,這個黑皮膚的彪形大漢甚至在通訊信息里發了個大笑的表情,這單生意做得真容易,掙的錢又多……

快撤吧,曼恩又給薩沙發了一條短訊。

薩沙的回復馬上就來,她說不用管她。

整天混跡在街頭跟人廝殺的傭兵總會有種類似直覺的東西,這東西像預兆,像清醒的白日夢,此刻這東西就降臨在曼恩身上,他立刻意識到了問題,再次發信息催促,他言辭激烈,動作迅速,但所有訊息都再也無法得到回應。

薩沙關閉了通訊。一同關閉的還有對這些同伴們相處時的回憶——街頭可能是還比較講義氣的地方,曼恩對手下從來沒過虧待,多莉歐跟曼恩是一對兒,雖然個子大到不像個女人,但她也是個爽快的,還有瑞貝卡……莽撞暴躁的可愛小妹妹……正是同伴們很重要,所以任務得先完成,但任務完成後,薩沙看到了與任務要求的文件在一起的機密文件,這份文件的名稱讓她想到了母親為了治病而服用的葯。

這也是直覺——公司總是能與罪惡畫上等號,當薩沙看到這份文件的機密等級,她就知道背後絕對有隱情,而為了母親……那個生了病,吃了葯,卻忽然又得了新的病,癱瘓在床,並且一直保持無法動彈的狀態,病到死的可憐女人,薩沙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和懷念,那時候的母親究竟還有沒有意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自己能得到怎樣的答案。如果是為了母親……薩沙看了看時間,覺得可以賭一把,於是開始破解那份加密的保密文件。

時間很緊張,好在看看破解的進度條,是來得及的。

只要撤退的時候跑快點,薩沙還來得及樂觀地想,直到她看清楚加密文件的內容,寒氣就從喉嚨往上冒,內臟像是被掏空了,腦子也一樣,她空洞地想,如果當時沒讓媽媽吃下生物技術的葯,如果生物技術將葯的隱患公佈,如果她能看出來問題……後悔變成了憤怒,薩沙最後看了眼倒計時,生物技術被屏蔽的防禦系統已經重啟了,時間不夠了,也來不及了。

浮空車的警報已經可以聽到,負責保衛的機械人部隊肯定已經包圍了過來,這間辦公室的門上可能粘上了突破用的炸藥……薩沙像只貓一樣蜷縮在辦公室的桌子底下,個人終端仍舊連着,她還能做什麼呢?她連逃跑都做不到,活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怎麼有能力毀滅生物技術這樣的公司?

她只是個黑客,能做的只剩下曝光,於是文件開始複製然後發送,新的進度條開始移動。辦公室的門也被炸開,薩沙扔出炸彈,靠結實的辦公桌擋住衝擊波和彈片,然後起身,駭入瞄準自己的機械人,再拔出自己的手槍,開火,直到打空彈匣。

個人終端的線越拉越長,薩沙扔掉來不及換子彈的槍,合金的利爪從指尖彈出來,她撲了上去,一個接一個地破壞了進入辦公室的機械人,但機械人是殺不完的,直到進度條讀完,她也沒能殺出條路,瞄準她的槍口越來越多,但她不會選擇坐以待斃。

薩沙做了最後一次躲避的動作,只是所有躲避的空間都被打出來的子彈封鎖。機械人就是這樣,沒一發子彈的軌跡都是計算好的。她能感受到身上彷彿出現一個又一個火熱的點,這些點都是射中的子彈,而這些灼燒感片刻之後會轉換成痛苦,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辦公室的落地窗被打碎了,薩沙墜落了下去。

死亡近在咫尺,薩沙甚至可以聞到死亡的血腥鐵鏽味兒。

在這樣的瞬間裏,體感時間被無限拉長,所有的感官變得異常發達,心臟的跳動,血液的流動,都變得格外清晰,薩沙甚至覺得自己感受到了紅細胞和血管壁的碰撞,而她甚至還沒開始下墜。

落地窗開始破裂,高強度的玻璃也遭不住持續不斷的射擊和薩沙設置好的爆破。還有火花,薩沙平靜地感嘆道,原來每次手榴彈爆炸的火花在綻放時都能如此美麗,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看了,她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重力完全捕獲,開始墜落。

還有頭,整個腦袋近距離承受衝擊變得暈乎乎,義眼的視野里會出現不規律的噪點,事物的輪廓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大概是要死了,薩沙產生了這樣清醒的想法,她為自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而感到自豪——看啊,生死不過如此,自己臨危不亂,甚至冷靜得很,除了隊友,再無遺憾,但夜之城從來不缺黑客,曼恩他們肯定能找到新的比自己更靠譜的隊友,現在……就讓自己死去吧。

薩沙閉上了眼,預備坦然接受自己的結局。

在一片漆黑中,一輪暗月緩緩浮現,瀕死的敏銳直覺終於讓薩沙聽到了那些低語,她聽得清清楚楚。

“許願吧!”

這句話由一個女聲說出,不斷重複着的是使水面泛起波瀾的回聲。

薩沙保持着墜落的姿勢,她的身影就在暗月之前停止墜落保持不動,給出了充足的時間思考,但根本不用思考,發自本能的話脫口而出:“救救我!”

