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崖底談心
“叔父,你是不是多慮了”,東明來的小郡主趴在桌子上,不悅地嘟着嘴,今天簡單地接觸下來,她越發的肯定玉啟軒對她一點都不感興趣,要不是臨時出了刺殺的事情,她還不知道兩人要尬聊對坐到什麼時候呢。
眼下出了事,他們只得各自回了大帳中,她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憂心忡忡的唐行德,不以為意地道。她被眾星拱月地長大,不懂什麼國家大事。
可是唐行德到底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考慮的多一些,他懶得理這個無憂無慮的小郡主,開始捋最近的一些事情,先是西洲的長公主被人謀害,然後這一次來了一個一窩端,南楚、天外之城的使團接二連三的都出了事,一番掰扯下來,就東明置身事外,完好無損,該說他們幸運之至,還是首當其衝被選擇要背黑鍋呢,還真是不好說。
畢竟沈湛沒了,南楚要找西洲要說法,葉凌和季冥玉沒了,天外之城要找西洲算賬,搞不好還要兵戎相見,這麼算下來,可不就東明坐收漁翁之利了。越想下去,他這心裏就越是百轉千回,他手下的人秘密打探,日前,玉啟軒還秘密邀請了沈湛入宮,也不知談了些什麼……
天外之城裏,季冥月鋪開宣紙,一遍遍地重複寫着靜字,可這心裏究竟靜與不靜,只有他自己知道。
“城主”,許伯的聲音中難掩焦急,他一向穩重,很少這樣:“柳扶風傳來消息,玉小姐出事了”,季冥月聞言猛然抬頭,手下的最後一筆出了岔子,整個字毀於一旦,“備馬”一聲冷呵帶着特有的威嚴。
待許伯走後,季冥月扔了筆,轉身摩挲着牆上的一幅畫像,神情溫和了不少,隨即眉頭又微微皺起,略思索道:“惹禍的小丫頭,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嘴上說著,心裏卻暗道:既然你想,我就幫你一把又如何?
比起獵場亂成的一鍋粥,掉到谷中的兩人倒是難得歲月靜好,玉妃萱早有準備,落下時就順手抓住了布好的藤蔓,只是沈湛為了她又挨了一刀,實屬意外,因她受傷,她這心裏到底過意不去,只好又貢獻了一瓶傷葯,還親力親為給他包紮傷口:“好了”。
看着胳膊上布條系成了大蝴蝶結的模樣,沈湛雲淡風輕的臉上露出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這季冥玉還有這樣的惡趣味,這人真是越來越有意思,抖了抖,到底沒捨得拆:“玉公子對這千瘴谷很了解?”
且不說準備無誤地盪到這平台之上,不至於墜入谷中,粉身碎骨,就看這傷葯,還有這解毒丸,顯然某人也是有備而來。
本想拉他入局,不料反身卻入局中局,他是為了引出幕後之人,那季冥玉又是為了什麼呢?
“天外之城在三國的夾縫中討生活,自然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這裏,多年前僥倖來過一回”,玉妃萱知道,狡詐如他,怎會不起疑,便爽快地承認了,只不過她這話也是半真半假,她確實來過不假,可不是因為天外之城的緣故。
那時候她在宮裏,三天兩頭的有人下毒送葯,她從墨太后那聽說這千瘴谷里,有一解毒草,生於陰毒的瘴氣沼澤,卻有百毒不侵之效。那時候年少輕狂,就來試了試,結果要不是得季冥月搭救,差點死在這,當時她以為,墨太后告訴她是關心,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她故意而為之,她怕自己沒命活到能將玉啟軒換回來。
想起不開心的往事,難免心裏不爽,玉妃萱拿着一塊手帕擦了擦臉上的小傷口,活動了一下胳膊手腳,雖然有了緩衝之力,但渾身難免擦傷,何況今日乃月圓之夜,她體內的毒受了谷中瘴氣的影響,也在蠢蠢欲動……
一見她離自己遠遠的坐下,避之不及的模樣,沈湛有些奇怪,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問道:“玉公子,我又不吃人,你躲什麼?”
