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易點點

第72章 易點點

初夏已過,洛河吹來的風已有燥感,夏天是最難熬的季節,寒冷可以添衣烤火禦寒,然而面對炎熱,那便只能瘋狂搖扇。

夏至當日,我早早將父母靈牌送往東陀寺,順便給寺廟裏送了些米面,算作對不痴小和尚的答謝。

回來時,我遠遠看到一個破衣爛衫,身上掛着嗩吶的年輕人在桃柳巷來回遊盪,一雙鬼鬼祟祟的眼睛一直在各家院落前窺探,像極了為偷雞摸狗提前踩點的盜賊。

破衣青年身後背了一個羊皮背囊,看着鼓鼓的形狀,應該裏面塞了不少東西,看那人走路是步履吃力的模樣,背囊里的東西份量不輕。

可能實在是身上的物件太多,他乾脆坐在了歪脖柳樹下,用後背在粗糙的樹皮上蹭了蹭后,這人從身上取下嗩吶、二胡、長簫。

“老少爺們兒,兄弟我頭一次下山闖蕩,身上盤纏用盡,麻煩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我給各位表演個吹喇叭!”

洛陽貴為新都,這地方管理森嚴,不比偏遠郡城,乞丐只給乞討遊盪於城外,平日不允許進城,行走江湖的下九流藝人也得向官府交了開台的稅幣才能在指定的街頭賣藝,因此破衣青年剛吆喝起來,就引起了巷外一片嘩然。

早市剛開,街道上的鋪子才陸續開門,周圍巷弄富紳府中的家丁奴僕悉數在街上採購用度物品,此時的街市算不上熱鬧,煙火氣卻瀰漫大半東都。

怏怏眾人瞥了一眼就表現不屑地兀自忙活,獨留破衣青年杵在樹下。

“除了喇叭嗩吶,敲鑼打鼓,什麼樂器我都會,走過路過,可別錯過呀!”

顯然,甭管青年如何自吹自擂,周圍眾人依然不為之所動。

這時一個大漢譏笑道:“現在討飯都講究耍活了嗎?我倒是沒見過如此滑稽的乞討方式,看着倒有幾分貴婦們喜歡豢養的獅子狗!”

此言一出,瞬間引得周圍商販哈哈大笑。

擺弄好身上掛着的各種樂器,青年撩了撩頭髮,露出一抹迷人笑容道:“我在山上修行時,師兄弟們說山下的飯碗不好端,好在我樣樣會,一本精,要不您給個吃飯的錢,我給您笑一個?”

“你沖我笑一個,我就得掏錢,想錢想瘋了吧你!”

面對奚落,破衣青年毫不示弱:“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瞧您長相,頭大脖子粗,不是財主,想必就是大戶人家府里的伙夫。”

大漢道:“怎滴,又改算命了?”

“我懂占卜,算命那是拿手絕活兒,要是喇叭嗩吶齊聲一響,包您走得不痛不苦。”

大漢暴怒,伸拳就想打人:“小子,你敢咒你爺爺!”

破衣青年面無懼色,面容瞧着餓得有些身體無力,不過氣勢還是如他那張伶牙俐嘴一般,硬氣得很:“你這人不但沒有善心,還不積口德,我看你早晚被人揍死,我的嗩吶吹得一絕,不信你躺下,保證吹得整條街為你抹眼淚。”

巧妙躲過大漢猛然咋來的重拳,破衣青年大聲吆喝起來:“老少爺們兒,再下初來乍到,渾身的本事就不一一展示了,以後各位兄台家裏凡有喪葬嫁娶,甭管白事笙簫嗩吶敲鑼打鼓孝子替哭,特煽情的那種,還是婚煤嫁娶抬轎高唱,陪酒、賠笑、陪聊,我都一併應下,服務包諸位滿意,我的絕技只有你們想不到的,沒有再下不會的!”

被青年言語回擊的大漢又準備揮拳,破衣青年身子一閃,身法巧妙地越到大漢身後,像變戲法一樣在街上擺上一個銅缽。

“先別急着動手!”

大漢一愣,氣得面如豬肝:“甭管你想耍什麼花樣,吃我兩拳我就饒你一條賤命!”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青猛地敲擊放在街道中央的銅缽,用盡身體僅剩的力氣吆喝着:“來來來……快來看看,這頭蠢豬說要揍我,買我贏的把錢放缽里,買他贏的將錢放地上,誰今天要是被揍死了,純屬活該!”

被罵蠢豬的大漢這時反而慌了,周圍支攤的商販也傻了眼,一時不僅沒人敢湊熱鬧下注,反而讓人覺得二人實在唱雙簧。

半天沒人扔個銅板,青年無趣地站了起來,還把自己的臉湊到大漢面前:“用你那砂鍋大的拳頭往這裏打,放心大膽招呼,你放心我不會訛得你三代為奴,更不會死賴着你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粘人。”

見周圍趕早市的百姓沒人下注,破衣青年只得捶胸頓足:“你們不配合,小爺今天怎麼混口飯,免費的大戲還得擲銅板賞錢呢,怎麼東都的百姓如此摳門!”