隨後暗月逐漸遠去,閉眼后的黑暗又來了。

果然,許願沒屁用,薩沙自嘲地想道,身上被擊中的位置傳來了劇烈的疼痛,她暈了過去。

再次緩過來的時候,薩沙先清醒的是身體,她感受到了溫暖,把全身包裹起來的溫暖,舒適到她忘記了自己昏厥前發生了什麼,她想伸個懶腰,因為從來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接着她睜開眼——向上挺起來的腰僵在了半空。

“你好,”一個男人朝薩沙笑了笑,說道,“看來你恢復得不錯。”

薩沙立刻坐了起來,她往後縮,問道:“這是哪兒?”同時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褥的材料像是稀有的天然生物材質,整張床靠着牆角放,房間大概有幾十平,四面牆,一側牆上拉着窗帘,正對着的牆有一扇緊閉着的門,另一側的牆邊挨着床放着一張長方形桌子,再旁邊又有一個書櫃,書櫃旁有一個陳列架,上邊擺着各種薩沙聞所未聞的材料。更離奇的是房間中央還擺着一個架好的帳篷,帳篷樣式復古,用材老派,更讓人覺得意義不明。一個女人坐在桌子旁,竟然拿着一根筆在寫寫畫畫,聽到動靜后只是看過來一眼,就又低下了頭忙自己的事。

這兒不對勁,而且是整體氛圍的不對勁,薩沙聞到了熏香的氣息,短暫的遲滯過後,她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這裏除了頭頂的照明燈,還有桌子上的個人移動智能終端外,再也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就連眼前的兩個人,都沒辦法查到任何相關資料,掃描后的結果更是稀奇——這是兩個完完全全的自然人,難聽點的叫法是肉人,全身上下沒有任何植入義體的痕迹。

“長話短說吧,”男人並不在意薩沙的態度和行為,他平靜地說道,“我是德威特,這是赫敏,我們救了你的命。”

薩沙很警惕,她悄悄啟動自檢程序,檢測身體各部分的運轉情況,確保攻擊性義體隨時可以使用,不過就算不能使用問題應該也不大。區區兩個自然人,她放下心來,然後開始準備聯繫隊伍里的其他人。

在義眼的視野里,新的窗口打開,聯繫人列表從上往下划,最先看到的是多莉歐,薩沙的眼睛閃了閃光,通訊馬上就能建起來……但是沒反應,薩沙多次嘗試,仍舊沒反應。

關閉窗口呢?關閉窗口可以,薩沙不明白怎麼回事,直到她注意到床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一個少女,這個少女的裝束復古得厲害,同樣也沒有任何植入義體的痕迹,但是掃描的時候,對方卻根本無法選中,那裏只有一團空氣。

“出於一些考慮,”德威特及時地說,“你最好還是不要聯繫別人。噢,對了,這位是愛麗絲。”

愛麗絲緊接著說:“我會看着你的。”

薩沙感受到了未知帶來的恐懼,她想動用手部植入的利爪,但那個愛麗絲只是輕描淡寫地看過來一眼,就讓她失去了對義體的控制。

“你又是誰?”薩沙乾澀地問。

“她是個幽靈,也是群星和暗月的王,”又是德威特說,“這和你的願望有關。”

一個完全超越了薩沙想像力的故事就此展開,德威特用簡潔的語言說:“暗月的神明不能直接降臨,所以需要支點來撬動門縫……”

愛麗絲插嘴說:“你這樣的描述好像菈妮是個小偷一樣。”

德威特沒理她,繼續說道:“你是支點之一,在你之前已經有很多人被選中了,沒什麼比從絕望中拯救一個人能帶來更堅定的信仰,當然,我說這些聽起來太離奇了,不過說這麼詳細只是我的個人偏好,最起碼,我們救了你,這事兒你承認嗎?”

薩沙點點頭說:“是的,我承認。”

“來,契約給我,“德威特從赫敏手裏接過一張手寫的羊皮紙,放在薩沙面前,說,”你看看,這是一份涉及了保密和承諾還有義務的契約,當你簽下以後,我們不允許你往外泄露的秘密,你就不能以任何方式往外傳遞,同時你還需要承擔起宣傳暗月和群星信仰的職責,作為我們救了你的報酬,你覺得這合理嗎?“

暗月,在夢裏看到想不出來,但聽到這個詞兒,薩沙終於想起了這是什麼東西,這是夜之城最近新興起的宗教,沒有教義更沒有什麼老大,有的只是平淡卻無孔不入的宣傳,甚至帶個藍色月亮的首飾都能說自己是暗月的信徒,也不會有人管,也正是因為這些,這個教派根本沒人在意。

“如果我不簽,“薩沙小心翼翼地問,”會怎麼樣?“

“那你得留下,不能走,”德威特好脾氣的說,“其實這裏……也缺人手。”

“如果我違約呢?”薩沙又問,她放鬆了很多,應該是覺得德威特好說話,“這只是一張紙……”

剩下的話沒說完,薩沙驚訝地發現整個世界變大了,她發出的聲音變成了喵喵叫:“喵喵(什麼)?”

德威特提着薩沙喵的脖頸,放到了桌子上,伸手彈了彈小貓咪的腦殼,笑着說:“一部分手段吧,剩下的你自由發揮想像力。”

薩沙喵隨後被扔到地上,重新變成人,赤着腳,獃頭獃腦地瞪着德威特,半張着嘴,胳膊在半空中比比劃划,好半天說不出來話。

“你打算怎麼辦?”德威特說。

書桌旁的赫敏轉了過來,她輕輕推了德威特一下說:“別催了,”接着對薩沙說,“不必憂慮,你有充足的時間考慮。”

愛麗絲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嚷嚷起來:“不是,我說啊,哪兒還有充足的時間考慮啊?我們來夜之城多久了?一個月了!一個合格的信徒都沒有!夜之城死得不情不願的人有那麼多,然後這個你們說信譽不好,另一個你們說殺人太多……那麼多人,你們都說要不得,只能扔出去自由發展,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有能耐人也不壞,尤其是——”

愛麗絲伸手拍了拍薩沙的小臉蛋,說道:“長得還很可愛。”

“她年齡和我們差不多,”德威特告訴愛麗絲,“是她體內的那些機械讓她保持青春。”

“咦,原來是老東西,”愛麗絲嫌棄地在裙擺上擦了擦手,退到一邊說,“我還是喜歡水靈靈的小姑娘。”

赫敏站了起來,她說了句“”我去做飯,然後鑽進了房間中間的帳篷里。

“再看看契約吧,”德威特好聲好氣地說,“愛麗絲都生氣了,你也不想我難辦吧?”

