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肥羊
如果說,去年年末時遇到的那個錦衣衛首領帶給張從雲的衝擊,是讓他豎起了一份想要變強的信念;那麼昨天目睹了余滄海一番驚艷身手的張從雲,此刻便又多了一份敬畏的惕然。
“也許,我已經在驕傲了吧……”他在心中暗道。
事實上,張從雲重生后的十幾年人生,的確過得順風順水。
超人的天資、亮眼的家世;一位名震天下的師父、一個光宗耀祖的身份;俊朗的外形、優雅的談吐……甚至年少多金、武藝高強!
即便是年前不幸受傷,但小挫之後不止功力大進,更還極老套的因為“英雄救美”,收穫了一份人人稱羨的愛情……
以上這些隨意一條換在另一個人身上,只怕那人多半已經因之飄飄然;而當這些全都結合在一起出現在張從雲的身上,即便以他二世為人的涵養和城府,實也在不經意間變得浮躁和驕傲。
雖然不明顯,雖然藏得深……
但作為過來人的張御風夫婦和岳不群夫婦,卻早已瞧出端倪,並暗暗為之擔憂了。因為這樣一類人如果受到挫折,那麼受到的打擊和改變必然出乎想像的巨大。
變好、變壞暫且不說。但即便是變得更努力、更上進,不過性格上的扭曲卻也同樣成了預見的事。
他們都無比擔心,當某件讓張從雲從此徹底改變的事發生后……那時的張從雲,還會是張從雲嗎?或者說,還會如現在一般,謙遜、開朗、溫和,偶爾壞心眼的搞怪、偶爾不顧及的頑皮。若是這樣的張從雲不見了,他們……又該怎樣去接受呢?
好在此刻的張從雲,終於多少發現了一些自己的問題。雖然不足以應對將來可能的挫折,但至少因此而有了一分警惕。而因為這分警惕和自省,又讓他漸生浮躁的心,重新回歸平靜。
張從雲牽着馬,立於山腳,出神的朝着松風觀方向望了很久。直到大黃彪頗不耐煩的用腦袋碰碰他的肩膀,他才回過頭道:“我說,丑傢伙~”
大黃彪打了個響鼻,顯然對於“丑”這個字依舊感到不滿。但張從雲這回沒有教訓他,反而伸手拍拍它的頭。
大黃彪下意識的想退……甚至已經閉起了眼睛。可當它感覺到張從雲適力的安撫,而非想像中的拍打后,眼神竟極人性的露出了一絲疑惑……隨即,才伸出長長的舌頭去舔張從雲的手。
張從雲笑笑:“丑傢伙,你說。以後如果遇到余滄海,我到底還要不要殺他?”
大黃彪的回答,是又一記響鼻。
張從雲笑了。他知道,這傢伙肯定聽不懂自己的問題。不過他心裏,卻已經有了答案……
“走吧!”他有些豁然的說道,隨即雙足一點,飛身馬上,喝一聲道:“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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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一人一騎來到峨嵋。
如果說青城山是道教名山之一;那麼峨眉山亦是代表佛門起源的一處重地。只是與青城山偏離人境的地理位置相比,峨眉山的山腳下,似乎比前者更熱鬧的多。
甚至當張從雲來到這座名為峨嵋郡的郡城時,竟還有守城的士兵向他查看路引。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朝的路引制度十分嚴格。理論上來講,如果一個人想要四處遊歷,就必須通過相關衙門辦理定期的路引。換句話說,那是一種類似於五百年後,擁有類似護照功能的東西……嗯,而且還是出國護照。因此難辦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當然,這也是當權政府,為了有效宏觀調控當時地廣人稀的實際情況,而不得已下採取的非常手段。
只是這項明太祖朱老麻子定下的鐵律,到了現在的明孝宗年間,已是幾乎形同虛設。否則這麼多江湖人士走南闖北,難道真還的一個個向他們查路引嗎?
而說起來好笑的是,明朝對於貪官污吏的懲罰制度堪稱歷朝歷代之最。尤其在朱老麻子剛掌權那會兒,朝廷的大官幾乎每次上朝前,都會和自己的家人做一次“最後的”道別。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為一點點,哪怕只有幾兩銀子的貪污而被扒皮示眾。(此處註明:是真正的扒皮之刑,極其殘酷。有史可查。)
只是朱太祖這般手段,雖在掌政之初稍有成效,但到得後來,連他自己都殺得怕了……因為再殺下去,整個朝廷和天下的事,只怕都得由他一個人去做。
更諷刺的是,即便在這樣的高壓手段下,明朝的貪污**仍然極其嚴重。甚至其程度還超過了之前的宋、元兩朝。
到得明後期,各種苛捐雜稅和匪夷所思的貪污手段,更是讓人難以想像。比如先前提到的路引之事,也在各地辦事人員的“變通”之下,成了一條比較早的斂財途徑。
那些站在城門口的兵丁,以檢查路引為名對來往人等進行排查。但叫搜出有人未帶路引,哪怕你是出城砍柴的,也會對你一番“公事公辦”。但如果懂得變通,比如這位……
“差大哥,這是給您的孝敬。”
“嗯,好說好說。一看你就知道是良民,進去吧。”
但如果不識像……
“什麼?沒有路引?沒有路引你出什麼門?出門你為什麼不帶錢?!看你這樣兒就像出門準備打劫的!弟兄們,來啊!”
