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電閃雷鳴】
經過整整一周多的緊張忙碌,變價事件終於圓滿處理完成,為此,陳伊萬跟李梓將原定登頂遠山的時間不得不向後又挪了一周。陳伊萬原以為心中那份隱隱的忐忑不安是這次經歷的變價事件,但在不留尾巴的完全處理過後,心中的那份奇怪的忐忑並未消失,甚至還常常愈發感到莫名的心慌和緊張。
無論怎樣,終於還是到了陳伊萬和李梓兩個人最為期盼的日子。
陳伊萬參加完每周六公司的固定培訓后,便帶着簡單的行李,奔去了火車站。像往常一樣,兩個小時的火車車程此時已經變得親切似歸途。都還沒有來得及欣賞窗外八月的田園美景,便已經抵達了梁遠小鎮。李梓早已在站外等待,兩個歡喜的人無需多言,只用眼神就告訴了所有人,他們的相聚該有多麼開心。
晚飯前,李梓的宿舍里,李梓還在做最後的登山準備。
陳伊萬看到桌前放了一隻很大的登山包,立在一旁好奇問道:“李梓,我想看看你的登山包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寶貝呀?”
李梓朝着陳伊萬眯起一雙鳳目又抿嘴一笑,拿過了登山包,蹲在地上耐心打開來,為陳伊萬一一展示着。
登山包裏面像極了一個百寶箱。除了兩件厚抓絨的戶外休閑服外,有瑞士軍刀、打火機、打火石、兩件雨披、兩個頭燈、兩隻手電筒,還有餅乾、麵包和水,甚至準備了常用藥和防晒霜。背包的外面還掛着兩根登山手杖。
在李梓展示和整理這些登山用品時,陳伊萬卻並沒有很認真仔細地看着這些登山用品,掃過一眼這些十分專業的物品后,卻認真地看向眼前的李梓,看着李梓那清冷的眉毛下專註的眼眸。看看看着,眼裏不斷生長出滿滿的安全感來。因為她知道,有李梓在,一切都會是那麼美好和踏實。於是,只是乖巧地蹲在一旁,彎着兩隻眼睛,臉上浮着燦爛的明媚。
“李梓為準備這些可沒少忙活,真是用心呀,哈哈。”旁邊舍友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拿着本書,回頭看着蹲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認真擺弄行裝的兩個人,打趣着說道。當然,李梓舍友的這句助攻不說,陳伊萬也能看得出,也能感受得到。
一切準備就緒,靜待太陽落山就可向著遠山出發了。
晚餐時間,李梓帶着陳伊萬前往食堂吃飯時,抬眼注意到一整天都還萬里無雲的天空,此時卻在天邊聚起了濃濃的雲彩,密密堆疊在很遠處,厚實而沉靜。陳伊萬卻並沒有多加留意,因為此時的她正滿心期待着出發的那一刻。
晚餐一過,陳伊萬和李梓都換上了各自提前準備的適合登山的戶外服和運動鞋。
“李梓,我看等會兒有可能會變天呢,尤其是山裏面。”舍友探頭再次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又看向了李梓和陳伊萬,不無擔心地提醒道。
“是嗎?不會吧……”陳伊萬也忙向著宿舍窗外望去,卻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因為她的確也並沒有夜間登山的經驗。
“嗯,我剛看了,雲彩還在天邊,估計今天是不會過來的。謝了。”李梓一邊快速完成了登山背包的最後一次檢查,一邊低頭應答道,臉上有着某種清冷的果決。說完將登山包奮力背上雙肩,陳伊萬趕忙從後面用手幫忙扶住,背包很沉。
陳伊萬望着已經背好了登山包的李梓,歪頭問道:“沉嗎?要不要減輕一些重量呢?”
搖了搖頭,李梓一把牽起了陳伊萬的手,朝着坐在窗邊的舍友揮了揮,又轉頭對陳伊萬微笑着露出兩隻難得的梨窩,溫聲道:“咱們可以出發了。”
李梓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外套着一件天藍色的戶外專用外套,配着一條淺棕色的戶外登山褲,腳上是一雙棕色的登山鞋,暗紅色的登山背包置於身後。
“李梓,你這一身裝備好帥呀!快趕上國家地理雜誌了呢,一定得給你多拍幾張美照,然後分發給我的那些閨蜜們。哈哈......”陳伊萬向著李梓打趣着,飛速眨了一下眼睛,做了個鬼臉。
“快走啦,咱們抓緊時間。”平時總不緊不慢的李梓,卻拽起陳伊萬,不由分說便跨出了宿舍門。
“你們還是小心點吧,出去看看,不行今天就別去了......”舍友卻仍在身後不太放心地朝着兩人的背影囑咐道。
“知道了。”李梓在門外應答了一句。
出了李梓的宿舍,陳伊萬倒是十分輕鬆,除了隨身斜背的一隻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小包,兩手空空,只負責好好跟着李梓就行了。
很快,兩人就沿着廠區大道,走出了工廠的大門。
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落日的餘暉不知何時已經不見。原本聚攏在天邊的濃雲並沒有如李梓所預料的那樣,此時濃密的雲彩已經向著他們二人慢慢鋪卷而來,還夾着某種威脅。起風了。
工廠大門外因往來的工作人員在沒有穿梭巴士時的往返需求,應運而生了很多形式各異的黑車。這些黑車都有一些共同點:沒有正式的運營牌照,車型老舊但有的看起來外表還算過得去,車內收拾得乾淨整潔,司機的服務態度都非常好。這些司機都是常年在這裏等活的本地人,除了對道路環境十分熟悉外,對工廠里經常進出的工作人員也都並不陌生。
李梓和陳伊萬一走出大門,便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的角落處,這也是此時停在大門口的唯一一輛車。
走至車的近前,李梓探了身問坐在駕駛位上的司機道:“師傅,遠山石禪院走吧?”