薩沙看着面前的男人,雖然對方語氣溫和,可那雙黑色的眼裏只有平靜的情緒,直覺告訴薩沙不要認為這是個好惹的人——她感受到了威脅。

於是薩沙懷着不安的情緒簽下了契約。

“怎麼樣?”德威特問愛麗絲。

“成了!”愛麗絲閉上眼感受了一下,然後她伸手一撈,從空氣里抓出來一個嬌小菈妮。

巴掌大的人偶剛出來就要往角落裏逃,可是愛麗絲眼疾手快,提着嬌小菈妮的衣領就拉了起來。

“你跑什麼?”

菈妮盡了最後一次力反抗,失敗,然後完全放棄,幽怨地說:“你再次讓魔女菈妮蒙羞!”

“這裏要麼是自己人,要麼是暗月的信徒,別不好意思,”愛麗絲像拿捏小動物那樣把菈妮放到了桌子上,“來,認識認識吧,這就是暗月的女神,菈妮!”

薩沙有些不知所措。

菈妮卻已經悄悄拖過來一本書,然後端莊地坐在上邊,慷慨地說道:“作為第一個獻上真心的信徒,我,菈妮,免去你覲見神明的繁瑣禮節。”

薩沙一頭霧水,她無助地看向德威特。

德威特言簡意賅地轉述菈妮的意思:“為了拉攏你,她要給你好處了,你想想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提。”

還是那樣粗鄙,菈妮暗自腹誹,但認識這麼多年了,她練就了無視德威特的能力,從而可以繼續目不斜視地等待薩沙提出自己的訴求。

薩沙大起膽子,她想到了母親,於是便說:“我想請您……復活我的母親!”

菈妮沒反應了。

這段得不到回應的時間久到薩沙自認為出現了幻覺,她在心裏嘲笑自己——一個巴掌大的小玩偶怎麼會動呢?自己從高樓下墜落又怎麼會活下來?所以這就當這是一場夢……

“很遺憾,”德威特打破了寂靜,他說道,“時間隔得太久了,這種事情做不到,其中的緣由涉及到了靈魂……啊,這些和你這樣的外行人也說不明白,騙你也沒有意義,就是無能為力。”

菈妮想要斥責德威特的沒眼力,可她還在端着架子,一聲不吭。

“還是提一些別的要求吧,”德威特上上下下打量薩沙身上這副殘缺的肉體,厭惡地說,“比如……讓自己重新完整。”

薩沙勉強地笑了笑:“現在離了義體沒人能活下去。”

“但是你們的靈魂太不完整了,那是叫賽博精神病吧?”

愛麗絲點點頭說“是的”。

“身上的義體戴多了,靈魂就會與肉體不匹配,隨後靈魂就會變得不穩定,直接影響到對世界的認知和思維,這話沾點兒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嫌疑,但是我還得說——裝義體實在是不夠明智。”

薩沙把爭辯的話吞進肚子裏,然後她說道:“我沒有別的需求了,可以離開了嗎?”

“吃個飯再走吧。”赫敏從帳篷里走了出來,身後飄着餐具和裝滿食物的盤子,長長的一列,遠比帳篷的長度要長的多,隨後帳篷像個活物似的自己縮起來,給餐桌留足位置。

“羔羊排,燉牛肉,烤兔肉,”赫敏介紹道,“還有麵包果汁,蘋果和派,這在夜之城應該是非常稀奇的東西吧?嘗一嘗吧。”

薩沙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

純天然的蛋白質和植物是非最上流的人所不能品嘗的,在夜之城的空氣中,四散着各種病毒和細菌,在夜之城建成以來的歷史中,曾數次發生因鳥類自由活動而引發了大型禽流感感染災難,為避免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夜之城不允許違規蓄養任何動物,而牲畜也無法在正常的環境中生存,它們必須過得比普通人更精細,才能順利長大,然後被宰殺,送上能付得起價錢的富人們的餐桌。

這是合成食品遠不能媲美的美味,甚至讓薩沙把燙傷口腔的溫度誤認為因美食而產生的感動,一度流下了眼淚,或許也因為赫敏在和德威特結婚後操持了多年的家務,讓做飯的手藝有了家的氣息,引發了薩沙情感上的共鳴。

“可憐的孩子,”愛麗絲同情地說,“長這麼大第一次吃上好菜。”

薩沙吃了很多,身上承載的處理器開始分析起攝入的營養物質是否達標,然後將各項數據顯示在義眼的視野上,其結果也算不上有多意外,吃了這麼多,攝入的營養物質並沒有那些難吃的合成視頻均衡,而且還給薩沙增添了額外的負擔——她拉肚子了。

一直到了晚上,薩沙才腳步鬆散地從自己家裏離開,她盡量加快步伐,去“來生”酒吧見自己的隊友。

“薩沙!”曼恩在收到薩沙的傳訊時還不敢相信,現在見到了臉色蒼白的真人,喜悅之情展露無疑,這個在晚上也要戴墨鏡的黑皮膚大漢高興得手舞足蹈,“你竟然真的活着!”