“聽聞,世子與特殊癖好,不得不防”,這些天也不知是哪裏刮來的風,隨着沈湛的到來,也為西京城裏的茶樓送來了話本素材。他和玉啟軒的“風流韻事”也被挖了出來。
當年,玉啟軒作為老鳳王最為看好的皇子,他的伴讀,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鑽到他身邊,結果他破天荒的選了一個質子,那人就是沈湛。
他對沈湛極好,不少人心中妒忌,加上某些皇子使壞,便傳出了不太雅正的流言蜚語,沒想到,還被記了許多年。
沈湛被她的話噎了一下,火光映着少年清瘦的臉,雖有幾道擦傷的血痕,但卻絲毫不影響俊朗的美感:“江湖傳言,大都不可信”。
“世子想要合作,也該找我兄長,冥玉不才,不知哪裏入了您的眼”,左右兩人困在這也出不去,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互相探個底。
“本世子欣賞你”,沈湛這話說的也是半真半假,來西洲一趟,就想看看舊友是否安好,也算了卻一個夙願,順便揪出他的“敵人”,畢竟他可不想時時刻刻被不明來路的人盯着,結果從邊城到西洲,誤打誤撞讓他認識了季冥玉。
這人聰明果敢,足智多謀,沈熙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就連他也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每每與她聊天對弈,都是一種享受,甚至有時會有一種莫名熟悉感,這大概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穫了。
對此,玉妃萱倒是撇了撇嘴,沒作反駁,沈湛這人腹黑的可以,做什麼事都算計精到,比如他拉她入局,為的是出事的時候有個見證,就此能逼西洲給個說法,間接的便能找到一直是誰在與他為敵。
雖然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兩人齊齊墜谷,可本質上倒也沒什麼區別,甚至她失蹤了,玉啟軒更會不遺餘力,追查到底,無形中更加大了西洲的壓力,不然這人哪有心思跟自己在這談笑風生,真不知他回去的十幾年,發生了什麼,竟然養成了這般狡猾如狐的性子。
“世子不想說,那不如聊聊你和鳳帝的前塵往事?”玉妃萱聳了聳肩,打算換個話題,“怎麼,冥玉公子也喜歡聽故事?”沈湛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抱着胳膊靠在了身後的洞壁上。
“兩大風雲人物的故事應該很有意思吧”,雖然她明鏡似的知道,那人不是玉啟軒,可她就是想知道,當年的自己到底在他心裏留了怎樣一個位置。
“此情非關風月”,沈湛笑了笑,六個字道盡的是兩個少年的彼此扶持和彼此守候。
那時候,他初到西洲,質子身份又是敵國大將的兒子,惹得不少人明裡暗裏欺負他,尤其是太子等人,常常捉弄他,可他始終謹記出發時,沈君灝所說的一個忍字,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一個比他矮了一點的少年於廊下旋身跳下,將一瓢冷水盡數踢飛在了欺負他的太子身上……
回憶總是美好的,沈湛的聲音帶着些許輕快之感,將玉妃萱的思緒也勾回了那一段日子。
結識沈湛是個偶然,那時候為了怕暴露身份,墨太后並不讓她跟其他的皇子公主玩耍,在她的口中,那些兄弟姐妹們都與妖怪無異,所以每天除了上學堂,差不多時時刻刻都被她關在宮裏,每天面對的是學不完的書,還得變着法的去討好老鳳王。
而當年選伴讀的時候,正是她得知了身世,與墨太后鬧彆扭的時候。那時的她,已經是個被揠苗助長的小大人,心思比同齡孩子細膩很多。
乍一聽聞,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可憐蟲,父皇兒女眾多,她只是其中一個,她母親倒是只有兩個孩子,可她是被犧牲的那一個。所以再一次見到異國他鄉,作為質子的沈湛,她竟然平白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沈湛到西洲,坦白講是南楚皇子的替代者,而她自己則是她哥哥的替代者,可不就是很像么。
“你不生氣么?”
“為什麼要氣,在無力反抗的時候接受安排,可誰也沒說,就必須得頂着這樣的宿命過一輩子不是”,那時候的沈湛沒比她大多少,但舉手投足間卻是比她還要少年老成。
也是從那時候起,玉妃萱心中有了一個信念,是不是只要她足夠優秀,那麼她便可以取代她哥哥在她母后心目中的地位,反正西洲律法千百條,卻沒有一條說,女子不能為皇。
也是那時候,她第一次問沈湛:“阿湛,你將來要做什麼?”
沈湛答:“討債”。
至於是什麼債,他從未提起,玉妃萱只知道,他在西洲拚命的努力學習,沒有一刻懈怠過。
“沒事,將來我有能力了,我幫你”,小孩子之間的友情總是簡單又純粹,她還記得那時候,聽到這句話,沈湛的眼睛很亮:“為什麼幫我?”
“我既引你為知己,自然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支持你……”
“想什麼呢?”沈湛看着她似乎入了神,揮了揮手,玉妃萱一驚:“啊,沒有,想到點以前的事。那現在呢?”
“現在?”沈湛的語調微微上揚,“對啊,鳳帝已經君臨天下,你若是有未了的心愿,怎麼不找他幫忙?”玉妃萱還記得沈湛說他的心愿是要討債,可是此時此刻,她沒有立場問他,這債是什麼?
沈湛聞言卻是輕笑地搖了搖頭,舉起一根木棒扔進火里:“小時候的話,如何能當真?”
聽到他的話,玉妃萱心裏嘀咕道:可我當真了。她不知道兩人私下聊的不是國事,也不知玉啟軒已經早早地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換你了”,在玉妃萱疑惑的眼神里,沈湛道:“我的故事講完了,該你講了”,玉妃萱翻了個白眼,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這麼講究公平,沒辦法,長夜漫漫,她只得認命的也講起了故事,只不過故事的主角仍然是她和他。她將兩個人的一些事揉碎了,添油加醋變成了新故事。
“你說的這個小男孩,是季冥月?還是葉凌?”沈湛聽着她講的故事,莫名好奇,這個人會是誰呢?
半晌沒有人回話,他轉頭,就見玉妃萱已經靠着石壁睡著了,他脫了外衫,輕輕地蓋在了她身上,睡着的她眉宇間少了冷傲之氣,也溫順許多,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轉身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燒的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