大漢見這人不知道害怕,瞬間覺得青年腦子有問題,也沒再計較方才的唇槍舌戰,罵了一句“神經病”,就自覺掃興地離開了。

我在街道上看了這人有些時候,本想避開這人,奈何六尺巷道是通往小院最近的路,我只得迎面走過去,他就堵在街道與巷道的交叉口。

就在我加快腳步想避開這人時,那人定住身形,說話有些中氣不足道:“兄台,能賞口飯或給口水喝嗎?”

我想繞開一段路避開此人,誰知他又繼續一臉懇求道:“您也瞧見了,現如今想混口飯吃活下去,簡直比在山上修行還要累。”

我剛開始還有些擔心這人心存歹意,聽他說話的語氣以及落魄模樣,倒與我剛來洛陽時的境遇有幾分相像,我那會兒走在大街上,最渴望的也是有口吃食。

或許是因為有一種感同身受,我還是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破衣青年雖看着有些落魄,可面目卻乾淨得像個小白臉,尤其是那雙眼睛,看着格外有神。

我從身上掏出幾枚銅錢,買兩張餅勉強夠了,我直接遞給青年道:“趕緊買些吃的吧。”

青年接過銅錢,往兜里一揣,沖我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感激笑容。

“我不是乞丐,不能白得你的錢,要不得辱沒了師門教誨。”

說著,青年取下掛在身上的嗩吶,張嘴就給我吹了一曲百鳥朝鳳。

可能是餓得實在難受,他的嗩吶吹得比公鴨叫聲還刺耳,險些將我送走。

我堵着耳朵懇求他不要再吹了,這聲音要是再持續下去,指不定在桃柳巷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見我確實聽得有些受罪,破衣青年放下嗩吶,向我歉意抱拳,然後滿漢感激道:“大恩不言謝,待我找到師叔,定加倍報答兄台!”

“不用了!”我委婉拒時,好奇詢問:“你來東都是找人?”

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青年自報家門道:“再下萬櫻珞珈山易點點!闖蕩江湖,什麼都得懂那麼一點點,因我正好姓易,所以就叫易點點!”

我心說這是什麼狗屁邏輯,也沒把他的解釋當真,不過當他言明自己的來歷,我還是驚訝了一下。

“萬櫻珞珈山?”我驚愕了一聲,好在自控力較強,沒表現得那般誇張。

見我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於是亮出手裏的嗩吶,又拍了拍身後的背囊道:“行走天下嘛,鼓樂笙簫琵琶嗩吶總得樣樣會一點,以免囊中羞澀時上街討飯,那多掉價。”

我瞧這人說話有些意思,又是來自珞珈山,於是留了個心眼試探性問道:“冒昧地問一下,您要找的師叔,姓甚名誰?”

“還能有誰,使出一劍和稀泥,震懾儒道至聖的苟尋歡唄,那是咱們珞珈山的三少爺,我的師叔!”

看他那副自傲與得意,對珞珈山滿臉歸屬感的表情,應該沒有說謊。

為防止這破衣青年又是變着法子來尋不快的江湖術士,出於謹慎與安全考慮,我輕聲問:“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珞珈山的弟子?”

青年掀開右手手臂,露出手背上的櫻花烙,又指了指脖子上刻有“天”字圖案的紅蠟石:“咯,看到沒,我是天字輩弟子,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珞珈山弟子有四個輩分:天、地、玄、黃,按照輩分順序,“天”字輩為首,在宗門內地位最高。

“我這次偷偷下山,是專門尋找師叔,聽說他洛陽,一劍重回昔日巔峰,我就一路自江北上。”

破衣青年的身份得到確認,我這才敢跟他說實話:“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

青年激動地拉着我的手,因為動作太過用力,我的胳膊被扯得生疼。

“真的?”

“他就在桃柳巷,我們稱他狗爺!”

易點點一聽我知道狗爺的下落,頓時打起了精神,好一陣忙活,這才熱情高漲地將擺放在地上的樂器以及街道中央的銅缽收拾好。

“快帶我找他!”

易點點小心摟着手裏的嗩吶,顛了顛身後的背囊,走起路來渾身哐當作響,推搡着我趕快領他去找狗爺。

我被易點點拽着走,身體不自主地向前傾斜,好幾次差點摔個狗吃屎。

走到巷道盡頭時,易點點滿心歡喜問:“我師叔的那條狗還在不在?”

“你說大黃?”

易點點明眸閃爍着點頭:“嗯,它跟師叔離開珞珈山時,還是條剛斷奶的小奶狗呢,現在應該長得虎虎生威,壯實得很吧?”

關於大黃的長相,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形容,待會就到我們居住的小院,有關他的好奇,馬上就能揭開所有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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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自雪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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