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在佛
有求於人,就得放下架子,拿出應有的誠懇態度,這是父母從小教誨我的話,我也一直奉行這一準則為人處世。
我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況且我也沒啥尊貴身份值得自己端着,對待釋道兩教供奉的神靈,我也一直懷以敬畏之心,因此這份耐心我還是有的。
待檀香燃燒殆盡,一直敲打腦袋,雙目緊閉的說不得禪師竟睜開雙眼,緩緩從蒲團上起身。
驚詫於他能感知檀香燃燒的速度,我驚愕地睜着雙眼望向他,心中的敬畏實在隱藏不住,為不顯唐突無禮,我又將目光瞥開。
出於禮貌,我又趕忙調整心態情緒,雙手快速合十,向說不得禪師行了一禮。
“阿彌陀佛……”
說不得禪師沒顯得那麼嚴肅,向我躬身回禮時,雙眉微微下彎,兩道濃密眉毛宛如倒掛殘月,將他那張不苟言笑的面頰襯托得略顯深沉。
微微看了我一眼,這時說不得聲音和藹且附有暖意道:“供奉牌位對外開放,就在神龕側面,東陀寺僧寡廟小,還望施主多多擔待。”
我想在寺廟供奉父母牌位,說不得禪師非但沒跟我提香火錢,還讓我不要介意,這話反使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多有叨擾!”
我從不覺得那些修建於名山大川之中的名寺古剎就一定佛法厚重。
香火鼎盛多為撈財,禮佛修道貴在心,心性決定行為,真正有佛法造詣的釋道高人,多是行為怪癖,想法奇於常人的另類,不能等閑視之。
因此我面前的這位說不得禪師,就與我想像中的高僧有着極大差別,換作其他寺廟住持,定然胸掛檀木禪珠,神劈金線袈裟,以彰顯資深尊貴身份。
細看說不得禪師,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粗布僧褂,而且還是一件縫補多回,滿是補丁的僧衣,反觀不痴小和尚毫無修補痕迹的鮮亮僧袍,說不得禪師就顯得有些寒酸。
“多謝大師!”
我激動得無以言表,連連向說不得禪師表示感謝,臉上洋溢着難以言表的喜悅,同時也對他的慈悲之心充滿敬意。
小和尚歡天喜地地拉着我的胳膊,向說不得禪師提議道:“師父,徐施主是位樂善好施的好人,不如咱們留他在寺里用午膳吧?”
我想編個理由推辭,深怕小和尚為添個敲鐘化緣的夥伴就強拽我剃度出家,誰知這時說不得禪師允肯道:“徐施主就不妨留下來一起用膳,不用擔心貧僧會強行給你剃度……”
“我和師父提議過收你為徒,結果被他臭罵了一頓,說逼人出家是罪孽,出家得順心皈依,不能強求。”
小和尚一邊解釋,一邊還有點遺憾,也不知他是沒明白自己為什麼剃度出家,成為寺廟的小和尚,還是懊悔自己如此年紀就成了吃齋念佛的沙彌。
我尷尬地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沒再推辭,點頭答應了下來。
午膳齋飯都是一些簡單的瓜果,其中多為說不得禪師自己開墾後院荒地種植的果蔬,唯有一些麵餅是化緣積存的食物。
用齋時,不痴小和尚總是沒完沒了地在說不得禪師面前誇我,期間還總拿我的性格與陸堯對比,又將我之前在洛河詩會上的表現給複述了一遍,說得我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以至我在用齋時,一直壓低了腦袋。
當小和尚又一次提到我極具慧根時,我當即意識到這小和尚又想拽着我墜空門。
讀書人有勸風塵女子從良,拉良家婦女下水的癖好,我可從沒聽過出家人有勸誡人四大家空當和尚的特殊嗜好。
好在說不得禪師用齋時一言不發,只顧埋頭吃飯,否則我真為自己此行感到擔憂。
倘我好不容易出趟門,只在東陀寺逛一圈就被剃了度,還不得被陸堯和狗爺貽笑大方!
齋飯結束后,說不得禪師吩咐不痴小和尚帶我逛逛寺院,態度友善且真誠,通過這些細微舉動,我大抵也摸透了說不得禪師的性子,心靜如水,無欲無求,比起不痴小和尚,禪師顯然沉穩得多。
小和尚謹遵叮囑,非但沒有怠慢,反而熱情得讓我盛情難卻,領着我逛東陀寺的後院時,還不忘扯幾根說不得禪師精心打理的瓜果,他摘了瓜果,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然後遞給我。
“徐施主,這瓜果可甜了,都是我和師父種的,為打理這片園子,我們可沒少花心思。”
小和尚一邊面帶微笑地給我擦拭果子,一邊將一根黃瓜叼在嘴裏,一邊寬衣解帶在瓜藤旁開閘泄洪,臨了還抖了個激靈,好生滿足。
我還沒好高騖遠到四肢不勤五穀不分,自然知道瓜果蔬菜離不開人的糞便汲取營養,因此我也沒有矯情,直接啃食起來。
“不痴小師父,你師父一直身居寺里,從來不出去嗎?”