“還好,”薩沙在卡座靠走廊的位置坐下,她驚愕地發現曼恩旁邊多了不認識的人,“這是……”

曼恩尷尬地撓了撓頭,大笑幾聲:“哈哈,這是……新來的黑客琦薇,你知道,傭兵是閑不下來的……”

這是非常正常的,薩沙告訴自己,曼恩還願意見自己就已經是相當有人情味兒的表現了,因為是自己壞了規矩在先,之後更是失蹤了三天。

“我明白,”薩沙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說道,“正好,我打算休息一陣。”

她站起來,準備就此離開。

團隊裏另一個體型像小妹妹的成員瑞貝卡老道地說:“我說啊,你別急着走,真是的,一個團隊裏有兩個黑客也是很正常的。”

薩沙卻在這時候打定了主意,她原本“休息一陣”的想法反而完全堅定了下來,但在臨走前,她想起了自己的契約,想到了那幾個純肉人的手段。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段時間的經歷,”薩沙猶豫地說,“就當是讓我靜一靜吧。”

曼恩看出來薩沙去意已決,他只好提醒一句:“錢還夠吧?既然你回來了,上次的帳已經給你了。”

“夠,”薩沙回答,“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們遇到了非常危急,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生效的情況,到了那種境地,記得試着去呼喚暗月。”

曼恩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坐直了身子,粗大的手掌按在桌面上,鄭重地問道:“你說的是那個新興的邪教?”

“邪教?”薩沙想起了那些吃進肚子裏的食物,還有那個地方的裝潢,“怎麼可能?我非常確定那不是邪教。”

“你最好看看我給你發的東西,”曼恩的眼裏閃過數據流動的光芒,同時說道,“漩渦幫的瘋子們開始鬧分裂了,其中一派打的旗幟就是暗月,他們動靜鬧得很大,不少中間人都派了相關的活兒,還有NCPD,公司應該也插手了,報酬豐厚到讓人不能拒絕,這也是為什麼急着又找了琦薇的原因。”

薩沙開始看曼恩傳過來的資料,她看到了支離破碎的人體,畫在牆上的暗月塗鴉,怎麼也無法把這些和那個充滿生活氣息的空間聯繫起來,就算是那個小人偶看起來有點怪,但這兩者怎麼看都不搭。

“我得走了。”薩沙沒有再說暗月的事。

瑞貝卡想要說些什麼,她和其他成員一樣,都非常擔心薩沙是不是被騙了,因為薩沙的失蹤本來就沾了不少古怪的成分,然而曼恩卻用眼神制止了瑞貝卡,隨後他輕鬆地告別:“記得注意安全,我們隨時等你回來!”

薩沙離開了“來生”。

“曼恩!”瑞貝卡跳到了桌子上。

“急什麼!”曼恩按住瑞貝卡的頭說,“琦薇,能定位到薩沙嗎?”

“可以,”琦薇冷冰冰地說,“她毫無防備。”

一直沉默着的多莉歐開口了:“我們得武裝一下,我總覺得薩沙……不對勁。”

“她肯定是被邪教給洗腦了!”瑞貝卡興奮地叫道,“我們只用跟過去然後轟轟轟!把那群邪教全弄死!”

“還是小心點好。”曼恩顯然是聽進去多莉歐的話了,他問瑞貝卡,“你哥呢?”

“已經在路上了!”

薩沙一路上心神不寧,她沒注意到自己被曾經的隊友跟蹤了。一方面是她確實沒有提防隊友,另一方面是她的義體在德威特那裏受到了魔法的影響,導致性能出現了下降。

到了,這裏是威斯特布魯克區的日本街公寓。薩沙習慣性地左右張望,然後走進了電梯,來到頂層,走到走廊的最裏邊,然後敲了敲門。

門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白色長直發的冷酷女人,果然,這個女子也是肉人,但是薩沙並沒有見過她,所以……

“請進吧,”這個女人面無表情地說,“請稍等一會兒,我去喊德威特。”

德威特和赫敏從帳篷里鑽來出來。

“是你啊,”德威特打了個哈欠說道,“怎麼又來了?”

“我去找了我的隊友,”薩沙低聲說,“我的隊友給我看了一些東西,我發給你……呃……”

赫敏在桌子上找了找,拿過來一個攜帶式移動個人終端,遞給薩沙說:“可以傳這裏邊。”

薩沙拘謹地接了過來。

德威特忽然說:“你的隊友是不是一個黑大壯,一個小不點,一個……白大壯?噢,這還是個女的!還有個紅衣服的口罩女?”

薩沙剛想說你怎麼知道。

德威特就失去了耐心,他看向A2,說道:“你再跑一趟,把他們抓過來?”

“我累了。”A2不客氣地說,“要去你去。”

德威特無所謂地起身,隨手披上一件外套:“那正好活動活動。”

薩沙想說話,可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嘴沒法動了,一旁的赫敏溫柔地告訴她:“別緊張,你的隊友不會有事,德威特也剛好需要活動活動,他在這地方憋了太久了,所以就別阻攔他了,好嗎?”

德威特下樓的時候,和前來營救薩沙的隊友們在樓梯上撞了正臉。

太稀奇了,曼恩小隊裏的所有人都向德威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還是那個原因,想要在這個時代生活,完全不對肉體進行一丁點改造的人就像夜之城的飛禽一樣罕見。

尤其是這個肉人還擋住了去路。

“請讓開。”曼恩非常擔心自己一不小心把這個看起來強壯的男性給撞出來個好歹,他甚至還禮貌地加了一個請。

“你們認識薩沙·雅科夫列娃嗎?”德威特在高處,但曼恩的雙眼與他的雙眼在同一水平線。

曼恩背在身後的手比了個戒備的手勢,然後他笑道:“當然,我們是朋友。“

“她在我那裏。“

這話有些歧義,但是問題還不是很大,曼恩打算再等等,可是這時候琦薇發過來了消息,她說監測到薩沙的生命活動信號正在變得不穩定,這意味着薩沙可能受到了折磨甚至瀕死了——當然,實際上着只是赫敏讓薩沙閉嘴的魔法干擾了義體的正常運轉——但是曼恩不知道魔法,他只知道薩沙遇到了危險,當下便不再猶豫,立刻打開了手臂上的發射系統,黑洞洞的炮口彈出來,對準了德威特的腦袋。

可是曼恩的處理器卻忽然發出警告,提示丟失了鎖定,他的義眼則完全沒有捕捉到德威特的動作,然後就被矮身前沖的德威特盪開準備發射大口徑動能彈藥的胳膊,一拳擊中胸口,把身後的隊友撞了人仰馬翻。

