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第五食堂】
兩人結束了為慶祝陳伊萬迎來二十三歲生日的晚餐后，李梓望着她乘坐的出租車已經遠去了，又在路旁另打了一輛車，目的地是自己位於市區的家。他並沒有如自己告訴陳伊萬一樣的返回小鎮工廠，他此時是要回家與母親攤牌。
“該是將自己的心意一一向母親表明的時候了。”李梓知道自己不會再有任何的躲閃了。
“媽，我回來了。”李梓用鑰匙打開了家門后說道。
家裏門廳和客廳的燈都亮着，卻並沒有人回應。默立在門廳，聽到母親是在書房裏正打着電話，像是跟供應商談着有關什麼關稅的問題。
李梓放下背包，換了拖鞋先走至書房，將門輕輕推開，母親正背對着他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語氣焦灼地講着電話。似乎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李梓媽媽回過頭驚訝地看到是自己的兒子立在門口處，一邊仍衝著電話那頭說著，一邊露出驚喜的笑容向李梓示意着揮了揮手。李梓也向母親點了點頭，輕輕又掩上書房門。
走至客廳和父母的卧室看了一遍，一如既往，未見到父親的身影，明白父親大致仍在忙碌着生意上的事情。便又返回門廳將背包從地上拿起，低了頭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李梓看來，父親在他進入少年時期之後似乎就總是缺席着，這種缺席帶來的遺憾也許一生都難以彌補。儘管長大之後的自己已經明白好強的父母都是為了這個家，甚至是為了自己有更好的成長條件，但不惜犧牲陪伴自己的時光對於少年李梓來說都是過於遺憾和失落。那些獨自上學，獨自放學，獨自寫作業，獨自煮方便麵，又獨自吃方便麵的少年時光似乎過於的清冷了些。
在李梓看來，父母的忙碌都大可不必，就如他對自己的成績並不如自己的父母或老師校長們那樣更加熱衷和期待一樣。他也從未覺得搬離大院原來那個家，除了獲得了更大的居住面積，以及更加冷清的空曠外，似乎沒有什麼更好的描述。遠離了大院就更加遠離了自己那珍貴的快樂童年，也就遠離了與自己從小長大的同學們、夥伴們共同生活的環境，也就遠離了那曾經能夠碰到陳伊萬的希望。
同樣，李梓也並未覺得現在遠赴美國的頂尖大學讀研究生究竟有什麼必要性，因為自己成長的過往，自己深愛的人無一不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但人又總是矛盾的，此時的李梓也不例外。想要逃離父母尤其是母親給自己圈起的那些越築越高的圍欄，卻又難捨至愛的親情。
李梓靠在書桌前那把講究人體工學的座椅上，沉思着。
想起學生時代在大院裏跟着班長、川雲姬他們一起玩耍的過往。想起高中時自己注視過的陳伊萬，想起她彎着眼睛向自己燦若藤花般的笑；想起給陳伊萬補習時的每一個落日餘暉；想起高三班會後陳伊萬那悲傷痛楚的眼神，想起那個飄雪的傍晚他將陳伊萬擁入懷中的溫暖；想起大一暑假陳伊萬落淚離他而去的那個瘦弱憐惜的背影......
往事如海水般在李梓腦中卷着五味湧來。
大二的寒假前，期末考完最後一門課的李梓，當晚就踏上了返回西梁的火車。中午下了火車便推着自己那個並不大的行李箱，直接奔去了陳伊萬的學校。
西梁的那個冬天少雪，卻異常的乾冷。當李梓手扶着行李箱站定在陳伊萬宿舍樓下的那棵銀杏樹下時，宿舍樓里還未離校的同學卻已所剩無多。北風吹着，打在已在南方城市生活了一年半的李梓臉上，有些生痛，眼神渙散地看去那個曾經熟悉的樓門洞方向。
“同學，你是要找人嗎？”李梓忽聽到有個脆朗的女聲問道。
轉過頭去，李梓看到一位穿着紅色羽絨服，留着齊耳短髮，面容很是甜美的女生站在身側正凝神看着自己。
“呃，嗯，……”李梓忙應答道。