“徐施主稱呼我不痴就行。”
小和尚咬了一口黃瓜,滿足地咀嚼起來:“也不是不出去,只要國公府里有請,師父就會前往幻劍書盟講課,佛法與道經、儒學同宗同源,三教合一普化世人,雖隔山,卻不隔理。”
聞言,我大為吃驚地望着他,差點被嘴裏還沒咀嚼好的瓜果給噎着。
“說不得禪師是幻劍書盟的授業先生?”
誰知,不痴小和尚頗為自得道:“我師父那可是國師黃良的座上賓,就連當今陛下都召見過,若非師父他老人家不喜諂媚奉承,深居簡出不喜張揚,說不定也能混個國師噹噹。”
能夠憑藉一記震聾發聵的鐘聲將馮唐秀吉震飛寺外,不敢輕易踏足清凈之地,足見這位說不得禪師佛法高深,修為更是高得可怕。
可這麼一位佛法修為集大成的得道活佛,為啥不廣招門徒子弟傳經佈道,擴大寺院規模,這孤僻行徑怕又是與世俗格格不入,只一門心思求自我臻境,沒想過名垂千古,做一代名僧活佛供世人仰望。
想來世風日下,人人都削尖了腦袋要出人頭地,要麼騙錢騙色然後混個可供心安理得撈錢的權位,要麼謀名樹威可馳騁天下,總之修道之人心無懸壺濟世之心,滿口慈悲的釋教沙彌缺了普渡眾生之念,也都漸漸失了出家人的本心。
今日有幸一睹說不得禪師這等心如止水的活佛,當真是我來洛陽的一大幸事,同時也為自己能夠逢見這種釋教高僧而慶幸。
“咱們當今聖上不理朝政,不信諸佛道君,只喜歡酒池肉林與美色,所以啊……你師父就算做了國師,也是憂國憂民的勞碌命,還不如吃齋練佛,兀自修行來得快活。”
不痴並不苟同,和我辯駁道:“可師父說了,世道越不好,人心就越得擺正,玉可碎,不可損其白,竹可焚,不可毀其結。”
這種話從一個無欲無求的小和尚嘴裏說出來,我覺得是莫大的諷刺,出家人尚且還有心繫家國的情懷,我這種總喜歡抱怨時運不濟,滿腔匡扶天下的志向,自以為肚子裏有些墨水的讀書人卻時常自怨自艾,實在是有愧於禮儀教化與讀過的道德文章。
“說來慚愧,我也算十年寒窗,如今卻有些頹喪,失了讀書人本不該遺忘的堅毅與奮發,謝小師父開導。”
“徐施主也不莫要喪失信心,時運不濟只是暫時的,倘若成功那般順暢,成功之路該有多擁堵!”
“哈哈哈……此話在理。”
此言一出,頓掃我在洛陽這段時間的頹喪和失望,我大笑了幾聲后,拍了拍不痴的肩膀:“看來寺廟果真是靜心之地,置身寺院之中,我的心也沉靜不少,再加上不痴小師父的開導,心裏現在也豁然開朗。”
“師父說,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桃柳巷是俗世爭擾之地,人人內心聒噪,故而在那種地方無法內心釋懷,因為世俗之中總難免俗,不像我們出家人,萬事皆空!”
不痴啃完黃瓜,不痴領着我來到神龕側面,東陀寺雖然不大,甚至比不上神將府,可這裏簡陋卻不失清凈整潔。
神龕側面,一個鐵制的架子上放了九盞香油燈,燈芯閃爍間,濃濃黑煙繚繞,在四周忽明忽暗地飄蕩着,散發著一股很刺鼻的油煙味。
不痴指着供奉牌位的桌台,特意給我清理出一個較高的位置:“你看這裏怎麼樣?”
我點了點頭,能有一個位置供奉父母牌位我就心滿意足,哪裏還敢挑剔。
我感激不盡地想不痴致謝,並托不痴代我向說不得禪師表達謝意。
小和尚頻頻點頭,並在我準備離開時跟我佛口婆心勸道:“徐施主即便沒有墜入空門的打算,也可以常來寺里坐坐,哪天想聽師父誦經禮佛,可去幻劍書盟垂聽。”
聽到這話,我不失禮貌地微微一笑:“那我就不能來寺里垂聽啦?”
“師父在寺里只會拿木頭敲腦袋,走出寺院才會弘揚佛法……所以啊,給神龕側面供奉的牌位進行誦經的,都是小僧!”
“感情你和禪師修的是自在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