“我沒法黑入他!“琦薇在隊伍頻道里發消息,”他身上沒有任何改造!“

“這用你說?!“瑞貝卡個子小,她舉起手裏的”鐵膽“霰彈槍,從曼恩身子底下滾出來。

“看我的!“她扣動扳機。

德威特的手提前捏住了瑞貝卡的手腕,讓瑞貝卡失去了扣動扳機的力量,隨後瑞貝卡更是丟失了手中的武器,這把心愛的霰彈槍被德威特隨手摺斷。

“我不喜歡這配色。“德威特隨後說道。

曼恩身上的義體冒出來了火花,他沒辦法再站起來了。多莉歐這時候倒是調整過來了,她像個拳擊手一樣擺好架勢,試圖從德威特手裏搶走瑞貝卡,但就算是德威特拎着瑞貝卡的衣領也無妨,他側身躲避,偏頭閃躲,用瑞貝卡的屁股擋住多莉歐的上勾拳,最後只用一次正踢結束戰鬥。

“這一腳二十年的功夫,你擋得住嗎?“

沒人能擋得住,德威特讓投降的琦薇抱住被捆起來還在不斷叫罵的瑞貝卡,他則拖着被再起不能的多莉歐和曼恩走在後邊。

“敲門。“德威特說。

琦薇照做。

開門的是薩沙。

瑞貝卡就像被卡住了脖子似的啞了。

薩沙滿懷歉意地讓開路,她束手無策地請求:“請問,能把我的朋友們放了嗎?“

“你和他們溝通,“德威特不在意地說,”別讓他們再動手就行。“

赫敏朝德威特招手:“你得過來看看。“

最後看了眼薩沙那邊的情況,看到薩沙已經安撫好朋友們的情緒,得到了不會再亂來的保證后開始維修身上損壞的部件,德威特這才把注意力放到赫敏遞過來的終端上,順便問了句:“這是什麼?“

“你還記得最開始我們是怎麼挑選對象的吧?“

“那時確實比較嚴格,“德威特皺着眉頭看,伸手在屏幕上滑動,”然後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符合標準的都是在夜之城獲得小心謹慎的,就算是被我們救了一命,也不敢大肆宣揚,後來咱們實在沒辦法,也救了一些亡命之徒,但是……看來這就是後果了。“

“遺忘咒讓這些人的腦子忘了很多,但是那些電路板上晶片上還殘留着關於暗月的記憶,“赫敏稍微有點懊悔地說,”早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還不如……“

德威特安慰道:“夜之城不適合我們那一套價值觀,別想太多,與其反思自己,不如責怪他人,都怪愛麗絲一直在那兒催——“

“好啊,“愛麗絲拿起來一瓶飲料砸過來,”不是你們說人救都救了,再殺了不救白救了的嗎?話都給你們說完了!“

德威特接住了罐裝飲料,他瞅了瞅上邊的字——笨笨猴,然後打開,小心地喝了一口。

赫敏警告他:“記得不想喝了把罐子扔掉!不要到處放!被碰灑了不用魔法非常難擦!“

警告完德威特,赫敏回到剛才的話題:“還是別抱怨了,想想這事兒該怎麼辦吧。“

“這題我會,“愛麗絲模仿德威特語氣說,”把他們全殺了——不就得了?“

赫敏冷笑一聲:“是啊,都不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人……現在要去滿城殺人,我記得太清楚了,剛來夜之城的那一天走了不到五百米,就在大街上,遇到了三次偷竊,七次綁架,如果不是之後……“

愛麗絲說:“如果不是我剛好有能力清除掉你們在網絡上的痕迹,現在公司應該懸賞重金通緝德威特了。“

德威特承認:“我確實有點衝動了,主要是那幫割腎的當街就動手。“

這時,薩沙過來了。

德威特問道:“談好了?“

薩沙點頭:“談好了。“

“拿去,“德威特數出來四張羊皮紙,拿出來一個羽毛筆,放到薩沙懷裏,說,”讓你朋友簽了……哦,這不正好嗎?“他後邊的話是對赫敏和愛麗絲說的,”這不就是現成的工具人嗎?“

是的,曼恩的團隊非常合適,他們的身份有保證,而且人也靠譜,在夜之城還算得上有點名聲,更重要的是他們都非常理智,在德威特充分地向他們陳明利弊后,瑞貝卡還把她的哥哥叫了過來,一同簽下侍奉暗月的契約,然後覲見菈妮——菈妮現在快有一本書高了。

“加油吧,“德威特送走曼恩小隊,”這次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見識到了新東西的曼恩小隊可以說沒有了後顧之憂,在總是能先一步找到入了歧途的暗月瘋子的同時,他們獲得的增強讓他們總能在街頭的槍戰中取勝。等到清洗結束,團隊不僅賺了一大筆錢,名氣還拔高了一截,使得曼恩開始考慮侍奉暗月時答應的另一個要求——招人。

“我的意思是得想辦法打入公司,“德威特這樣和曼恩說,”公司實力強大,如果我們能在公司內部得到支持,到時候我就有了出場的機會。“

“太難了,“曼恩實話實說,”沒人會光明正大地和公司狗混一起,但是要是有當公司狗的機會,街頭沒人會拒絕,公司狗只會把傭兵當消耗品。“

話是這麼說,但是打入公司的計劃還是不能放棄。現在在夜之城勢力最大的應該是荒坂,可荒坂在夜之城的員工有上萬人,這麼多人里到底該控制誰實在是個難題,因為公司和公司外的一切都涇渭分明,兩個層面之間存在着一層厚障壁。愛麗絲這種情況也派不上用場,她是因為靈魂體的特殊性有一些黑客能力,但是她是19世紀的人,連電腦都用不明白,當初刪除德威特在街頭屠殺“割腎的“的記錄,也只是通過最簡單粗暴的銷毀的方法來實現的。