“走啊。”皮膚黝黑長着一張消瘦且下巴微尖臉孔的司機看着他們二人,馬上笑咪咪迎臉答道。
司機此時注意到了兩人的穿着打扮,問道:“你們這是要晚上登遠山?”
李梓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運動手錶,肯定答道:“是的,現在過去時間剛好。”
“我呢,建議你們今晚就不要登山了。”司機說著,一邊從車窗里伸出手,指了指天空,“你看這雲,還有這風,等下肯定會有大雷雨,你們還是改天再去吧。”
李梓卻不容司機的這份建議,聚眉看着那司機異常篤定道:“就現在,我看了,一時半會兒是下不來的。”
陳伊萬聞聲也抬起頭望向天空,果然濃雲已至頭頂不遠處,此時的風更大了,將她的短髮吹得凌亂飄散。
“李梓,我看好像真的變天了,……要不咱們改天去吧?”陳伊萬有些擔憂地注視着天,又看向李梓。
“沒事的,就算一會兒要下,也是過雲雷陣雨,咱們在石禪院裏等一會兒就過去了。”李梓愈加肯定,甚至還帶着少有的絲絲急切。
司機又看了看背着登山包的李梓這般格外堅定,頓了頓,又道:“你看,你怎麼就不相信我的經驗呢,我也想掙你的錢,但今晚的天氣確實不適合登山,太危險了!確實......”
“你開車吧。”李梓卻不等司機再說,徑直走至副駕駛位,打開車門卸下了登山包就放在了前排空座上。又帶着陳伊萬一前一後鑽進了車裏,在後排落座了。
司機看着眼前的兩人鐵了心思要出發,遲疑着,嘴裏似乎還在不甘心地念叨些什麼。卻抬眼從後視鏡里看到兩人都坐定在了後面,正望着自己,只好搖了搖頭,發動了車子,奔向遠山石禪院方向而去。
也就在他們兩人坐進車裏幾分鐘的時間裏,天卻已突然變得黑沉了。不是已到了黑夜的時分,而是頭頂那濃濃的白雲不知何時已變了裝,極黑的烏雲密實地籠罩住了整個天空,剎時,天邊那絲亮光已全然不見了蹤影,整個天地立時切換成了黑夜。
這輛車載着兩人奔馳在小鎮通往遠山的狹窄縣道上。道路上偶有往來的車輛閃着遠光呼嘯而過,行人幾乎看不到。
這條縣道上並沒有路燈裝置,主要靠來往車燈。司機已經打開了車燈,照亮着漆黑的前路。後視鏡里,撇了嘴角像是講給後排座上的李梓和陳伊萬,也像是在自言自語道,“看看,我說什麼來着,一會兒大雷雨就下來了......”
話音還未落,前方一道閃電伴隨着淡紫色的奇異光亮從天盡頭一劈而下,像是要將整個大地都豎劈成兩半。司機不由自主喊了一聲“媽呀......”