“同學，你是要找人嗎？”那位女同學手裏拿着飯盆，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李梓，重複着又問道。
李梓有些恍惚，看着眼前身形很似陳伊萬的女孩，略是一驚，那日陳伊萬帶着他準備去第五食堂的情境一時湧入了腦海。
李梓向著女生點了點頭，卻又很快搖了搖頭，沉聲答道：“呃，不了，……”
“是呃？可我剛才去吃飯時就看到你站在這裏呢。”女孩似乎有些不解，閃着那雙清亮柔美的大眼睛愈加好奇地說道。
“嗯。”李梓已收去神思，努力調整了心緒，略點了點頭。
“真的不找嗎？”女孩似乎有些執着，又再次確認道。
“不了，……謝謝。”李梓說完便低頭將手中的拉杆箱調整了方向。
“好吧。”女孩看着李梓準備離去，仍似乎覺得困惑，但也得不到進一步的信息，只得遺憾作罷，愈轉身走去自己宿舍的方向。
“苗苗！”只見一個騎着藍色山地車穿着同樣紅色羽絨服的男孩，徑直從李梓身旁騎了過來，停在了還站在他不遠處的女孩身旁。
“萊蒙，啊？你怎麼來了？”溫苗苗看到那穿紅色羽絨服的男孩，馬上綻出如花的笑臉，在冬日的陽光下有些嬌羞又有許多的驚喜。
“苗苗，我想了一下，還是等一會兒陪你坐巴士送你去機場。”萊蒙將一隻腳支在了地上，停了車子，柔情地望着溫苗苗。因為一路急騎而來，此時正一邊輕緩着氣，絲絲霧氣從他的嘴邊渺渺散着。
溫苗苗轉回原本要去向宿舍的身體，幾步走至萊蒙近前，用手輕輕撫着他的羽絨衣袖，痴痴道：“真的？這次不騙我了？”
“不會了。”
“不捉弄我了？”
“不會，我起誓。”萊蒙說著脫下了手套，舉起自己的右手來。
溫苗苗見狀更加綻出蜜糖般的笑容，趕忙攔住萊蒙抬起的手，“就說你最好了，你是不會扔下我不管的。”說完便攔腰擁進了萊蒙的懷中。
“傻丫頭......”萊蒙用腳撐着地面控制着車子，一隻手將苗苗攬入自己的懷中。
“怎麼站在這裏，不冷嗎？”說罷，萊蒙又抓起溫苗苗的手，用自己的手捂着，“大冷天的怎麼也不戴着手套？”
“冷，……”溫苗苗將尾音拖着很長，生怕萊蒙沒有聽到，“你來了我就不冷了呢。”說完，莞爾抬頭向著他一笑。
“呃，......”李梓看到這裏，心中掠過難以描述的痛來，轉過了頭看去了別處。站在自己身旁不遠處的那個男孩竟是萊蒙，這個名字同名同姓的在這所校園裏大概不多，看那輛寶藍色山地車，這應該就是陳伊萬跟自己多次提到過的，與她異父異母雙胞胎般的“首席閨蜜”了。
李梓腳下略頓了頓，知道也許再站在這裏也無意義，便抬了腿。
“同學，再見！”苗苗忽看到李梓要走，趕忙從萊蒙懷中探了頭，向著李梓禮貌一笑，揮了揮手。
萊蒙一時感到詫異，也順着聲音望去了李梓，又疑惑地看了看苗苗。
看到那女孩正向著自己禮貌的道別，李梓便向著萊蒙和溫苗苗舉手輕輕揮了揮，抬了腳遲緩着便離去了。
“苗苗，那是誰呀？”
“不認識，那個男生好奇怪的。”
“怎麼？”
“這麼冷的天，他一直就站在這棵銀杏樹下，我都吃飯回來了他還站在這裏，不知道是要找誰還是等誰。”
“是哦。”
“我問了他，他卻說不找誰。”
萊蒙轉過頭向著李梓遠去的方向復看了看，輕搖了搖頭道：“嗯，可能只是來看看吧。”
已經推着行李走遠的李梓並未走向陳伊萬曾經送他的學校大門，他走去了第五食堂。
食堂大門也未像一年前那樣關着，透明的門帘擋在門口處，偶有同學掀起來進出着。停頓片刻，李梓邁步走了進去，走進這個陳伊萬曾經十分期望與自己吃上一頓飯、留下自己氣息的地方。
李梓立在門口處寂然環視着食堂。午餐供應時間已經接近了尾聲，窗口裏的許多餐點已經剩下了盆底，食堂里就餐的人已剩餘寥寥。環顧兩遍，裏面也並沒有陳伊萬的身影。
李梓隨手攔了一位吃完了飯正向外走去的同學，向他借了飯卡，用食堂里統一配備的餐盤打了那日與陳伊萬帶着他打過的飯菜，坐在了與她在第三食堂吃飯時坐過的近似位置上。
李梓默默咀嚼着熟悉卻食不知味的飯菜，默默地一口一口下咽，默默地思念。默默推了箱子離開了第五食堂，默默沿着校園的道路走去，默默走向那日陳伊萬送他離開的那排路燈。無聲。