“繼續招黑客吧,曼恩,“德威特說,”總會有有實力的黑客吧?“

好消息是在大概半個多月後的時間傳來的,曼恩說琦薇找到了一個好手。

“好手“是個像是會發光的艷麗的白色短髮少女。

還是原來的房子,德威特對比這個叫露西的姑娘和其他人的畫風,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噢,你們看起來可真不搭啊。“

“哈?你這話什麼意思?!“時間長了,瑞貝卡越發的毫無顧忌了,她身上沒有任何對自己和德威特實力差距的在意,向來是有什麼不滿當場就說,自然,這也和德威特不在意有關,”難道我很醜嗎?“

“小不點兒,“德威特不以為意地說道,”那你呢,你知道流程嗎?“

露西微微點頭:“我知道。“

“放心吧,“曼恩抓了抓後腦勺說,”我們可沒有用任何哄騙威脅的手段。“

“那就簽字吧。“德威特遞過去羊皮紙和筆。

露西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重複曼恩他們有過的流程。

“好啦,“德威特看了看時間開始趕人,”趕緊走趕緊走。“

“不走!“瑞貝卡又嚷嚷起來,”我們挑飯點來就是要吃飯的!“

“吃屁!“在夜之城呆久了,德威特說髒話的頻率也比以前高了,”快滾!“

瑞貝卡開始耍賴,她年齡不小,這讓她更懂得利用自己的外形優勢,如果真對她缺乏了解,說不定真就被她這副小女孩鬧脾氣的模樣給矇騙了。

德威特還想繼續趕人,愛麗絲忽然現身傳達神諭:“感恩吧,仁慈的暗月女神允諾了你們的請求,賜予你們共享美食的榮耀!“

不等德威特提出質疑,愛麗絲斜着眼看他,強調道:“這也是赫敏的意思。“

其實瑞貝卡的表現中,也不乏小隊其他人的渴求,大家都是懂得純天然蛋白質的價值的——貴是一方面,吃這些東西能讓他們覺得自己是上等人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好吃,蛋白塊和蔬菜膏營養再充足,也閉不上油脂融化時彌散的芬芳。最難能可貴的是這裏還有不受限制的天然水。

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真水”不見得有賽博朋克時代的“假水”純凈,曼恩小隊沒有對消化系統進行改造過的成員在第一次喝了“真水”后都拉了肚子,但他們就是要喝——“99歐一加侖”是夜之城的水價,更是他們心裏的價位。

其實在私底下,曼恩小隊裏的成員們討論過,他們覺得如果管飯可以普及,那侍奉暗月的人估計會多到不得了,不過他們顯然沒有考慮到夜之城的天然食品之所以貴就是因為稀有。

新加入的成員露西很快就投入到了任務中,她表現很好,但是始終對調查荒坂表現出迴避,而在侍奉暗月的契約中,除去不能泄露魔法和神明的秘密外,沒有明確規定的強制要求,這就導致沒人逼迫露西。

有些問題終歸還是要自己去克服,德威特這邊也不會完全停滯不前,他在了解這個世界的歷史時,注意到了“賽博空間”這個東西。黑客們可以把意識上傳到這個地方,將駭入設備或者挖掘數據變成一件可以由進入空間的意識體的種種行動來完成的事。這種描述讓德威特聯想到了迴音之廳,他猜想,或許賽博空間就是這個世界所獨有的靈魂空間,這個世界的人類通過技術手段,實現了靈魂的離體。

“但是這個方法該怎麼驗證?”德威特犯了難,“我總不能也在後腦勺裝個深潛接口吧?”

裝是不可能裝的,這種不對肉體進行任何改造的堅持在賽博朋克時代看起來應該是相當愚昧,但是這就是個人的喜好和意願,所以德威特一度將主意打到了愛麗絲身上,不過由於缺乏了解的方面太多,可能存在的風險太大而暫時擱置,最終,德威特將大部分精力放到了義體改造上。

將機械和血肉結合到一起的手藝對德威特來說不算難學,用不了多久,他就成了一個技術水平過關的義體醫生,但是因為身份問題無法正常取得相關證件,所以德威特嚴格來說是個黑醫——這也無所謂,因為他只是給曼恩小隊的人做過幾次手術,手術的結果非常成功,這實在是給曼恩小隊又剩下一筆不小的支出。

“聽說你又要往身上裝新的義體了?”在給曼恩做定期檢查的時候,德威特問他。

“是啊,”曼恩躺在手術台上,說,“最近總是覺得不安……”

“我和你說過的吧,”德威特打斷了曼恩的話,“那是不完整的靈魂帶來的錯覺,我不強求你完全拋棄義體轉投魔法和奇迹的懷抱,因為那太格格不入而且你沒天賦,但這也不是說讓你在改造肉體上一條路走到黑——這已經是你的極限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換上同一個部位上性能更優秀的義體,而不是繼續裝新的。”

曼恩試着討價還價:“我再裝最後一個,這個訂金都付了。”

德威特用手術刀敲了敲曼恩的皮膚,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然後他問道:“聽到了嗎?這是改造后的金屬,除非是毀滅性區域殺傷武器,不然沒有東西能打穿你的皮,單分子線能量耗盡都只能留下一道印子。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這東西的強度——你全身上下都是這玩意兒,多莉歐不嫌硬嗎?”

“她的肌肉比我弟弟都硬。”

“那你當我沒說,”德威特最後一次說道,“不允許再裝義體了,至於服了訂金的,你給我拿過來,由我保管,對了,那是個什麼型號的義體?”

“斯安威斯坦三型。”

確實是好東西。

過了沒幾天的晚上,愛麗絲闖進了帳篷里,她把德威特和赫敏叫了起來,說:“醒醒!又有新的強烈的祈禱出現了!”