緊接着,彷彿就在車的近旁處,一聲驚天的巨雷炸響開來,三個人頓時被這震耳欲聾的聲響擊中。陳伊萬隻覺得自己耳朵里,像是重現了有次在大學操場上,近距離觀看音樂學院的重金屬樂隊表演一樣,嗡嗡悶響着。
瓢潑的大雨就在三人還沒有從那聲驚雷中緩醒時,已密集地傾倒而下,如瀑。
司機慌忙中打開了雨刷,但這老舊車輛的雨刷怎能與這傾盆暴雨的速度相提並論。很快,車的前窗湧出了尼亞加拉一般的瀑布,其他的就已經一概無法識別了。
“李……”陳伊萬因為害怕,正要喚李梓的名字,卻看到車窗前方又一道更加絢麗刺目的紫色電弧從天盡頭切下來,瞬時照亮了整個宇宙。想下意識去捂住耳朵,卻聽到耳旁又一聲比剛才還響亮的暴雷炸開,瞬間,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失聰了。
過了不知有多久,陳伊萬才聽到李梓在自己的耳朵里悶聲悶氣道:“伊萬,看來今天咱們是去不了遠山了……”
陳伊萬轉頭愣愣地望着李梓,車內的微光里,李梓眼眸里儘是濃濃的失落。
“我說什麼來着,我說什麼來着,不能去就是不能去,真是不要命了呀!”前面的司機從驚慌中穩住神對後排座的這兩個人大聲說道,手裏把着方向盤已經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掉頭折返了。
接着又是一個更大的閃電已經從天迫降,帶着猙獰而不規則的詭異光束狠厲地劈下來,然後跟着便是比剛才更加猛烈的炸雷又一次引爆在他們耳邊。雨下得已經分不清楚這輛黑色轎車是行駛在路面上,還是已經沉在了海中央。
李梓沒有再說話,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渴望而迫切,但今晚已無法登上遠山。他扭頭看去了雨幕的窗外,將陳伊萬緊緊拉着靠在自己的懷裏,用一隻手已經將她外側的耳朵捂住。
陳伊萬就着這樣的姿勢,緊緊閉起眼睛團縮依偎在李梓懷中。兩個人保持着這個姿勢,誰也沒有再說話。
一路上,陳伊萬的臉深埋在李梓的手臂上。腦海里,千尋在去尋找白龍時搭乘的水中列車一直反覆出現着。
“你們趕緊回去吧,這趟不要你們的錢。”司機在傾盆的大雨里幫着把李梓的登山包取了下來,拚命遞還給了李梓。
李梓接過了登山包,一言不發,快速從背包里取出其中一個雨披給陳伊萬勉強費力披上,然後拉起她的手便向著工廠快步走去。
“改天找個好天氣再去……”身後司機在大雨中向著兩人喊道。
李梓頭也不回,似乎將今日未能如願帶着陳伊萬前往遠山的怒氣都發泄在了身後這台車和這個司機那裏。
“謝謝師傅了,明天再用你的車......”陳伊萬頂着李梓給自己穿上的雨披,不忘探回頭謝過了司機,然後乖順地扭頭再看了看李梓。李梓已經全身都被打濕了,擰着眉心,清冷着他那張面孔,用力摟着陳伊萬向前快步走着。
兩人踩着水流成河的水泥路面,穿過瓢潑的暴雨,終於回到了工廠的賓館樓下。
“你上去洗澡換衣服吧,小心別著涼了。”李梓立在賓館大堂門口,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滴答而下,心疼地看着似乎被雨水淋得沒了精神的陳伊萬。
“好,......好的,你也快回去洗澡換衣服吧。咱們明天早上再去。明天去也一樣的,我會跟老闆多請一天假的……”陳伊萬輕撫了李梓濕漉的雙手,努力揚起臉打着精神,向李梓安慰道。
李梓默默點頭,眼眸中難以遮掩的失落掠過,用手示意着陳伊萬先走。陳伊萬卻不肯先上樓去,一直立在大堂的門口處望着李梓的背影遠去了,又消失在暴雨的黑暗中,心中那莫名的忐忑卻更加揮之不去。
這一夜,對他們二人來說都顯得格外漫長了些。
回到宿舍的李梓,有些疲憊。全身已濕透,有防水功能的背包也濕了外皮。好在裏面的物品都完好無損。舍友一邊幫忙,一邊一陣陣地寬慰,還給出了一項非常有價值的信息:天氣預報說明天將會是個雨過的大晴天。
李梓其實是清楚的,有種似乎說不出的力量一直在提示着自己:登上遠山東峰這件事有相當的難度。但究竟是什麼,李梓也並不想仔細糾纏,因為他這樣的年紀只能接受心中的那一個結果,也是唯一的一個結果。
陳伊萬洗完澡換了衣服,掀起窗帘立在了窗前。此時外面的大雨還一直下着,雨水在玻璃窗上賣力留下了每一道雨過的划痕,只是電閃和雷鳴在狠狠大鬧了這一場后,此時已偃旗息鼓漸漸遠去了。
“李梓,明天我們還能登上遠山嗎?”陳伊萬心中湧上陣陣隱憂和不安。
“咱們再換個時間可好呢?”陳伊萬心中持續翻滾着紛亂的思緒。
“之前讓李梓自己獨上了遠山,已是一個大錯了,明天一定要陪着他登上東峰。”望着窗外分不清顏色的雨夜,陳伊萬心中念着,“老天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這一夜裏,陳伊萬隻要躺下合上眼睛,耳邊便是電閃雷鳴,像極了自己睡在了大雨瓢潑中那條去往遠山的縣道上。
幾次躺下幾次都輾轉難眠,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着外面的天氣,擔心着無法與李梓第二天一起登頂遠山的東峰。黑夜裏,每一次疲憊地起身掀起窗帘向外看去,窗外的雨還一直下着,打在窗戶上噼噼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