“是!”
“押下去綁了!”
……
所以說,這些所謂的兵丁在老百姓眼中,實也與穿了公服的土匪沒什麼兩樣。只是這些人總算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而來往百姓也少有願意與官府做對的。兩者這才勉強的維持着一個隨時可能崩壞的“平衡”。
只是偶爾的,也會出現之前兩種情況外的特例現象。比如這位……
“哪兒來的?下馬!”差大哥的氣勢很足。
卻說被他呵斥的,則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這少年背上背着一個長條的木匣,包袱系在鞍上。聞言后,皺了皺眉,卻好脾氣的沒有發作,下馬道:“何事?”
“何事?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路引呢?”差大哥見他聽話,不免氣勢更足了。
那少年郎一愣,英俊的面孔閃過一絲錯愕,尷尬道:“抱歉,出門忘帶了。”
“什麼?忘帶了!”差大哥的嗓門兒立馬提高了八度,好像他發現的不是有人忘帶了路引,而是查到了誰在造反一樣。
“忘帶了?我看你根本就是逃犯!嗯,老子想起來了。前陣子鬧得採花賊是不是你!一看你小白臉的模樣就不像好人。來人吶!給老子先把他銬了!回去好好審審!”
他話音剛落,周圍的小卒子“嘩”得圍攏過來。只是他們卻沒亮兵器,甚至沒有伸手上前推搡。只一個個嘻皮笑臉的用一種看熱鬧的表情圍着二人。
其中一個心想:老大就是老大!這眼光,甭提啦!這小白臉一看就是個肥羊。這高頭大馬的!尋常人那裏騎得起?還有那包袱,格老子滴!連包袱的布料都比老子的新衣裳強!還有那長匣子,這麼個細皮白面的少公子,卻這般着緊的將這累贅物背在身上,也不嫌累得慌?裏面若沒好東西,老子的姓從此倒着寫!
而那差大哥則更加得意的看着那少年郎,心道:這種剛出門,沒見識的小白臉。肯定油水十足!嘿嘿,先嚇他一下。娘的,指不定還能宰得多點兒。到時候……
他已經忍不住想着拿了錢后,怎麼去和那個昨晚差點把他腰都扭斷的小娘們再續前緣了。
張從雲被圍在這夥人中間,心情禁不住有些鬱悶:為什麼小白臉就一看不是好人?難道好人的臉上一定得有刀疤嘛?而且哪兒有小白臉還需要去當採花賊的。以哥們兒的身材和素質,往床上一躺,那些女的還不得巴兒巴兒的往上……呸,我想什麼呢!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考慮着怎麼解決問題。以他的閱歷自然輕易可以看出,這些披着“官皮”的土匪,只是打着坑錢的注意罷了。但他並不打算滿足這些人的**……
難道要打進去?他有些猶豫不定,不過旋又靈光一閃:哦!對了,正好試試那個!
“這位差大哥。”張從雲笑得很溫和,邊笑邊還把手伸進懷裏。那當頭的見狀,不禁暗暗得意:果然是個嫩雛,哼,這還沒嚇呢,就已經掏銀子了。
誰知張從雲卻沒有如他所料的掏什麼銀子,反而遞上一塊銅牌……
那銅牌只有掌心大,瞧着頗為厚實。但做工卻極精細,不僅牌面刻着字,連字底也印着圖文。
那當頭的瞧着兩眼泛光,心說:好東西呀!這玩兒當了絕對能值不少錢!
他少年時是讀過兩本書的,所以看到牌上有字,便不自禁的念了起來:“什麼衣……衛?格老子的,第一個字兒怎麼筆畫這麼多?嗯,瞧着倒像個‘錦’字。那就是錦……衣……”
“絲……”眾人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正是。”張從雲笑得愈發溫和了,只是他這溫和的笑,卻讓那群直想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去的公差們,幾欲昏倒。紛紛心底叫苦道:
爺爺啊!不帶您這麼玩兒人的!您大老遠的出門辦差,穿上飛魚袍會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