德威特疲憊地嘆口氣,他對赫敏說:“你繼續睡吧,我去看看。”在他換衣服的時候,愛麗絲還在說這次的祈禱前所未有的強烈,意味着這次祈禱的人是非常有天賦的、能起到重要作用的關鍵人物。

“位置呢?”

德威特穿上不起眼的灰色外套,拉上帽子,往臉上蓋了個自製的面罩,用來模糊自己在攝像頭下的影像,出門時他還要給自己用上隱身術,直到遠離居住點后他才現身混入人群。

“你來遲了。”愛麗絲藏在德威特身上,她的聲音傳到德威特耳邊。

眼前是一片起火的車禍現場,一輛翻倒的舊車上佈滿新鮮的彈痕,前方一輛黑色的側翻的黑色高級轎車同樣空無一人。

“追吧。”

德威特嘆口氣。

最後的目的地是一家陰森森的醫院。該醫院仍然在正常營業,但是就算是在災難頻發,傷者頻出的夜之城,這家醫院的生意也只能用慘淡來形容。看看那些在走廊里遊盪的靈魂,德威特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這是一間醫生和“割腎的”合辦的醫院。

“就是這個。”愛麗絲指着一個男孩說,“就是他的祈求,非常強烈,而且非常特殊。”

“喂,小子,”德威特走過去,他拍了拍垂着頭的男孩的肩膀,說道,“說說吧,你是遇到什麼事了。”

可憐的男孩叫大衛·馬丁內斯,他和媽媽在高架橋上老老實實地行駛,可是黑幫發起了對公司狗的襲擊,波及到了這對倒霉的母子。公司狗被創傷應急小組給救走了,而大衛的媽媽則被無人在意,直到姍姍來遲的救護車把他媽媽拉走。

德威特短暫思考後,放棄了解釋,他將大衛正對的手術室的門變得單向透明,然後對他說:“你還是看看吧。”

急救室里愉快的討論聲立刻傳了出來,穿着手術服戴着口罩和眼鏡的醫師們正在交流手術台上的女人到底哪個器官還算完好,這些器官又能賣多少錢。大衛·馬丁內斯無比珍視、捨不得對方流下一滴眼淚的女人現在像是一頭被肢解中的牲畜。原來“割腎的”清道夫就在身邊!

大衛·馬丁內斯怒吼了起來,他衝進了手術室,但是他母親葛洛麗亞·馬丁內斯的五臟六腑已經快被掏空了。

“想救她嗎?”德威特抽離大衛的精神,拉長了大衛的意識對時間的感知,讓一切變得好像靜止下來。

大衛適應這一切的速度比德威特想像得要快,他轉過來,迅速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是奇迹,而救活自己的母親也需要奇迹,他毫不猶豫地說:“想!”

“想復仇嗎?”

“想!”

“很好,”德威特把住處的地址告訴大衛,“到這個地方來找我,記住,多餘的話不要往外說,有問題嗎?”

大衛搖頭。

“那就看好了吧。”

大衛的精神回歸了正常狀態,他尚未來得及分辨剛才的一切是否是幻覺,那幾個圍在葛洛麗亞·馬丁內斯邊的醫師便身首分離,而葛洛麗亞的器官重新長了出來,那顆逐漸沉寂的心臟重新有了活力,身上的皮肉重新長在了一起。

大衛看着母親有了呼吸,臉色變得紅潤,他放下心來,然後聽到了德威特的聲音:“帶上你的母親,往外走。”

這個時代的義體讓大衛輕鬆地抱起由昏迷轉為沉睡的母親,他按照要求,走出手術室,看到了從各個地方圍過來的護工,然後那個神秘的男人拔出了槍——這是為了隱藏身份——眨眼間,就把子彈送進了所有圍過來的人的腦袋,就這樣一直殺到一樓。

收到消息的曼恩已經開着車趕過來了,他看到葛洛麗亞母子后顯然有點意外,再看看德威特的樣子,又想明白事情不是自己想得那樣要用這種方法阻攔自己裝新義體。

“送他們回家,”德威特對曼恩說,“我再收個尾。”

第二天,電視裏的新聞頻道全部報道了一家醫院遇襲的新聞,對這家醫院有所了解的,覺得這幫割腎的罪有應得,不了解的,則和新聞台的主持發出了類似的譴責——不過也僅限於譴責了,醫院能開起來,證明這家醫院有些能耐,可死的人全都是割腎的,就沒人會在意,反正夜之城從來不缺割腎的,能辦的起醫院,就能招一批新的。NCPD也不會在意這事兒。

大衛·馬丁內斯在第二天是被母親和旁人的爭吵聲驚醒的。

葛洛麗亞指責曼恩不該來到自己的家並且和自己的兒子有接觸,而曼恩試圖解釋昨天發生的事情讓葛洛麗亞相信,但是葛洛麗亞根本不信自己進了醫院,還被割腎的盯上然後被救了。

“你來跟你媽說!”曼恩注意到大衛醒了,他對大衛說。

大衛抱住了自己差點就要失去了的母親,他講述了自己能講出來的經過,並且保證自己不會有事會完好無損的,但是葛洛麗亞無論如何都不放心。

“這樣,”曼恩終於受不了了,他聯繫了德威特,得到了同意后說,“你們都去!老大說你們兩個可以一起見。”

說到這兒,曼恩又想了想,他覺得或許同齡人會有共同語言,於是就把露西和瑞貝卡也叫了過來,定好在德威特的住處相見。

“這就是愛麗絲說的關鍵人物?”赫敏低聲問德威特,“他看起來……有點衰。”

“他的確有天賦,”德威特說,“在靈魂方面,體現在這邊,大概就是對義體的適應力很強。”

接下來沒什麼好說的,大衛和他的母親都簽下了契約——不願意也沒用,可是,然後呢?

問了問之後才知道,大衛是荒坂的學生,但是出了某些問題,導致大衛被退學了,好在這些問題可以用錢解決,大衛便以被培養成內應為目的重新回到了荒坂上學。

葛洛麗亞對此是表示反對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牽扯進和公司有任何為敵傾向的事中,但是離大衛能在荒坂派上用場的時間還早呢,就算大衛成績優異,進入荒坂還要幾年,升職又要幾年,這根本等不及。

“看來事情不應該是這麼發展的,”德威特察覺到了一些問題,在多餘的人離開后,他說道,“這樣進行下去,大衛的天賦根本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大衛是個好孩子,”赫敏說,“如果為了發揮他的天賦而強行讓他踏入別的道路,一定會對他造成傷害,所以就這麼等下去吧,我們的時間不是永恆,但是還算充足。”

或許是因為大衛年紀到了,或許是因為大衛那顆安穩不下來的心,固然葛洛麗亞為大衛設想的未來非常好,但是那不是大衛喜歡的生活,他不喜歡荒坂,不想和荒坂的那群少爺公子玩遊戲,他覺得與其硬要融入公司的圈子,他更想在街頭當個傭兵。兩條路說不上哪個對哪個錯,在賽博朋克這個時代,幹什麼都是有問題的。

漸漸的,大衛越來越喜歡跟着曼恩往德威特這邊跑,他在一言一行中表現出來的東西太明顯了——誰都能看出來,包括露西也知道,大衛對她有意思。

曼恩問過德威特的意見,德威特就說:“別摻和,這是年輕人的事。”

葛洛麗亞是最不希望大衛和露西有聯繫的,在她看來,一個野女人傭兵配不上自己家未來荒坂高層的兒子,但是大衛的意願非常堅決,而且愛情這種事是攔不住的,或許別的事情上大衛會讓步,但是唯獨和露西相關的,不管葛洛麗亞怎麼說,大衛最多是從明面轉為暗地,可露西的態度始終不明確。

就像前邊說過的,這是個有故事的姑娘,而故事越多,就越有自己的想法。現在的露西比大衛要成熟,考慮得要更多。

在旁觀者這邊,德威特看不出來露西的想法,他旁觀到現在只是覺得看年輕人談情說愛還挺有意思。赫敏稍微能把握到一些,她對德威特說,露西對大衛也是有好感的,但是露西的秘密恐怕會帶來危險,所以露西始終不敢明確接受,如果能解決這個秘密帶來的風險,說不定一切就都順利了。

總不能強迫那小姑娘把自己的過去全部交待出來吧?德威特認為,這隻能是最後沒有辦法的辦法,他現在還想繼續看看大衛是怎麼被露西拉扯的。

平靜得夠久了,變故也就來了。

那一件葛洛麗亞弄來的“斯安威斯坦”自始至終都沒逃出曼恩的覬覦,為了裝上這東西,曼恩甘願做出拆掉其他部位的義體來做出妥協。檢查的時候,愛麗絲髮現義體被激活時會向外傳遞信息,交由曼恩調查后,發現市面上流通着和這個“斯安威斯坦”前一任主人相關的黑超夢。

再調查下去,就能發現這一件“斯安威斯坦”已經換過不少次主人。這些主人的下場都是驚人的相似——因為出現了賽博精神病的癥狀而被暴恐機動隊擊斃。

總不能次次都有葛洛麗亞這樣的清潔工偷走義體吧?所以這一件軍用型的義體應該是魚餌,用來誘騙渴求力量的無知者上鉤。

此時,明智的選擇就是棄之不顧,德威特沒有打算去揭穿黑暗,找到真兇,這種事在夜之城沒有意義,倘若以他的觀念來審判夜之城的人,大概最後什麼也不會剩下,德威特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和菈妮的合作,以及探討新的登神的機會。

在不斷的研究和探索中,這個機會的落實點逐漸排除了很多不可能的選項,最終還是指往賽博空間。賽博空間應該是賽博時代的靈界,甚至於人類應該也有將意識在賽博空間延續的可能,只是德威特始終不願意在後腦勺裝接口,相關的猜測遲遲無法得到驗證。

這些想法和理論德威特沒有瞞着曼恩團隊的黑客,簽下的契約可以保證信任度,薩沙將賽博空間的話題引到了黑牆,提到了互聯網時代人類製造出的各種AI。人類在這些AI面前顯得異常脆弱,為了避免被AI掌控的未來,在巴特莫斯為了阻止公司獨大而摧毀互聯網后,人類建造了黑牆,從此往後,數據的傳輸不再是全球共通,數據交流需要連線,較為諷刺的是,阻擋流竄AI入侵的黑牆,也是一個AI。

當談論到黑牆的時候,露西終於願意坦誠一些了,她在大衛的陪同下,講述了自己的過去——原來露西曾經比大衛還要深入荒坂的內部,她自誕生起就是荒坂製造的工具,用來探索黑牆外的遺留的知識,通過意識深潛的手段進入賽博空間,走出黑牆,在流竄AI的獵殺中撿垃圾,直到同伴所剩無幾,看到了自己必死的未來,決定聯和剩下的同伴一起逃離。途中,同伴盡數死去,僅剩下露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逃亡,這就是她難以回應大衛的原因——荒坂隨時可能追捕她。

這其實最不是問題,就算是賽博時代,用魔法把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也是毫無痕迹的。力量或許不足以支持掃清這個世界的所有陰影,但讓一對年輕人結合卻綽綽有餘。

在美好的情感之餘,夜之城的黑暗和陰謀仍然在繼續,靠着這些陰謀中產生的利益,曼恩的小隊名氣大得離譜起來,他們什麼任務都敢做,而且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有人給這一隊人起了不死的外號,也有人說這是即將誕生的新的傳奇,現在曼恩這個隊伍欠缺的就是一次足夠有說服力的履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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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不寫了,這是以前寫的放上來了,有緣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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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沃茨的秘源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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